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
福臻心裡咯噔一下,迴轉過頭。來人正是沈太太和沈家宇母子倆。
沈太太頭髮凌亂,腳上還穿著軟布拖鞋,一見著福臻就顫聲問:「佳怡呢?她怎麼樣了?好端端的怎麼會……」
話沒說完,轉眼就看見女兒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她身子晃了晃,幾乎癱軟下去。
「媽!您別著急!急壞了身子,待會兒佳怡醒了誰來照顧她……」沈家宇急聲道,一面攙住她。謝宗燦同時也搶上前架住她另一條手臂,「福臻,快,搬張椅子過來。」
福臻還來不及動作,沈太太已推開沈家宇和謝宗燦的手,徑自朝沈佳怡走去。
「我的女兒,我可憐的女兒……」她一面掉眼淚,一面指尖發顫地撫摸著女兒蒼白的臉頰,「明明昨天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人就成了這樣?」
沈家宇聞言眼眶也泛紅了。
福臻含著淚走到沈太太身旁,輕聲地道:「沈嬸,適才大夫剛來看過了,說佳怡已經沒事了,她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了。」
「怎麼會沒事……怎麼可能會沒事……」沈太太不停搖頭,更咽了兩聲就說不下去了。
謝宗燦約摸猜到她的想法,黯然嘆了口氣。當前這情形,外人顯然不大適合在場。他悄悄地退出病室,又隨手把門帶上。
他一離開,沈太太便抬起頭急切地望住福臻。「方才那人在電話裡頭說佳怡是……是小產。是那人傳錯話了吧?佳怡都還沒嫁人,怎麼會……怎麼會小產?」她眼裡帶著微弱的期望。
福臻垂下眼睛不忍再看,艱難地「嗯」了聲。
僅存的希望破滅了。沈太太痛苦地閉了閉眼,眼淚又簌簌落了下來。
沈家宇摟了摟母親的肩,看上去倒是冷靜了許多。「福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適才那人一會兒說佳怡小產,一會兒又說她受了很嚴重的傷,說得顛三倒四的,佳怡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話讓福臻隱約覺察似有哪裡不對。只是這種感覺還來不及捕捉,就見沈太太伸出手去揭沈佳怡身上的薄被。
「她傷哪兒了?讓我看看。——我要看看!」她的精神又變得異常緊張,顯然被兒子的話提醒了。
「沈嬸!」福臻太清楚那種感覺了,她怕沈太太受不住,忍不住出聲阻止。「大夫剛為她上了葯,萬一哪裡磕著碰著反而不大好,不如過兩天再看吧。」
沈太太卻是恍若未聞,執意將被子掀開。因為背上有傷,沈佳怡是側卧著。她便繞到床的那一邊去,然後哆哆嗦嗦地掀起女兒後背的衣服。
沈家宇視線受阻瞧不見傷情,但他被母親駭人的神情嚇住了。他的母親臉色煞白,兩隻眼珠子直愣愣地瞪著,裡頭滿是痛楚和悲慟。
他當即也跟過去,只一眼,整個人猛地怔住。
福臻攙扶著沈太太,想說兩句話寬慰她,卻不知該說什麼,連她自己都收不住淚。
隨後,她的胳膊便被人一把攥住。
「是誰幹的?你知不知道是誰幹的?我要去殺了這個畜生……」沈家宇眼睛通紅,嗓音低啞地吼道。
福臻痛苦地搖搖頭,這一刻她真恨不能殺了自己。
沈家宇腳步虛浮地鬆開手,急怒之中對著牆壁泄憤般恨恨揮了幾拳。
這時沈太太終於嗚咽出聲,她顫微微理著女兒的衣服,一面吃力地問福臻:「前面也有這樣的傷么?」
「……嗯!」
「該多疼啊!……她還這麼小,怎麼下得去手?……怎麼能忍心這樣對她?……我可憐的女兒啊……」沈太太捂著嘴,抽抽嗒嗒得說不出話來。
母親的話一句一句如刀似的扎進沈家宇的心裡,他憤然地又狠狠捶了一下牆,然後抹了把臉,轉過身來。
「佳怡之前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比如她的男女朋友,她素日里做了什麼,或是關於……這個孩子的事。」素日里時常見著姐妹倆湊到一塊兒說話,沈家宇試圖從中尋找線索。
「我也不大清楚。」福臻略略想了想,咬牙,繼續道:「不過,之前我曾見過她與曾家大少爺在一起。」
聽著這話,沈太太與沈家宇俱是神色一動。
「曾家?曾博文?」沈家宇擰起眉頭。
「對!」
在得到福臻肯定的回答后,沈家宇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據他查訪的消息,這曾家雖聲名在外,殺人越貨的事卻沒少干,並且似乎還販賣鴉片和毒品,與東洋人也有勾結。不管哪一件,都夠教人深惡痛絕的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妹妹竟與這樣的人結交。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年底那會兒。」那日,福臻瞧見佳怡坐上了曾博文的車。那時兩人還是親親密密的。「不過這事後來我倒是問了佳怡,她說兩人已經沒有關係了。」
後來在鳳鳴山,她也是這個意思。
如今看來,應該也是撒謊了。
福臻遲疑了一下,咬牙,將當時沈佳怡與曾博文見面的情形,以及之後發現她有孕時她閃爍其詞的反應一五一十都告訴了他。
沈家宇一直都沒有作聲。但他的眼神漸漸有些複雜起來,似乎有幾次的欲言又止。福臻大概能猜到他想說什麼,是她該受到的。她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片刻后,沈太太忽然問了一句:「佳怡的事,你是老早就曉得了是不是?」
福臻不敢看她的眼,只默默地點了點頭。
「啪!」一記耳光狠狠甩了過來。
半邊臉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同時伴隨著嗡嗡的耳鳴聲,還有沈太太對著她忿然哭罵聲:「你有沒有心啊?你要這樣害她啊?——你捫心自問,這幾年我們一家子待你怎麼樣,啊?供你吃供你穿,生怕讓你受半點委屈,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沈太太滿腔悲意急湧上頭,瘋了似地攥著福臻的衣襟,劈頭蓋臉地一通亂打。「你這個白眼狼,我要打死你這個白眼狼!……就算養條狗都曉得看家護院,你居然……居然這這樣對我們!你乾脆一刀殺了我,你乾脆把我一塊殺了吧——佳怡,我可憐的佳怡啊!」
「媽!媽!」沈家宇伸手用力抱住母親,淚也落了下來。「您別再說了!別這樣好不好?冷靜些,冷靜些……」
「放開我!」沈太太奮力推搡著掙扎著,哭得聲嘶力竭。「你到底是多狠的心啊!瞞了我們這麼久,啊?!——已經都快了一年了,你怎麼忍心?你怎麼能一聲都不吭,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上當,被人欺負。虧她素日里總是姐姐長姐姐短,有什麼好吃好玩的,總記著你的一份……是她瞎了眼,我們一家子都瞎了眼,居然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答應讓你進我們沈家門,就該讓你死在煙花巷……我早該曉得那種地方出來的怎麼會是個好東西……」
「媽,別再說了,我求求您別再說了!」沈家宇更咽道。他無法責怪母親,若是他們能早些發現,這樣的慘劇多半就不會發生。她實在不該瞞他們的,她或許是一個無心的舉動,卻害了妹妹一生。想到這些,他就心疼難當,就無法釋然。
可是,他卻也不忍心見她默不作聲一動不動地任母親打罵。
「福臻,母親這會兒正在氣頭上,不能再受刺激了!你先回去,先回去吧!」
福臻抬起眼睛來看他,想說對不起,想說她不是故意的,想說她要留下照顧沈佳怡,然而他卻避開視線,再沒看她一眼。
福臻的眼睛模糊了!她猝然低下頭,拿起桌上的襯衫,離開了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