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證明
嵐斗聽得愣住了。
倒是露央沙在沐子坐下后,無語地低聲道:「你描述的不是《田崗生活三部曲》中高倉健扮演的田崗葛路嗎?」
沐子緊張地做出「噓」的手勢,委屈道:「我真的什麼也沒感覺到啊。」
露央沙奇怪地道:「為什麼會什麼也感覺不到呢?」
「原因也許有很多啊。」沐子嘆息著道:「我所鍾愛的是犯人做出選擇、墮入深淵之時的衝動感情,但如果沒有這些複雜的事物,只是一場對生命毫無尊敬、毫無悔過或糾結之意的「屠殺」的話,便在我的感知範圍之外。」
「我懷疑這只是一場臨時起意的嫁禍,兇手或許在動手時對浜地涼介了解甚少,甚至從未見面。」
露央沙相信沐子的話,但她還是微微皺起了眉頭,「但警方的嫌疑圈可都在浜地涼介的熟人之中,而且如果是陌生人,也用不到不在場證明吧。」
話音未落,嵐斗不再問及其他側寫,而是再度用信號筆點了點屏幕,近谷勝的臉被另數張照片替代,男人的面容都一樣,中距眉,立鼻,薄唇,時而是黑色長發,時而是短平頭,看向鏡頭的眼睛有點渙散而無焦點,彷彿有種吸人進去的旋渦。
而最後一張照片,裡面的男人穿的正是白色禮服外套,裡面是上下黑色西裝以及黑色領帶,眼戴墨鏡。
嵐斗好似一條蛇般盯著沐子說道:「這是尾花武,警方通過近谷勝的證詞鎖定的第一嫌疑人,通過搜查令已經找到了其家中點四五口徑的手槍,正在做子彈鑒定,現已被拘捕。」
「啊........」沐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露央沙也感覺到心口一陣梗塞,她不敢相信地詢問更多細節:「這是從攝像頭裡提取到的照片嗎?」
「是,凌晨三點左右在浜地水族店的後門被拍到的。」嵐斗艱難地才將目光強制性地從自己學生的身上移開,講解道:「而前一夜的十點至十二點,則是法醫曾經推斷的浜地涼介的死亡時間。」
「而現在法醫已經通過其他的檢測手段,將新的死亡時間調整為凌晨兩點-四點,而在這個時間段,尾花武無法像之前一樣給出有效的不在場證明。」
嵐斗頓了頓說道:「不過現在的難點是,尾花武的律師已經採用了精神辯護,但付出巨大人力和名譽損失的警方不願就此達成認罪協議,而是希望我能給出尾花武在作案時完全清醒的有力證據。」
直人如夢初醒地看著露央沙和沐子,好一會才從再度大敗的挫敗中挺了回來,他現在有些覺得,那兩個人簡直就是怪物了。
但他不太能夠理解嵐斗教授的意思,將手比成槍形問道:「一槍將浜地涼介斃命這都不能證明他處於清醒之中嗎?」
嵐斗搖搖頭,「這又是一大疑點了。」
「現實是,尾花武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照料,一天24小時他有14小時都是處於瘋癲之中,易怒,表現像小孩,具有強烈的攻擊性,而剩下的時間除去吃飯睡覺,便所剩無幾。」
「他的主治醫師,精神醫學界富有盛名的阿波野隆博士,更是極力反對警方提出的指控,他提出的證據表明,尾花武的智商只有65,完全不具備有效使用槍械的能力。而照顧尾花武的護工也在詢問時證明了這一點。」
露央沙質疑道:「會不會是演戲?而醫師和護工都被收買了?」
嵐斗嚴肅地看過去厲聲道:「阿波野隆先生是醫界泰斗,不會被收買!」
但露央沙分毫不讓的眼神明顯比他可怕多了,嵐斗縮開目光低聲補充道:「.....更不會被脅迫.......」
「啊,證明一個心理變態在某一刻沒有心理變態,卻是為了給其定罪。」沐子感嘆道:「何等殘酷的人間。不過這麼說好像對死去的浜地涼介先生來說又不公平。」
無論是教授還是學生,此刻都面對這個無解的圈陷入了沉思,嵐斗毫無疑問是在集思廣益,任何一點有用的新見解都能改變僵持的局勢。
很長的沉默過後,露央沙陡然在天平上加了一顆砝碼。
她托頜思索著道:「如果先證明阿波野隆先生給出的醫學證明至少是部分無效的呢?將尾花武帶回犯案地點,讓其使用點四五口徑的手槍對假人進行射擊,如果十槍中有數槍命中假人,就能說明尾花武的確有持槍傷人的能力。」
「而一旦剝開了阿波野隆先生的醫學證明,事情便變得簡單起來,因為他的證明完全能反過來,說明尾花武能夠射擊時保持了絕對的清醒...........」
露央沙的話語忽然停止了,因為她發覺沐子正以一種悲傷的眼神注視著她,她也意識到了自己提出的方案與其說是在舉證,不如說是在利用天然優勢對於一個65智商的精神病人進行欺詐。
因為在警方訓練員對於持槍姿勢的刻意調整下,讓任何一個人在十槍中命中數槍都是很容易做到的。
她後悔地立即出口:「請忽略掉我的方案,教授!」
「不,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方法。」嵐斗彷彿得到了啟發一般神情一亮,與之類似的解圈辦法源源不斷地從腦海里湧現出來。
露央沙對於自己的方案被肯定產生了一種極大的驚恐,站起來時都帶了哭腔:「不!請您忽視掉它,這是不人道的!」
嵐斗獃獃地看著露央沙突如其來的眼淚,十分不理解地道:「不人道?這從何說起?一切都合規合法,我們自然要活用我們的學識,盡一切辦法設法舉證,尾花武的律師負責辯護,審判自然便體現公正。」
見只有露央沙和沐子表示反對,他思索著也許是女性對於弱者有著天然的同情,便微笑著關掉熒屏,轉開話題安慰道:「現在只是課堂,一切內容都不會流出,我們只是在進行案例的討論。」
露央沙因教授的保證情緒平復了一些,坐下后雙拳依舊攥起,微紅的眼睛直瞪著桌面,沐子在旁邊一直安慰著她,才使得她的臉上過了一會才重新浮現笑顏。
嵐斗雖感到有些不可理喻,但同樣也有些自豪地道:「看來我已經讓你們深刻認識到了證明心理變態界限的困難性,沒有人再會小瞧這門複雜的科學吧?」
「當然,在側寫方面,你們之中的某些人也展現出了獨特的天賦,在不久之後,我將考慮帶你們進行實地課,以及進行真正的側寫學習,屆時還望做好心理準備。」
嵐斗抬頭望了一下鐘錶,如此充實竟然還沒有到達下課時間,不過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幹了,於是熟稔地道了一聲「解散」便匆匆出了教室。
學生們也習以為常地收拾好課本隨之而散。
露央沙被黑色的轎車接走,而沐子也來到劍道部替優美訓練她的部員,寬敞的道場里充斥著竹刀的揮舞聲。關於能夠佔有這麼大的場地,沐子真不知道優美是進行了什麼奇怪的交易,還是政經大學對傳統項目較為重視。
她認真地站在部員身後替他們調整動作,田下蒼太感受著緊貼著後背和手臂的溫度,瞥著沐子的側臉,緊張地都快握不住竹刀了。
「比賽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5月14號吧。」
大概......沐子對於優美的大條欲語不能,如鯁在喉。她深呼吸了一下很想將那個坐在三角梯上搖晃著腿並揮舞竹刀大喝的悠閑傢伙拽下來,但想了想還是抑制住了自己的衝動。
「那麼只有三十天左右啊,好短。」沐子煩惱地皺了皺眉頭,看了這群架子都沒有立得像模像樣的部員一眼。
唯一遠超出正常水平的只有包括針谷將生在內的三名主將,但按照五人制的賽制,還要有防備意外的替補,這是遠遠不夠的,只是她又不想搞特殊教導。
因熱愛才在課後跑到道場拼死拼活地訓練自己的人,值得被一視同仁才對。
「啊,煩惱啊。」
偏偏這個時候正部長還在高梯上「不知死活」地看著眾部員的醜樣樂得大笑出聲,沐子回頭一個兇狠的眼神才將其悻悻地嚇住了嘴。
夜幕緩緩降臨,也到了歸家時刻。
沐子和優美在浴湯里沖洗掉訓練的汗水,擦著頭髮走出來去到食堂打飯,卻偶然間見到掛在雪白堂柱上的電視插播起一條新聞。
「今日晚7點21分,帝都警視廳發出公告,已經確定將尾花武立為池袋殺人系列案中的主要嫌疑犯,據可靠方透露,其律師以及其主治醫師阿波野隆為其支撐的看似無懈可擊的辯護已被警方在帝都政經大學副教授金宮嵐斗的幫助下攻破。」
「檢查方也表示,其他的一些案件有提起訴訟複審的可能,這對於阿波野隆博士的名譽或將造成巨大的損傷。」
屏幕中的現場主持人見到警視廳有一眾人出來,立即朝那為首的男人走去。
他身材修長,眼角已經有了皺紋,但看上去依然很年輕,面容既嚴肅也和煦,是很上鏡的一張臉。
主持人道:「現在我們將對警視總監仲見拓斗先生進行採訪。」
「仲見警視總監。是精神病人?還是最好的演員?短短兩個小時,網頁上關於尾花武的搜索已經突破百萬,關於這點您怎麼看?」
「以及廢除「特權」、執行死刑的呼聲也迅速高漲。精神疾病的不確定性,是否給執法機關帶來了難度上的挑戰?」
仲見拓鬥嘴角微揚,環顧一圈,「我們警視廳將盡一切努力保衛一般市民的安全,依法維護公共秩序,所有成果,都是警視廳眾人和廣大市民的共同努力,我們將嚴懲犯罪,絕不姑息...........」
「沐子?沐子?」優美扯著她的衣袖道。
此刻沐子瞳孔里映著仲見身後嵐斗的身影,就和黑暗偌大的客廳中、抱膝坐在電視前的露央沙的眸子一樣晦暗,熱鬧的鏡頭以及記者、難掩歡顏的警察都遠去。
所有的一切都陷在了無聲無色的旋渦里,如同接聽自殺傾述電話的人,腦海中浮現出了對面躺在浴缸里的人,卻再也沒能聽到間斷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