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對弈
依然是深冬。寒風呼嘯,飛雪漫天。
冬日裡行軍作戰,前線將士們須得忍受苦寒,然而大央人在草原一帶勇猛無比,不論酷暑寒冬,他們都在馬背上打仗,早已習慣,在這一方面便已佔了優勢。
墨雨從屋外急急忙忙的跑進來時,卻不想被滑倒摔了一跤,「哎呀」一聲坐在了地上。
墨風看到便「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看著她穿著厚厚的斗篷一直站不起來,像一隻圓滾滾的熊,墨風笑的也直不起腰。
「哇墨風,墨雨是不是你親妹妹,你笑的這麼開心。」蘇月掩飾住方才一瞬間的笑意對著墨風說道。
恰巧慕千城走過來,連忙扶起墨雨。
「怎麼樣墨雨?」
「我沒事兒,謝謝你千城哥哥。」墨雨抬頭看著慕千城,笑著說道。
然後氣沖沖走過去看著墨風:「等會兒爹爹回來我就告訴他,你總是欺負我。」
「誒妹妹,哥哥剛才是開玩笑的。」
「不想理你。」墨雨說罷坐在一邊去了。
「誒……」
「見過公主、將軍、王爺、各位公子小姐。」一小廝的聲音打斷了墨風想說的話,「這是南宮大人特意為你們備的熱茶,讓小的傳話,各位就在這裡安心議事,有什麼吩咐儘管告訴小的。」
「南宮大人客氣了,多謝。」陸長歌說道。
「那小的先退下了。」小廝退了下去,並帶上了門。
眾人對視一眼,接著眼神看向同一個地方——窗戶邊的桌子下,有一塊並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然而那一塊地板的色澤與其他不同,是更為輕質的木質地板。
那天墨風大約是惹得白芷不高興了,想送個禮物哄哄她,隱約想起前段日子從介無痕那裡半哄半騙來了一個極為稀有的珊瑚手釧,預備將它送給白芷。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到了,他翻箱倒櫃在各個房間各個角落找。然而這間議事廳桌下的角落裡那塊不一樣的地板吸引了他的注意,像是為了在下面埋藏什麼東西而特意換的這種地板。
他找了工具,輕輕撬開地板,然後刨開一層薄薄的土。果然,下面藏著一個大大的瓷器,不,不是瓷器。他細細觀察發現,是聽瓮。只有通過這種輕質地板,聽瓮才能有作用。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東西,也就是說,每當他們在此議事之時,有人通過聽翁聽到了他們說的話,能在尚斌府的議事廳里埋聽瓮的,會是誰?難道……他不敢往下想。
「墨風!」
屋外一聲白芷的呼喚,讓他緊張起來,他還未來得及藏好東西,白芷便已推門而入。
「墨風,你在這裡做什麼?」白芷疑惑問道。
墨風急忙指了指手中的東西,示意她不要說出來。
白芷也認得聽瓮,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墨風故意大聲淡定說道:「我在找珊瑚手釧啊,還不是為了哄你讓你不要生氣了。不過還沒找到。」
白芷也配合道:「好吧,看在你這麼用心的份上,我就原諒你了,珊瑚手釧沒找到就算了。」
「真的嗎?你不生氣了?」這句話的意味有點是在故意演戲的說道,也有點是真的問白芷是否真的不生氣了。
白芷只能說道:「是啊,真的不生氣了。」
「好,那我帶你去別的地方玩。」說罷墨風將聽瓮重新埋藏好,恢復原樣。
一起走出門去。
「那個是聽瓮?」白芷問道。
「對。」墨風低沉著聲音道。
「可是為什麼會有人在議事廳里裝一個聽瓮呢?」
墨風搖搖頭。
「那你不怕是你爹爹嗎?」白芷的這句話問到了墨風最不敢想的地方。
「不會是他的。」墨風急忙反駁道。
白芷彷彿看穿他的心思。
「墨風,你冷靜下來想想,尚斌府的議事廳本就是機密之地,若無南宮大人的允許,誰能隨意出入並且埋下一個聽瓮呢?」
墨風停下腳步。若真是爹爹,他意欲何為呢?假如他的爹爹立場與他不同,他該當如何呢?忠孝之間,他該如何抉擇?這件事情,要不要告訴公主等人一同商議呢?
他不知所可。
白芷又道:「現在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有外人潛入尚斌府埋下聽瓮,目的就是時刻監聽我們的計劃,這人也許是大央人。二是,南宮大人在監聽我們,但他的目的,我們不得而知。」
墨風回過頭,「大央人不可能潛入尚斌府的。」說罷他看向白芷的眼神,彷彿明白了白芷的意思。只有這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既然不可能,那便只有第二種了。
墨風嘆口氣,「我們不能打草驚蛇,為顧全大局,此事還是得告訴長歌他們。」
白芷點點頭。
說罷墨風便牽起白芷的手走出府門。
「喂!你別碰我,我還生氣呢。」白芷說道。
「可是你剛才明明說你不生氣了。」
「那是為了配合你,現在才是真的。」
「那你為什麼生我氣呢?」
「那是因為…誒?為什麼來著?」白芷說著說著也忘了自己為什麼生氣。
那個聽瓮始終在墨風心裡壓抑著,難道真是他的父親時刻監聽著他們?可又是為什麼呢?
眾人齊齊坐下,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說給那個聽瓮,說給隔著聽瓮的那個人。
「首戰落敗,原因在於我們未能了解大央人的用兵之法,接下來的一戰,我們要用雲州獨有的招術——擺陣。」陸長歌說道。
「不錯,大央人向來不了解陣法,而陣法恰又是我們擅長的,只要我們部署得當,一定可以打贏此戰。」慕千城說道。
「此法甚好,只是我們要用什麼陣法呢?」介無痕問道。
眾人交換了眼神,慕千城說道:「虎群陣。」
「好,我覺得可以。」蘇月回話道。
「好,那接下來我就安排一下擺陣的兵力部署還有大家各自的任務。」陸長歌說道。
眾人的一言一語在屋子裡迴響,穿過聽瓮,傳到另一邊那人的耳朵里,只是那人皺了皺眉,似是有所懷疑。
商量罷。「大家各自準備,三日後我們趕往前線。」慕千城道。
「是。」
眾人一起看向了那聽瓮的位置,然後散去。
屋子裡留下慕千城和陸長歌兩人。
「千城,我總是覺得不安心。」
「你是擔心陣法之事並不是萬全之策?」
「不錯,上次我們的部署圖就被人泄漏出去了,這次我還是很擔心,敵人一旦知道我們擺什麼陣怎麼破解,那後果不堪設想。」
「既然如此,我們可以想個辦法。」慕千城道。
「什麼辦法?」陸長歌抬頭看著他。
「我們不擺虎群陣了,改龍門陣。」慕千城說到「龍門陣」三個字時,故意壓低了聲音。
「你的意思是?」
「現在大家都以為我們要擺虎群陣,我們改成龍門陣,只有我們兩人知道,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了,到時候我們再臨時改陣,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陸長歌微笑點點頭,「此法甚好,千城,你真聰明。」
慕千城握著她的手微笑。然後兩人對視,交換眼神。
隔著聽瓮的那人舒展開眉頭來。
難得回來,趁著正午里陽光好,介無痕與陸長歌特意去看望了皇后和初兒。陸長歌派人去秘密查了皇后的身世,說是多年前九州戰亂時從異鄉漂泊而來,因緣巧合被一老將軍收為義女,自此生活在雲州,老將軍為當今皇上開創雲州立下了汗馬功勞,他的義女也是知書達理,溫柔聰慧,便被選作了皇后。至於皇後手上的印記,除了知道大央人也有此印記外,別的什麼也查不到,什麼證據也沒有。
初兒是極可愛聰明的孩子,剛學會走路就在園子里亂跑,跌倒了也立馬爬起來繼續跑。她也是母親的貼心小人兒,冬天裡母親的手總是冰涼,她便用自己的小手一直牢牢抓著母親。宮裡人人都喜愛她。
冬日的陽光讓人覺得身心溫暖。一同走出門,在熟悉的長街里行走。
這樣獨處的片刻讓介無痕覺得無比珍貴,彷彿陸長歌下一瞬間就會從他身邊走開,因此並肩的每一秒他都那麼珍惜。
「長歌,那日從帝都回宮,我看到你情緒不是很好,一直想跟你說說話也沒有機會。我知道你挂念百姓,只是我更希望你保重自己。」介無痕看著陸長歌說道,儘管冬天,他也是一身白衣,永遠清澈明亮。
「無痕,我們常常身不由己,要做的事情遠比平民百姓多,要擔心的事情,也不由得我們太過關心自己,只要能夠為心中所想去爭取,去奮力一搏,自身會怎樣,都沒那麼重要,你說是不是?」
介無痕微笑,她不知道,他本無心政事,也不喜歡戰爭,無非是眼見百姓受苦去做一些救助的事情罷了,他只想一人醉心逍遙于山水間,或者,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心裡想的那個人是她,如今她置身於戰場,他自然也要在她身邊竭力相助,哪怕,只是陪伴而已。她挂念這天下,他雖無心,卻也有才能謀略,他便相助她。
翌日。帶了小隊人馬後,眾人又騎馬趕往前線。接下來一戰,局面會發生什麼樣的改變,不得而知。
「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會佯裝擺出虎群陣,繼而變換為龍門陣。」慕千城與陸長歌坐在帳篷中,看著兵力圖說道。
「如果大央人都能破解,那結局只有一個。」陸長歌道。那日他們先說擺虎群陣,接著又說龍門陣,其實都是計策,他們知道對方不會那麼輕易上當,說就這樣直白的說出來一定會令對方有所懷疑。倒不如再演一場戲,
「龍門陣是南宮彥所創,如果真的是他,情急之下他恰恰會忽略這一點,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千城,我心中既肯定是他,我又不希望是他。」
慕千城牽起她的手,「我明白,南宮彥不只是一個人,他關係到很多人,墨風墨雨,最重要的,是皇上。如果他真與大央有關係,事情會複雜很多。」
「我總有種不詳的預感。」陸長歌搖搖頭道。
「不論結果如何,我們自己的信念不能忘記。長歌,別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陸長歌踮起腳,抱住他,「千城,曾經我覺得生命是沒有多少期盼的,除了戰爭還是戰爭,永遠都不能結束,我甚至想還不如早早死了的好。可如今與你在一起,我只想和你一起好好活著,讓天下的百姓過上平安的日子,我們也一起過平凡的生活。」
慕千城輕撫她的長發,「會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會永遠陪著你。」
翌日大軍對戰,阿碩?穆木爾隔著旌旗人馬,一眼便看到了陸長歌,對她微笑。
雙方大軍森然而立,慕千城高聲道:「擺陣!」
只見士兵們搖旗吶喊,持槍而上,各色旗代表不同的陣門,經過一番變幻交錯,虎群陣已擺好,氣勢威嚴。
阿碩?穆木爾只是冷笑一聲,只見大央士兵立馬便部好兵力,直指各個陣門。
意料之中,未等出擊,慕千城再次一聲令下,雲州士兵立馬變換虎群陣為龍門陣,身後的墨風墨雨看在眼裡,此龍門陣還是他們的父親南宮彥所創,在雲州會擺此陣的人寥寥無幾。昨夜整整一夜的加急訓練,士兵們倒也學會了迅速變換。
阿碩?穆木爾並不在意,一個手勢的示意,大央士兵也立馬擺出了破解之陣。
一瞬間真相已水落石出。所有的猜測都是正確的。
令阿碩?穆木爾震驚的是,接下來對方便立即拆解了陣法,慕千城派了幾名大將做先鋒,分別從兩個方向進行包抄,再加上新制的弓弩,大央人一時措手不及,落敗而回。
此戰大獲全勝,可是眾人卻未能高興起來。
夜晚,眾人坐在帳篷內,無一人說話,只有火爐里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良久,墨風咬咬牙,立馬站起身,拿起放在旁邊的披風和長劍,邊走出門去。
「墨風!」白芷在身後急急喚他。
墨風走出去便牽起馬,「我要回去問個清楚,大央是我們共同的敵人,爹爹為什麼這麼做。」
「墨風,你冷靜點!你這樣回去,不僅什麼都問不出來,還會打草驚蛇。」介無痕忙攔住他。
「是啊墨風。」蘇月走上前來,「事已至此,無論究竟是何原因,他都不會告訴你的。」
「墨風,我們知道你的心情,冷靜下來,我們從長計議。」慕千城道。
墨雨也走上前來,拉起墨風的手,「哥哥,我們聽大家的吧,等再見到爹爹,他一定會告訴我們的,他不會拋棄我們的。」
沉思片刻,墨風輕道:「好。」
此戰獲勝,帝都必然收到消息,而他們的虎群陣與龍門陣也只是誘敵之計,尚斌府議事廳的聽瓮,南宮彥獨創的龍門陣,這一切都指向南宮彥,他必定已經察覺陸長歌一行人知道了他與大央的關係。那麼他們目前絕不能回帝都。
「還記得洛州的火漆封緘嗎?」慕千城說道。
「對,大央,雲州,洛州,這之間一定有密切的聯繫。」介無痕道。
「並且現在看來,皇上與南宮大人一定是一體的,否則皇上不必在千城與墨風出征的時候從中作梗不與大央正面對戰。這與如今南宮大人的動機是一樣的。」蘇月說道。
「假如父皇與洛州通信是為了一起攻打大央,那他大可以告訴我們,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陸長歌說道。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慕千城說罷,拿出九州的地形圖,「北方四州中,雲州與洛州在地理位置上相距最近,而滄州處於兩州夾界處,如果雲州與洛州同時出兵,那滄州將完全處於被動,一定是防不勝防。」
眾人不由得大吃一驚,難道皇上與洛州通信的目的是為了攻打滄州?
「這些只是猜測,為了進一步驗證,我覺得我們有必要潛入洛州進行密探。」慕千城道。
於是決定慕千城,陸長歌,蘇月,介無痕四人一同前往洛州,墨風墨雨和白芷則留守營地。一來負責這邊的作戰,二來時刻關注皇上那邊的動向,並且保密他們的去向。
像是永夜青山,掩蓋著重重樓閣,撲朔迷離,暗廂糾纏,在不遠處,可有瞥見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