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姐姐
未及走到煙雲坊,梧庭就身子一歪,險些昏死過去。
寧文鈺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水,焦急道:「前面有所醫館,咱們去那兒吧。」
「去醫館,這不是找死嗎?」梧庭大喘一口氣,苦笑道,「現在你也知道我是人人喊打的妖女了,你確定還要和我走一塊兒?」
這一路走來,多少人對他們側目而視,他們眼中的鄙夷、厭惡,梧庭看得真真切切。
誰知寧文鈺搖搖頭,堅定道:「我不在乎,我陪著你。」
梧庭忍痛笑了,手指在寧文鈺白凈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好小子。回我那兒去。」
艱難地回到了府中后,梧庭終於得到了喘息休整的機會。元嬰期的武修力量果然了得,一棍下去差點把梧庭的內臟震碎了。縱然梧庭千防萬防,還是躲不過全部的攻擊。梧庭本想靠運轉真氣來修復身體,但是全身的真氣每在一個關竅遊走一次,她都能感覺到全身筋脈不堪重負地刺痛一次。
真氣勉強在全身周轉一個周天後,梧庭放棄般地嘆了一口氣。寧文鈺一直在旁邊看著她,見此緊張道:「怎麼了?」
梧庭咽下喉中的腥熱,道:「沒事。」
寧文鈺挨過來,不由分說地把梧庭的手腕扣在掌心,二指在上面按了按,臉色陡然變得非常難看,「你的筋脈被淤血堵住了。」
「喲。」梧庭艱難地笑道,「你還懂看病呢?」
「稍微懂些。」寧文鈺道。
這四字一出,梧庭就笑不出來了。連只曉得醫術皮毛的寧文鈺都能看出她筋脈被堵,可見她的確傷得極重。她現在不止是真氣無法運轉,就連靈府中的靈氣也提不上來,在這樣下去,別說身體痊癒了,能不繼續惡化下去都是老天開眼了。
寧文鈺眼眶一紅,更咽道:「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停停停。」梧庭脫力道,「跟你有什麼關係?明明是我的錯。」
拉寧文鈺出去吃飯的是自己,沒帶錢的也是自己,要寧文鈺拿母親遺物抵押的也是自己。凡此種種,哪一個是寧文鈺決定所致?受了這麼重的傷,梧庭壓根沒想過埋怨別人,因為這是自己的錯。自己的錯,就要自己扛。
「我試試能不能把堵塞的筋脈衝開,你幫我打點水來吧。」梧庭吩咐完,便盤腿閉上眼,繼續嘗試調動全身真氣。
然而等寧文鈺打完水回來,便看見梧庭面色慘白,眉頭緊鎖,豆大的汗珠沿著她的面頰滾滾落下,已經昏死在榻上。寧文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手中的水盆應聲落地。
此刻的梧庭,已經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一陣微風拂面,香樟的氣味在鼻尖掠過。
「梧庭,還不起來?」
一聲熟悉至極的呼聲在耳邊響起,梧庭頓時紅了眼眶。
她睜開眼,入目是一棵巨大的香樟樹。她正躺在樹下的草地上,身上披著一件外套。天空晴朗,萬里無雲,公園裡遊人如織,廣闊的草地上鋪滿了五顏六色的野餐布。一個身形瘦削的長者正坐在她旁邊,從保溫壺裡倒出一杯大麥茶。茶水傾落之際,麥香四溢。
「老師。」梧庭爬起身來,把外套重新披在長者身上。沐勤思淡淡地抬了抬眼皮,把茶杯遞給梧庭,等梧庭喝完茶,他指著身後的香樟樹,道:「那個風箏,拿得到嗎?」
梧庭放下茶杯,抬頭一看。遮天蔽日的巨大樹冠上掛了一個菱形風箏,拖著長長的彩色飄帶。不遠處一個小孩在父母不耐煩的催促聲中號啕大哭。
梧庭在原地蹦了兩下,然後起身一跳,幾步便沿著粗壯的樹榦蹬上了樹,輕而易舉地就把風箏取了下來。
取迴風箏的孩童破涕而笑,她的父母也大鬆一口氣。出於感謝,梧庭手上被塞滿了各種小零食。梧庭耳根微紅,回到樹下,恭敬地遞給了沐勤思。
沐勤思瞥她一眼,好笑道:「這不是好事嗎?你哭什麼?」
梧庭抹去眼角滲出的淚水,笑道:「沒什麼。就是太想老師了。」
「睡個覺就想老師了?」沐勤思笑著搖搖頭,「果然是太閑了。兩個星期沒打過拳了,去,在太陽底下把二十四式太極過一遍。」
梧庭應了一聲,蹦蹦跳跳地就跑到了太陽底下,深吸一口氣,緩緩扎了個馬步,擺出了起勢。
呼吸吐納之間,天地間的一股清氣在梧庭的四肢百骸中流淌,滌清了她滿身的濁氣。筋脈之間暢通無阻,隱隱作痛的身子也逐漸輕快起來。
燦爛的陽光十分刺眼,梧庭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晴朗陽光、開闊草地、喧鬧的遊客和她朝思暮想的親人都消失不見了。只有寧文鈺眨著一雙沁滿淚水的桃花眼,在她耳邊焦急地呼喚她。
在那一瞬間,梧庭居然有了「為什麼要我醒來」的哀怨想法。
她深吸一口氣,頓覺渾身鬆快,被堵塞的筋脈已經通了,武功真氣和修真靈氣能毫無阻礙地在全身運轉。除了皮外傷,內傷已經全部治癒。
「你給我吃了什麼?」梧庭問。她嘴裡一股苦味。
寧文鈺見她醒來,頓時止住了眼淚,滿臉喜色,「我從藥房里偷了一粒玄天丹,喂你吃了下去。」
「偷?」梧庭緩慢地坐起身來,「你拿了這丹藥,真的沒事嗎?」
寧文鈺搖搖頭,「沒事。」
梧庭盯著他凌亂的髮髻好一會兒,忽然道:「你過來。」
寧文鈺一愣,獃獃地走過去。梧庭讓他轉了個身,然後解開了他頭頂已經鬆鬆垮垮的髮髻。梧庭從一旁的桌上拿起梳子,細緻仔細地梳著手中柔軟烏黑的長發。一邊梳,一邊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年紀好小。」梧庭嘀咕道,「才十五歲就結丹了,你真是天才啊。」
寧文鈺的臉上這才出現了點開心的情緒,沾沾自喜道:「還行吧。」
梧庭笑了一聲,「好好努力,爭取趕上我的修為。」
「你到哪個境界了?」
「化形期中期。」
「哦,你是妖修……」寧文鈺低頭玩弄自己的手指,「對應過來就是元嬰中期,不難,要不了幾年我就能到這個境界了。」
「那時候我修為也精進了。」梧庭放下梳子,雙手靈活地把手中的長發紮起來,「我的修鍊還不夠啊,今天差點把你交代進去了。」
「沒有的事!」寧文鈺道,「如果不是你保護我,我早就……早就……」
「是我的錯。」梧庭再次道,她不容寧文鈺把今日的禍事攬到自己身上,「我不知道怎麼彌補你,你說吧,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
「只要是你想的,我一定為你取來。」
梧庭鬆開手,一個整齊清爽的髮髻梳好了。
寧文鈺久久沒有說話,梧庭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回應,她有些奇怪,試探性地喊了他一聲,扳過寧文鈺的肩膀,這才發現這小鬼又哭了。
「大少爺,你怎麼這麼愛哭啊。」梧庭無奈地給他擦眼淚,嘴裡哄道,「你要怨我,你就打我,別哭了。」
「我不打你,我好不容易偷來玄天丹治好了你的內傷,我要是打你,我不就白費功夫了嗎……」寧文鈺抽噎道,「你別管我,我就是愛哭,你要是嫌我煩,你就走開。」
梧庭長嘆一聲,把他抱進自己懷裡,輕輕地拍著他的脊背,嘴裡念叨:「你我昨天才相識,你都在我面前哭過這麼多次了,你比林黛玉還脆弱啊。」
「林黛玉是誰?」寧文鈺抬起通紅的眼問。
「一個弱柳扶風、才華橫溢的美女,前世是絳珠仙草,得了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修成人形,後來下凡用一生的眼淚償還神瑛侍者的恩情。」梧庭道,「一世的眼淚流完,她也就撒手人寰,魂歸離恨天了。」
「你幹嘛拿我類比女子?」寧文鈺不滿道,「用一生的眼淚還恩情?她怎麼甘心這樣的結局?」
「命運無常么。」梧庭道,「黛玉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又是弱勢的女子,縱然她才貌雙絕,又有治家的才能,也無法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撐起搖搖欲墜的一個大家族。」
「寧文鈺,你和黛玉不一樣,你是寧家三少爺,是不世出的天才,這裡又是強者為宗的修真界,你將來定然會出人頭地。」
梧庭的目光放遠,穿過窗欞,落在了庭院里的一棵銀杏樹上。這些話,她既是說給寧文鈺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草木有本心,何求旁人折?」
寧文鈺聽懂了,他悶聲道:「你也是如此么。」
「我可是人人喊打的妖女啊。」梧庭勾起嘴角,「我被折辱得還算少嗎?行了,擦擦眼淚,餓了沒,你要回寧家吃飯嗎?不回的話,我昨日晚上買了些菜放在廚房,我做給你吃。」
梧庭把昨日洗乾淨的手帕塞到寧文鈺手上,自己吃力地從榻上下來,趿拉著鞋子往門外走去。走了沒幾步,寧文鈺脆生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有如春雨落在竹葉上那般乾淨,「慕梧庭,你做我姐姐吧。」
------題外話------
參考了一下癸酉本石頭記的內容。這一版的紅樓里,黛玉做了寶二奶奶,但是後來賈家被抄,賈家的主要男丁被下了天牢之後,賈薔賈蓉等人勾結了強盜回來殺人放火搶家產,黛玉沒能守住賈家,耗盡心力而死。她死後,賈寶玉才娶了薛寶釵為續弦,不過賈寶玉最後還是出家去了,薛寶釵改嫁給賈雨村了。這一版紅樓很有意思,大家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