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醫洛氏
數日前,少陽府。
明覺的馬車,在他的鞭策下,幾次險些因顛簸而翻倒,直到夜幕將至,他才回到了少陽城。
道一大師已經吐了幾次血,若不是他修為高深,恐怕早已一命歸西,但饒是如此,道一大師已經開始意識模糊。
明覺心中焦急,經過茶棚一事,不敢貿然進入醫館讓陌生人診治,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客棧方向的幾道僧衣身影讓他眼前一亮,不是別人,正是下山投宿的德須首座與圓慧大師。
「師父!」明覺高聲呼喊,圓慧大師回頭,見明覺駕車而來,臉色蒼白,嘴唇發抖,連忙上前掀開馬車的車簾,只看了一眼,就大驚失色:「長老!」
「怎麼了?」德須首座見狀撥開明覺,見到道一大師臉色烏青,中毒已深,彷彿有一道炸雷,將他震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回了神,七竅生煙,大聲喝問明覺:「明覺!道一長老他如何中毒!」
「首座,長老他……」明覺搖搖晃晃,亦大受打擊,更咽了半晌,才將事情經過訴說一遍,德須首座聽得怒髮衝冠,恨不得眼珠都瞪出來:「魔教欺我太甚,若不能盡除魔教,天下大亂!」
「首座,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救長老。」圓慧大師鎮定下來,開口道:「明覺,可知何人下毒?」
「師父,弟子無能,不知何人所為。」明覺撲通一聲跪倒,聲淚俱下:「還請師傅責罰。」
「如今責罰你還有用嗎!」德須首座罵道:「無知無能,待你回到天輪寺我自當按律罰你!」
「首座,既是長老都不能察覺……」圓慧大師劍眉緊皺:「怕是極樂天宮。」
「本座想也是,所以才急!」德須首座嘆了口氣,「天下能解極樂天宮的毒術的,唯有百草庄。」
明覺聞言一喜,連忙起身道:「那何不就去百草庄!」
「不是那麼容易。」德須首座神情逐漸苦澀:「洛決明曾經定下規矩,百姓可隨意施救,而江湖中人必須通過試煉才能救。」
「弟子願意追隨前往百草庄,哪怕隕命,也要通過那試煉!」
「她還有一條規矩……」德須首座低聲打斷了明覺。
「什麼規矩?」
「天輪寺不救。」圓慧大師替德須首座答道:「所有天輪寺的僧人,都不可能踏入百草庄。」
明覺不由愣住了:「這……這是為何?」
「皆因理念不合。」德須首座哼了一聲,「她無理取鬧,遷怒他人罷了。」
「那如今怎麼辦?」
「首座,但如今長老的性命,只能寄希望於百草庄。」圓慧大師沉吟道:「我曾聞逍遙宮雲清仙姑與其交情甚篤,不如請其求求情吧。」
「你說的有理。圓慧,你速去山上再見雲宮主,本座留下為道一長老護法,替他暫時護住心脈。」德須首座點頭,道:「切記不要聲張,此時事關重大,若他人得知長老出事,不僅助長魔教的氣焰,更會令正道士氣大損,人心惶惶,你明白嗎?」
「是,弟子明白。」圓慧大師點頭,事不宜遲,他便不再騎馬,十字羯磨杵金光大盛,借著御物神通,轉眼間已不見了身影。
不到半個時辰,逍遙宮的宮殿已在眼前。
圓慧大師于山門降下,請值夜弟子通秉,很快就隨著侍者進入了大殿。
雲宮天與沈笑東交代著雲清仙姑入土事宜,尚未來得及前往天星會,聽聞圓慧大師再臨,一同迎了出來。
「圓慧大師造訪,莫非是道一大師出了什麼事?」雲宮天見到圓慧大師行色匆匆,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
圓慧大師對雲宮天深施一禮,口念佛號:「阿彌陀佛,道長,長老他在半路上遭遇極樂天宮毒手,如今已經昏迷,貧僧前來,乃是望宮主伸出援手。」
雲宮天聽到道一大師中毒,頓時心裡一沉,連忙上前道:「道一大師本為我師父而來,如今出事,我逍遙宮亦不能推責,自當助力,不知大師需要什麼?」
「長老的毒,恐怕只有百草庄能救,但其與首座曾有間隙,怕是不肯相救。」
雲宮天點頭,道:「貧道明白了,洛夫人與家師有私交,曾贈信物給逍遙宮,如今圓慧大師就將其拿去,相信那現任神醫定會儘力施救。」
「如此多謝道長!」
雲宮天再次將圓慧大師扶起,回身對沈笑東道:「叫君逸去臻逸閣取了當年洛夫人贈與的香袋,隨圓慧大師一起去百草庄。」
——
十五六歲的少女像一隻蝴蝶一樣翩然走進了小軒亭。
「師兄!師兄!外面有個叫鳳沉璧的人要見你!」洛南星掀開亭幕,打量又在鑽研那些她倒背如流的醫經的洛渠楚。
洛渠楚似乎沒有聽見,他全神貫注地將銀針刺進眼前的一隻小木偶里,眉頭緊鎖,彷彿每一次施針位置都不滿意。
洛家有一本名為「靈骸經」的醫書,記載著的施針法據說可以讓死體再生,洛渠楚這些年,一直十分執著於這種神奇的施針法。
洛南星第一次見到洛渠楚給小木偶施針的時候,還只有六歲。不過,洛渠楚堅持給小木偶施針已經有十年了,她還是沒見過那小木偶有過一點變化。
洛家神醫之名傳遍天下,幾乎沒有他們治不好的病症,千百年來,洛家代代神醫都不辱先祖之名。唯獨這肉死骨的施針法還沒有哪一個神醫,真正的學會過。
洛渠楚是十四年前來到百草庄的,洛南星有記憶起,洛渠楚的醫術就一直不輸於她母親,甚至洛南星大多數時候,都不是從她忙碌的母親處學醫,而是師從洛渠楚。
洛南星覺得,其實「靈骸經」所說的死體再生,也許是先祖的夸夸其談,所以才連天賦異稟的洛渠楚都沒有成功的讓那隻小木偶變成肉體,但她心中也有些奇怪,洛家並沒有什麼人執著這門醫術,因為一個人死了,荒魂就會離體,就算是將肉體復生,沒有了靈魂的軀殼也沒有什麼用處。
「師兄!」
洛南星等了一會兒,見洛渠楚依舊沉浸在扎小木偶的世界中,忍不住又叫了他一聲。
「南星?」
洛渠楚終於有了反應,他放下手中的銀針,細心地收好了小木偶,然後才問道:「怎麼了?」
「有一個叫鳳沉璧的人,想要見你!」洛南星回答道。
提到鳳沉璧,她眼睛晶亮晶亮的,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下說道:「是個奇怪的人,居然帶著一隻白狐狸。」
「白狐狸?」
「是的,白狐狸!雖然一開始讓我想起那個小偷。」洛南星哼了一聲,撇著嘴說道:「不過,小偷肯定沒他的白狐狸好看!」
洛渠楚突然覺得有幾分頭疼,他最近幾天總是覺得心神不寧,隱約覺得有不好的事要發生,沒想到竟然聽到的是白筱又把自己折騰獸歸了。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白筱的臉,那個人在他身邊晃來晃去,嘴也一刻沒有閑著的時候,總是彎著眼睛笑得狡黠,而陰魚一樣的胎記分外醒目。
「師兄,你和那個人談,我能不能讓他把白狐狸給我玩?」洛南星還期待的說著。洛渠楚已經沒有心思聽下去,他沒來由地有幾分浮躁。
「南星,那你要問人家,不是我。」洛渠楚壓著情緒,看著眼前一派天真的洛南星,問道:「那個叫鳳沉璧的人,現在在哪?」
「我叫洛伯帶他到靈草堂去了。」
「我這就過去,那個人有重要的事,你先去葯廬照顧大師。」
「我不去!」洛南星一聽「大師」二字,十分不情願:「我才不要照顧老和尚!娘親都說過的,和尚沒一個好東西!要不是那個叫風君逸的人拿著娘親的信物,洛家才不會救他呢!」
「南星,我聽說那位大師德高望重……」
「誰知道他是不是道貌岸然!」洛南星捂住耳朵,一副「我不聽」的模樣:「娘親還說過,和尚都兇巴巴的不講道理!那老和尚中的什麼毒都不清楚,每天都更嚴重一點,萬一死在最後莊裡了,那些和尚定要來興師問罪!」
「我聽說,給他下毒的……」洛渠楚見洛南星油鹽不進,只好淡淡說道:「下毒的是極樂天宮。」
「你說什麼!」洛南星一怔,突然上前扯住洛渠楚的袖子,大聲質問道:「你剛剛說的什麼?」
「我說,給他下毒的是極樂天宮。」
「極樂天宮……」洛南星喃喃地念著,眼神一暗,咬牙道:「該死的極樂天宮!師兄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有志氣了?」洛渠楚低聲道:「所以我才同意救道一。只是,我擔心你。」
「娘親說過,願賭服輸,我難過也只能難過一時。」洛南星難過地抿起嘴,良久的沉默后又抬起頭聲音堅定地道:「我可不會輸給極樂天宮。師兄,我們可不能輸給他們!我這就去醫老和尚!」
「知道了。」洛渠楚點頭,看著洛南星跑遠,雖然她嘴上說著「無事」,其背影卻沉重了幾分,一向明媚的她周身好似籠罩了一層陰霾,讓洛渠楚產生了錯覺——她的背影漸漸地竟與雪荒之下那個臉頰通紅的小女孩重合起來。
洛渠楚忽然產生了疑惑:那一年的白筱到底幾歲,今年的白筱又是幾歲?
洛渠楚終於發現他一直都不了解白筱。
他有一瞬間茫然了,但很快就將情緒整理,那一點動搖就如同湖水上蕩漾的波紋,很快就歸於平靜,接著他起身,快步離開了小軒亭。
靈草堂里,鳳沉璧正頗為無奈——白筱神態悠閑地蹲坐在椅子上吃茶點,一旁的洛伯哪裡見過像人一樣兩隻爪子捧著茶杯喝茶的狐狸,早被她驚得目瞪口呆。
但所幸白筱從剛才開始都沒有開口說話,妖族是極其罕見的存在,白筱如果被當成妖族,怕是全百草庄都要來圍觀他們,很快就會沸沸揚揚無法收場。
鳳沉璧只能向洛伯投去歉意的眼神輕聲道歉,不過後者還處在震驚中,鳳沉璧覺得他沒有聽見自己的話。
「洛伯,你去葯廬幫南星吧。」
洛渠楚淡淡的聲音在門前響起,他信步走進來,隨手將拿著的包袱放下,「我和這位少俠有話說。」
「真是奇了,沒見過這樣的狐狸……」洛伯這才回了神,看著老神在在的白筱,一步三回頭,喃喃自語地離開了。
「呦,小荷花。」白筱抬著頭,舉起一隻前爪,十分自來熟地打著招呼:「想不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洛渠楚目不斜視,他完全無視了白筱,只是盯著鳳沉璧,看了很久沒有說話。他眼神十分的冷漠,鳳沉璧沒來由地感到坐立不安。
「請問……」
氣氛詭異,鳳沉璧剛剛開口,洛渠楚生硬地將他打斷,「你們遇到了什麼事?」
「小荷花,這麼說話的話很無禮的!」不等鳳沉璧回答,白筱立刻從椅子上躥下來,但還沒等她繼續抗議,忽然四腳騰空,被洛渠楚抓著後頸拎了起來!
鳳沉璧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他想伸手去撈白筱,卻又被洛渠楚投過來的冰冷眼神看得一驚。他在洛渠楚眼中看到了出離的憤怒,而他也在那一瞬間就明白洛渠楚的憤怒,來源是他手中的白筱。
猶豫了一下,鳳沉璧最終又坐了回去。
「喂……放我下來。」激烈的掙扎過後,白筱覺得後頸失去了知覺,意識到自己沒法逃脫洛渠楚的手心,鳳沉璧也不好替自己求情,白筱終於軟了語氣,哀求道:「放我下來,疼……」
洛渠楚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隨手將她丟在了地上:「看上去你沒受傷。」
「這次沒有。」白筱悻悻地溜回座中,耳朵耷拉著,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和飼主,在鳳闕崖下面發現了一個奇怪的陣法,和風息氏還有關係,此番來是想問問你認不認得那個陣法。」
「飼主……鳳少城主。」洛渠楚重複了一遍,才看向鳳沉璧,動作稍微頓了一下,揖禮道:「未能及時招呼,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