第七章 邃密群科濟世窮
更新時間:2012-10-23
以前在玩遊戲(主要是rts類)的時候,劉震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難度調到最大,然後新建一個各種屬性低下的人物,然後從一個小城開始,逐漸地發展壯大。
而這一次,他也打算這麼做。
本來是沒什麼問題的,而且轉換概念也無比輕車熟路。人物,當然就是他自己,這可是最真實的角色扮演,地盤呢,目前階段是濟南,以後跟著曹操就該是陳留然後中原了。可是,當他開始著手具體事物的時候卻發現,這個計劃有一個無比致命的問題。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明確規則的遊戲。
他可以從最苛刻的規則中尋找bug並用最快的速度破解之,也可以從最簡單的規則中發現其中隱藏的陷阱並巧妙地規避之,但是,沒有規則,也就意味著他沒有了方向。
劉震看著手中的殘破不堪的《韓非子》,突然就懵了。
他當然是一個優秀的玩家,但作為一個優秀的玩家,他最擅長的永遠都是利用規則和破壞規則,制定規則?那不是他的專業。
這種無所適從的感覺讓他無比胃疼。
相國府內本來有很多藏書,但前任相國離職的時候都帶走了。
曹操沒辦法,他自己的收藏都放在洛陽老爺子家裡呢,而且都是笨重的簡牘,也沒法帶。
當地現買的話也有個問題,這個時代不比日後,雖然造紙術到這個時候已經出現了幾百年了,蔡倫改進的造紙術也已經有了近百年的歷史,但蔡侯紙雖然成本低產量高,質量卻不行,比較粗糙,好一點的帛紙呢又成本高產量低,沒辦法普及,最常用的書寫材料還是簡牘。
可簡牘又過於笨重,不易攜帶,尋常人家一部《論語》加一部《詩經》就能佔半間書房,偏偏又因為抄寫不易出產少的可憐,於是就造成現在這種情況,要買書的人很多,市場需求很大,但是產出卻跟不上,你有錢也沒處買去。
這裡不是21世紀,沒有各種網購電售。
不過好在曹操這一陣子別的都沒幹,凈抄家了,那傢伙,搜出來幾十車的書,浩浩蕩蕩地往相國府運,最後相國府原有的書房都放不下了,只能把空的廂房整理出來,成堆地往裡面扔。
於是現階段劉震和娟蘿莉的工作,就是整理書籍,然後分門別類地放好,再逐一貼上標籤。
說起來挺簡單的,但這個工程具體到底有多龐大呢?
我們量化的來說吧,整個曹府有百來號人,刨去曹操這一層屬於上層的,再刨去曹陸這一層管理人員,再刨去必要的不必要的低級主管啊小蜜啊私人助理啊沒理由掉份子做雜活的什麼的,剩下的差不多四五十個人加上劉震娟蘿莉還有吵著鬧著投奔過來的曹昂曹鑠曹元,整理了四天時間,中間還要減掉吃飯和睡覺的時間,差不多四十多個小時才粗略地完成了這項工作。
但接下來還得具體地細化,比如說《論語》既可以算作是文學類也可以算作為政類,較真點還可以算作哲學類,那就不是那些頂多學前班水平的僕人能勝任得了的了,只能劉震和娟蘿莉還有曹氏兄妹來慢慢分辨。
於是劉震每天早上爬起來,各種洗刷刷之後就開始工作,一邊工作一邊吐槽,這個怎麼這麼少的字也當作一本書,那個怎麼那麼破繩子都斷了,然後到了飯點就開始吃飯,吃完飯接著一邊工作一邊吐槽。
在一邊跟著整理的幾個孩子都快要瘋了。
丁氏原先是不同意曹昂幾個跑過來的,怕耽誤學習,但親自來一趟看過之後,劉震也解釋了一番「在勞動中學習」的思想,也就勉勉強強地同意了。現在聽說曹鑠一次回去在曹操和丁氏面前依依呀呀地「隨口」說了一段《過秦論》,把曹操二人高興得要死。
咳,這當然是劉震教唆的。
全部整理完成後,劉震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了個問題。
這裡大部分都是儒家的典籍,而且大多都是重複的,《論語》是最多的,差不多百來本,第二多的是《詩經》,也有將近一百本,最少的是《韓非子》,半本。
靠……
果然董什麼舒的最坑爹了。
沒辦法,還是從最基本的著手吧。
於是,熱熱鬧鬧地忙了一個星期之後,劉震從尋找規則再次回到了一切的原點,制定規則。
所有的規則都有一個最基本的原則,那就是先畫好邊界。在邊界之內的,可以做,在邊界之外的,不能做。
而所有的規則也都要遵循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則,那就是在人與人之間畫出邊界。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處理,什麼樣的人不能做什麼樣的處理。
這是劉震翻了半本《韓非子》之後所得出來的結論。他覺得很對。
於是他決定開始用這半本《韓非子》治天下了。
我們當然不能說他的做法是錯的,宋丞相趙普以半部論語治天下,清太祖努爾哈赤拿《三國演義》當兵法,這些人都不算是科班出身,照樣做出了一番成就,但問題是,咳,我們很確定這個貨不是趙普或者努爾哈赤。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人生最痛苦的是夢醒了沒有路可以走。
曹操正在痛苦著。
乒乒乓乓一番整頓之後,濟南國已經不是以前的濟南國了。
這個說法很籠統。
具體的來說呢,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好吧還是很籠統。
但曹操還是很得意的。這基本上就是他在洛陽做過的事的擴大版,殺貪官當然是很爽的,而且很解氣,民間反響也很好,基本上都是一邊倒,接下來在史書上留名自然也是名正言順了。
但,問題來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曹操沒想法。
事實上,在歷史上曹操對於怎麼重建一個廢墟中的國家一直沒有一個比較完整的計劃和概念。
他二十歲舉孝廉,任洛陽北部尉,只是重申原有的國家法令,嚴明執法,隨後遷頓丘令,再到後來遷濟南相,也都只是懲治貪官污吏,其他方面幾乎沒怎麼觸碰,再後來討董失敗后輕而易舉地得了兗州,又輕而易舉地失了兗州,地盤不斷的得失讓他沒有時間思考該怎麼穩定這個國家已經敗壞得一塌糊塗的根基。
直到赤壁之戰後,才象徵性地發了一道求賢令,但依舊沒有解決最根本的制度問題,空有人才而不得用。他雖然崇尚法家,處處以法為要旨,卻僅限於片面地推崇嚴刑峻法,一面高喊著「唯才是舉」,卻依舊採取老一套的選官制度,僅僅是不再注重家世出身。
有人會說他推行屯田,興修水利,實行鹽鐵官賣,但這些都是他的下屬們提出來的方案,他只是批准瞭然后署上自己的名字而已。
你可以說他能夠虛心採納部下的意見,但把部下的才能歸到他的身上是不對的。
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曹操其實是個很有點古板的守舊派,因為他一切的行為準則都是按照古書上面古人的標準來的,這讓他在已經跟古書上的時代隔了四百年的漢末顯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所以現在的曹操雖然得意卻很茫然。
他手握著打碎一個舊世界的鑰匙,卻不知怎樣才能打造一把穩固新世界的鎖。
在書房挑燈夜戰了兩個星期後,劉震終於崩潰了。
嗯,比較直白的說,這貨終於明白他不是搞政治的料了。
子曾經曰過,為政以德。
劉震之所以知道這句話並不是因為這一陣的苦讀,而是中學語文課本里節選的幾節論語。
而在過去的幾天里,他決定以之為今後各種行動指導方針的半本《韓非子》從360度全方位滑動,啊呸,從360度全方位徹底地瓦解了他以孔老夫子的這句話所發展出來的一系列政治觀哲學觀和道德觀。
不那麼較真兒地來說,韓非子是先秦百家中思想跟近代西方最為接近的一個人,一方面是因為他提倡「法不阿貴」,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另一方面也因為他認為人性本惡,要通過法律和刑律來控制人民的行為。這就如同西方的我不在乎你會不會做好事,我先假設你一定會做壞事,然後再來制定法律告訴你做壞事之後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
但說起來劉震其實沒怎麼讀懂這半本書,古文很拗口,先秦時期的古文尤為拗口。即使有娟蘿莉給他當翻譯,可娟蘿莉本身就跟他隔了不止一個時代,這就好比讓一個精通日文的英國人給美國人翻譯《老子》,光是這中間的彎彎繞就能把人給弄死。
所以劉震倒是無比艱難地把書給看完了,不過看完之後,他所理解的究竟是不是韓非子所說的,那就不知道了。
但就連小學生都知道,一知半解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趙普當然是用半部論語罩住了北宋的半壁河山,努爾哈赤當然是拿《三國演義》把龐大的明帝國玩得團團轉,但最重要的一點在於,他們都讀懂了這兩本書。
劉震的問題不僅僅在於他沒讀懂,還在於他仗著自己曾經的文學素養和網上看來的雜亂無章的知識認為自己足以玩轉這個他其實並不了解多少的世界。
娟蘿莉曾經問過劉震,「先生所作所為,為己耶?為漢室耶?」小丫頭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一臉嚴肅,並且很正式地用上了書面用語。
劉震自己也很迷茫。
按照穿越者的慣例他應該是朝著建立一個至少橫跨歐亞必須滅日吞朝並且後宮無數的萬世王朝的偉大目標去努力奮鬥的,可是當真正地身在這種處境的時候他卻不知何故完全沒有這些想法,是因為這些想法本身的不現實,還是因為他自己本就不思進取,他自己也不清楚。
三國是個群雄並起英雄與凡人共舞的大時代,如果說有天意,或者說如橋玄說曹操的「天命在彼」,他應該以一個後來人的身份去奪取這個曾屬於老祖宗的天下。
但「應該」,不是「必然」。
劉震或許沒有曹操的痛苦,他知道該走哪條路。
可事實是,往往是那些知道方向的人最容易迷失方向。
因為害怕迷失,所以他更為茫然。
光和七年的十月,對曹操和劉震來說,都是一段彷徨無措舉目四顧心茫然的時光。
不同的是,曹操猜想著天下或許將亂,而劉震知道天下將亂。相同的是,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光和七年的十月,曾經轟轟烈烈震動中華的黃巾起義已經日薄西山,「大賢良師」張角病死,南陽、東郡的黃巾都已被橫掃一空,皇甫嵩已經北渡黃河,正在廣宗與張梁激戰。
歷史在這一刻同樣在茫然。亂世方出英雄,而英雄卻佇立在荒野不知去路。
或許就連劉震自己也沒意識到,他並不是在茫然該怎麼走接下來的路,而是現實和理想之間越來越明顯的差距,讓他開始看不清面前真正的路。
如果說劉震對於曹操在濟南國的歷史是一片空白的話,那麼這片空白已經在開始吞噬他對未來所有認知的安排計劃。
在長社回洛陽的路上,他曾詳細周密地計劃了未來。
比如如何避免陳宮的背叛,如何穩定在歷史上曹魏一直不安分的人心,如何保證郭嘉不死,如何最大限度地縮小赤壁之戰失敗的危害,如何抑制東吳的發展,如何控制馬超的動向,如何壓制司馬氏的崛起……
他曾經想了很多,認為智珠在握,一切盡在掌控。
他也考慮了可能會有的變局,比如呂布可能不會為了一個歌姬而與董卓決裂,比如袁紹說不定腦子歪特了聽了審配或者田豐的進諫,比如孫策也許會安然從許貢門客手下逃脫活到了赤壁,比如關羽萬一沒有拒絕孫家的聯姻,比如曹操或許會一怒殺了自己……
但現在,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那棵長滿了果實的蘋果樹就在那裡,可中間卻橫亘著一片無法看清的迷霧。
劉震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
他承認自己開始有些慌張了。
濟南國當然不在後來的濟南,這一點劉震在看到地圖的時候就已經確認了。
不得不說漢代的地圖製作水平還是相當不錯的,雖然圖例和專用名詞跟後來的有很大不同,但也是自成體系。
出了郡治東平陵(今山東章丘龍山北),一直向北走,便是後來乾涸消失了的濟水。在這個年代,濟水躋身於四瀆,四瀆是四條源頭獨立而能入海的河流,分別是江(長江)、淮(淮河)、河(黃河)和濟(濟水)。
濟水北岸有座王屋山,咳,傳說是愚公他老人家拆遷過來的,王屋山的主峰叫天壇山,據說是黃帝祭天的地方,之後的每位皇帝也都每年來這裡祭拜。
當然,現在的皇帝劉宏已經很久沒來了。
他在洛陽的寢宮裡安安心心地當宅男呢,戶外運動神馬的最討厭了。
濟南國的南邊是泰山郡,叫這個名字當然是因為郡內有個泰山。但這個時代不叫泰山叫「太山」,子曾經曰過,「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
於是每年皇帝在天壇山祭完了天又順道來泰山睥睨一下天下,然後回去繼續當宅男。
濟南國的西北兩面是平原國,日後的劉皇叔曾在這裡當過平原國相,後來孔融在北海(今山東濰坊昌樂東南)被黃巾殘部管亥圍攻的時候派太史慈到這裡來找皇叔求救,皇叔派了三千精兵,輕輕鬆鬆地當了回超級英雄。
劉震看著製作精良不遜現代的漢代地圖,覺得自己好像觸摸到了一些什麼,卻又如同捏在手心的水,感覺得到,卻稍縱即逝。
劉震和曹操各自有各自的煩惱,曹府的一群人卻要翻了天了。
起因很簡單,「民以食為天」嘛。
劉震去研究他的治國方略去了,那麼吃了快三個月的每天兩頓加餐就沒有了,這讓這群吃貨情何以堪。
以娟蘿莉為首,曹昂、曹鑠和曹元為代表,幾個小屁孩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啊呸,跨過書簡堆出來的「長城」來找劉震交涉了。
「納尼?!」
劉震心說你丫的真是吃貨啊,不知道哥現在正在忙著生死攸關的大事么,吃你妹啊!
咳,後面那句無視掉。
不過小屁孩聯盟堅決要求劉震給個交代,不能就這麼對他們的肚子放手不管,否則他們將會進行嚴正抗議,並保留採取進一步行動的權利。
劉震一臉囧然地看著這幾個一臉嚴肅的吃貨,心說你們大爺的,勞資還就不管了,你們能怎麼辦!
娟蘿莉只說了一句話,「先生,最近府里缺柴燒哦,杖子哦,躺椅哦……」
尼瑪,果然啊,小丫頭片子就是小丫頭片子,一針見血,這是紅果果的威脅啊,勞資不配合就要燒拐杖?!等等,拐杖,長社,我靠!
劉震無比激動地站了起來!
然後,嗯,他就跪了。
不是誇張,真的跪了。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