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對弈者
陽武縣……
「博浪沙,嬴政抵達陽武縣的必經之地。一旦嬴政到了陽武縣,影密衛,羅網,陰陽家皆會在陽武縣候駕。我等反秦義士便再難找到機會,待到了桑海,就算是百家皆已匯聚,但也只會更加機會渺茫。」張良言語中的確信,如智珠在掌,眸中安然,如已然勝卷在握,「此機!千載難逢。天子六駕,一擊中!則嬴政斃!暴秦亡!」
「此次行動,墨家退出。」高漸離做賠罪狀,提起酒杯,「我家巨子已聯合項氏一族少主入了桑海行宮,此時的墨家,已經不起波折了。見諒!」一口飲下。
「墨家的新任巨子小,連帶著墨家的膽子也小了么?」說話的人坐在偏上首的位置,卻是東夷濊國的君主,滄海君。
「什麼時候我諸夏內事,也能容外人摻入一份了?」高漸離目露厲色,身含殺機,腿前的水寒被劍格上漸漸聚起的冰棱頂起,毫不掩飾,「誰把他叫過來的,就由誰將他『請』走,不要讓我們墨家出手。」
「你可是要代表墨家與我國開戰?」滄海君陰沉道,「我來此,只為共謀反抗暴秦。」
「我家巨子在潛入桑海行宮前曾與我說,人言……墨守成(陳)規。」高漸離從懷中拿出一物,重重的拍在桌上,變弩,成盾,化劍,又轉為原樣,正是墨家的至尊武器,非攻。「若墨家是因守得太久,讓爾等自以為理應如此而成的規矩,那不守也罷。若墨家所守的規矩已然陳舊,那麼……碎了也好。此時的墨家,巨子,即是規矩!」將非攻收回,高漸離渾身都散發著寒氣,「此行,墨家規矩只有一條,輕慢墨家者,死!如若打不過,那就……」說到這裡,他身上的寒氣都似乎顫了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了口,「叫師父。」
「噗嗤!」從第一聲開始,陸陸續續不少人沒能憋住笑意。
「那麼……」低聲漸起,劍氣縱橫!一縱,一橫!「你們,在笑什麼?」
霎時間,寂靜無聲。
「衛庄先生,」高漸離抬手朝衛庄一禮隨後看向蓋聶,「蓋先生。」
「什麼時候墨家和流沙走到一塊去了?」那人見劍眸所指,抬手道,「陽家,楊翌。」
「陽家?」衛庄似是疑惑。
「陽家,源自楊朱學派,曾在戰國時代獨樹一幟,與儒墨相抗衡,亦被莊周,孟軻等人加以排斥與攻擊。其所主張的『重己』與墨子所主張的『兼愛』極為對立。更掀起過一時的『楊墨之辯』。」蓋聶語境略停,在楊翌臉上神色剛要挑起時繼而開口,「所謂陽家,從未入過九流之列。在楊墨之辯中,被墨子的弟子禽滑厘問:『如果拔你身上一根汗毛,能使天下人得到好處,你干不幹?』楊朱答道『天下人的問題,決不是拔一根汗毛所能解決得了的!』禽滑厘再問:『假使能的話,你願意嗎?』楊朱默不作答。被稱之為……」楊翌還來不及變換神色便被蓋聶狠狠壓下,「一毛不拔。」
兩把劍立於此,半響無人敢做聲。張良尷尬開口,「不然……滄海君,還是請回吧。」
「哼!」滄海君憤然起身,朝外走去。
「我說過,」高漸離輕敲著桌面,「輕慢墨家者,死!」
盜跖手掌瞬飛輪,腳踏電光神行步,已動。無人攔!
「且……」
「子房想提前開啟儒墨之爭?」高漸離掌中非攻直指張良。手執非攻的我可以代表整個墨家,而你呢?「我!並不介意。」
血染大堂。
咸陽……
「將軍,可莫要自誤哦!」胡亥輕佻的說道。
「世子說笑了,王翦征戰一生,深知,戰場之上,勝負交錯。然而,老夫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情,一步也不能踏錯!」王翦坐在榻上,深吸口氣,「然而世子,您已經輸了三次了。」
「人言,事不過三!」胡亥直直起身,一步一步如同少年,「況且,就算我輸得再多,也無所謂了。」湊在王翦耳邊,輕聲說……
「就憑著一個死人?」王翦失望道,「一個在秦國的任何卷宗上都已經死去的死人,你以為他能作為一柄利器?世子!死人,是什麼權利都沒有了的。再說……」王翦緩緩起身,佝僂的身軀似乎不再年邁,「事,已過三吶!」
「太師,和世子聊得怎麼樣?」蒙毅大踏步而來。
「上卿,請隨意吧。」王翦緩緩落坐,身軀,老邁依舊。
「世子剛剛是在對太師說,羅網所掌控酒樓里住天字層的那個人?不過,他對我而言是真的,不重要了。不知太師可還記得,八年前……」蒙毅掃了一眼胡亥,目光落在了王翦身上,「咸陽宮內舞劍的少年?」
八年前,咸陽宮……
「王上,王翦將軍來了。」
「嗯……」面對趙高的通傳,嬴政沉吟良久,「請王愛卿來此吧。」
「是。」趙高下意識的應是,身體卻愣了半息,隨後退下。
趙高緩步前行,一步一距。時年四歲的秦王子天明,對外稱王子『澈』。王子澈所見過的在朝百官目前為止,只有兩人,尉繚,與蒙恬。蒙恬因隨蒙毅而入,而尉繚,一年前魏繚欲再出走秦國。秦王政攜王子澈錦衣夜行,日後每隔一旬尉繚便會入咸陽宮半日……教書。卯時剛到(五點)便至咸陽宮,然後在酉時末尾(晚上七點),時常被秦王提著劍追著砍出去。尉繚自那時起便更專註政事。蒙恬,是下一輩軍事上的領軍人物之一。此時的王翦,正是如日中天之時。趙高微闔雙眼。另外,兩年前王上帶王子澈去見那個被吊著命,苟延殘喘的人。用王子澈習自韓非的『法』來吸引尉繚,使之從政事,又欲將王翦引來。究竟是『用』,還是鋪路?
趙高與王翦方至院門前,贏澈劍舞已停,嬴政抬手將贏澈招至面前,指著贏澈手中的天問,「澈兒可知此為何物?」
「劍!」贏澈笑著提劍,如一劍問天,「父王的劍,父王借我的劍,世人稱之為天子之劍!」
「澈兒可知何又謂,天子之劍?」嬴政帶著絲絲懷念再問。
「昨日先生說,『以七國為鋒,山海為鍔,制以五行,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舉世無雙,天下歸服,為天子之劍。』」
「既然說世人稱之,那你以為如何?」嬴政席地坐下,抬手示意王翦入內,又問。
「山海,五行,陰陽,春夏,秋冬,千萬載不變。」贏澈將天問收回劍鞘。
未曾言七國,便是說,七國將變?未曾見過他,『澈』四年未曾露面的王子澈?王上卻在此時讓我見到?王上所借的怕不是天子之劍,而是天子之權啊!嬴政示意王翦坐於他身側,王翦略退半步坐下。
贏澈亦是坐下,緩緩開口,似乎沒有看到王翦眼中的驚愕。「以民意為鋒,民心為刃,人心為格,以強軍為柄,百官為穗,纏于格上!以百越開鋒,匈奴染血,揮戈四夷!」
「此為何劍?」嬴政溫和的開口,輕撫著贏澈的頭髮,眸中卻露冷色。
王翦看著贏澈,霎那失神。萬民之意,欲驅之,需獲民心。民心從何處而得?需滿足萬民人心,人心謂何?『欲』也。滿足萬民的慾望,以獲得萬民民心,得以驅使萬民的意願。百官為穗,纏于格上。百官所辦政務,所行法令,皆是為了滿足萬民的欲,『纏』也亦是為了限制萬民增長的欲。強軍為柄,劍柄接於劍格耐劍格之根基,人心不足,以軍攝之,鎮壓之。劍穗可失,百官可棄,劍柄在手,千軍在握,便可驅劍而行。王翦猛然睜眼,冷汗霎時間冒出來,咽下口中唾沫躬下身子。劍柄,手握之處,即是言,軍權……需在握。王翦看向贏澈身前的天問……沒有劍穗。百官……可棄啊!
贏澈看著嬴政變得溫和的眸子,思索良久,「此乃諸夏之劍。」
「嗯,澈兒,回宮吧。」隨後問王翦,「王愛卿以為澈兒如何?」見王翦不答,朝行至門前的贏澈繼續開口道,「澈兒,方才你劍勢不對。」
贏澈單手舉起,如掌握利劍,一劍問天,劍勢已成。
王翦看著贏澈的背影,如同見到十三歲登基,戴上冠冕的秦王政。雖尚年少,卻已成氣象。「臣……不敢妄言。」
「今日便免你過錯,」嬴政揮手道,「說!」
「有子類父。」
「哈哈哈!」嬴政開懷笑道,「愛卿當賞啊!便賞王賁將軍愛卿當年的兵甲如何?當如愛卿一般,是國之棟樑。」
「謝王上。」王翦朝著已經走出院子的嬴政拜謝。賞的是兵甲,也是官職。他自己的一聲有子類父,便讓他自己沒有了推辭的理由。而那以百越開鋒,使匈奴染血的劍,還尚未成。
踏出院門的嬴政臉色霎時間陰沉……韓非!
在他身上的這局棋啊!終歸是我贏了!翌日,隨著一子落下,牢中韓非徹底油盡燈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