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叛徒
鳳沉璧一到府上,就立刻去見了鳳棲梧,將這幾日他與白筱所經歷的事情,詳細地說與了他。
鳳棲梧當初受了黑衣人一掌后真氣逆行,經脈受損,使得雙腿無法行走。從那以後,鳳棲梧提前進入了養老生活,是以不太過問鳳凰城重建以外的事情。
因此鳳棲梧聽完后,吃驚不已:「你是說,鬼神宗魔祖曉生河很可能還活著,是造成我鳳凰城慘劇的罪魁禍首?」
「目前還只是猜測如此。但破城的陣法和風息氏的變故,能夠證明背後確實有人弄鬼。」鳳沉璧答道。
鳳棲梧聞言陷入沉思,半晌后嘆道:「為父知道你對魔雀的執念,若真如此,真相必將兇險萬分。只可惜如今為父已經不能幫你什麼,一定萬事小心,明白嗎?」
「孩兒明白。」鳳沉璧微微頷首,鄭重答道。
鳳棲梧遂安慰般地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而後從案上拿起一封請帖,道:「對了,為父這裡正好收到了龍廷發來的請帖,說不定對你有用。」
「龍廷?」鳳沉璧奇怪:「近日我們與龍廷有什麼往來嗎?」
「非是交際往來之事。」鳳棲梧微微一笑:「是山海秘境大會臨期了,今年正是一甲子。」
鳳沉璧知道鳳棲梧所說的「山海秘境大會」。
山海秘境是龍淵元祖的登仙之地。
龍淵元祖是龍淵皇族的祖先,也是人族早期先祖中最傑出的一位。據說,這位龍淵元祖為感謝先天神祇對人族的幫助,於海外開闢出一處隔絕了濁氣的蓬萊聖境,重現先天神祇們曾經的生存環境以助其長生。而天下做得到既能開闢空間又能分清去濁的,除三聖神外,也只有其好友九幽冥君和後來的靈山佛陀,足見其威能之浩瀚不可估量。
所以作為他登仙之地的山海秘境,自然也有數不清的機緣神通,對於修真界而言,是尋仙問道不可多得的秘境。
不過,山海秘境只能由龍淵皇朝的守護者以傳承之法開啟,此前龍廷從未將山海秘境公之於眾,一直到一千多年前那場生靈塗炭的靈魔大戰之後,龍廷才宣布了山海秘境的存在,向所有正道拋出橄欖枝,試圖以六十年開啟一次山海秘境的方式,拉攏修道者結盟以換子民的安穩。
「山海秘境對各派的道統與個人修為裨益甚多,各派皆不願意錯過這六十年一次的修道機緣。屆時,各派自然會於龍淵城集會。」鳳棲梧解釋道:「似你方才所說,魔教想有大動作,可能也盯上這次大會。」
鳳沉璧了悟,立刻接過了請帖:「孩兒明白了。」
「對了,你也帶蕭煬一起去吧。」鳳棲梧沉吟道:「他也該到外面歷練歷練了,鳳凰城有七九長老和華鳴,還有你娘照顧我。」
鳳沉璧尚未回話,門外忽然響起欣喜的聲音。接著,身穿淡金袍頭戴鑲金冠、修眉俊眼的年輕人大步走了進來。
「父親,七九長老說,您叫我和哥哥去參加山海秘境大會?」鳳蕭煬神采飛揚,高興地問道:「是不是真的?」
鳳棲梧看著少年心性的他,禁不住笑道:「這一身的風塵,多大了還不穩重。」
「父親,這您可冤枉我了,這幾年我哪有做過一件貪玩之事?」
「是,你說的不錯。」鳳棲梧慈愛地點頭,問道:「你這灰頭土臉的,是做什麼了?」
「後天可就到新城慶典日子了,東城不是剩最後一座廟沒蓋完么,我去幫忙了,要不是七九長老找我,我都不回來了。」鳳蕭煬上前兩步,靠在鳳沉璧旁邊道:「所以,您看看,我哪裡比哥哥差?」
鳳沉璧也含笑道:「你說的不錯,這幾年都是你在幫父親,比我可靠得多。」
鳳蕭煬被鳳沉璧一誇,得意地揚起頭,半晌問道:「什麼時候走啊?」
「倒也不急前往,過了慶典再走也無妨。」鳳棲梧略做思考,對鳳沉璧道:「你一直都在奔波,先去好好休息吧。出行的事務,讓蕭煬打點就好。」
「是,父親!」鳳蕭煬點頭,跟鳳沉璧一起出了鳳棲梧的書房,二人并行,鳳蕭煬突然問道:「哥哥,到時候白姑娘也跟我們一起走嗎?」
「筱筱她的事,待她醒后問吧。」鳳沉璧想了想,山海秘境大會歷來都只邀請修道界門派,鳳凰城被邀請是個特例,皆因凰族不僅建城予人族生存,還為天下鎮壓魔雀。
所以山海秘境大會與天地門沒有干係,白筱會不會去他做不了決定,還要等她休息過後問過她的意願。
「我知道了。」鳳蕭煬笑道:「哥哥,那我先走了,東城那座廟我還得再去看看。」說罷,鳳蕭煬又風風火火,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鳳沉璧看著他的背影頗有感慨。
比起常因尋找魔雀的蹤跡而離開的自己,五年來鳳蕭煬一直在兢兢業業地幫助鳳棲梧復興鳳凰城,不知不覺間,鳳蕭煬已經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想到此處,他作為兄長,欣慰之感湧上心頭。
如此一來,哪怕未來沒有了自己,鳳凰城也不會衰落。
——
白筱一覺醒來,天空昏暗非常,險些讓她以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但實際上,她也不過就休息了兩個時辰。
白筱隨意地出了門,但沒走多遠,她就發現不熟悉路徑,鳳府又大,一時竟迷了路。
此時雖然天空密雲未雨,但鳳府卻很少有人走動。因為之前她打發走了被派來侍候的侍女,所以她穿過後花園,一直走到了膳房,才遇見了幾位正在摘菜的女孩。
廚房中飄出陣陣飯香,白筱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轉了頭,遇見一位管家模樣的男子,她記得這人叫鳳華鳴,是鳳凰城的副領事長老。
「姑娘,你餓了吧?」鳳華鳴笑道,因為白筱是鳳沉璧帶回來的朋友,他也不敢怠慢,忙叫人為白筱準備飯菜。
白筱搖了搖頭,問道:「我迷路啦,長老,您可知道少城主醒了沒有?」
「少城主才歇下一個時辰,還未醒。」鳳華鳴答道:「姑娘不如吃了飯再等。」
「不必了。」白筱略微思索,道:「我正好辦些事,多謝長老好意。」
鳳華鳴並沒有繼續詢問白筱何事,作為一城的副領事長老,他招待白筱已經周到至極。聽白筱要出門辦事,就立刻派人引著白筱出府。
白筱行了沒多遠,腹中又感到飢餓,她這才到了路邊快要收起來的包子攤買了兩個包子。
離城門還遠,天空中悶雷乍響,風也漸起,街道上行人稀稀落落,白筱在一家小店裡買了塊黃木,叫店家幫忙削成了一塊木牌,渾然不介意即將到來的風雨向著城門口而去。
「不知道阿宸這會兒有避雨的地方沒有。」白筱自言自語,天愈昏暗,風也更緊,將白筱的衣衫頭髮吹得亂舞,悶雷一聲又一聲,似乎暴雨將至,白筱這才抬頭望了一下天空,足下生風,向城門急行。
片刻間,城門口的松樹已經映入眼帘,新松不過兩年,卻已經如同幾十年一般粗壯,白筱甚至懷疑萬金堂是將別處的松樹連根拔起,整棵在鳳凰城重新栽種的。
風吹樹葉颯颯,雨點忽然落下,打在白筱的臉上,白筱趕緊割開樹皮,蘸著樹汁將名字書寫於牌上,接著選了一根粗壯樹枝將其掛好了。
就在這時,牛毛細雨突然變成道道雨簾。白筱急下樹,回頭看了一眼隨風雨搖動的木牌,確認不會被吹掉后才離去。
而在白筱離開后,疾風驟雨中,一道人影跳上了松樹將白筱所懸木牌扯下,拿出一塊香料在上面輕輕擦拭——透明的樹汁,唯有萬金堂的特製香料方可讓其顯形。
看到空無一字的木牌顯露出的名字,人影忽然發出一聲輕笑,握著木牌的手漸漸收緊。接著,細微的聲音響起,雨中的木牌忽然起了火焰,眨眼間就將其燒成了一團灰燼,他甩手將一手灰燼揚凈,然後跳下樹,飛快地消失在了雨中。
只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他也沒有發現,離松樹不遠處的東籬居里,有一雙眼睛將這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蘇空世緩緩地起身,關上了茶肆的門窗,靜靜地等待著人影的到來,不一會兒,茶肆的後堂就傳來匆匆腳步聲,鳳凰城收金者片刻間就來到了蘇空世面前。
「堂主,您親臨鳳凰城,有什麼重要的事嗎?」收金者恭敬地問道。
蘇空世靜靜地盯著下首的收金者,半晌沒有言語。蘇空世的半張臉雖然藏在面具下,但收金者卻彷彿能感覺到帶著寒意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冰冷刺骨。
「沒有什麼是萬金堂不知道的,你身為收金者,為什麼還問如此愚蠢的問題。」良久,蘇空世開口,他聲音不高,卻隱隱含著無形的壓迫感,每說一個字,收金者就覺得胸口一滯。
「屬下實在不清楚堂主為何而來。」收金者低著頭,緊張起來。
「白筱的牌子,你為何不收?」蘇空世問道:「你覺得我花力氣誘她交易,是為什麼?」
收金者心裡一慌,佯裝鎮定道:「屬下聽不懂堂主的話。」
「你倒忠心。」蘇空世道:「雖然不是忠於萬金堂。」
他話音剛落,茶肆的門板發出響動,蘇空世看了一眼門板,道:「打開吧。」
收金者不解其意,悄悄瞥了一眼蘇空世,狐疑地打開了門。
風雨中,蒙著臉的背刀侍者,手中提著一個被布包裹的東西,濕漉漉地走了進來,空氣中頓時瀰漫著一股腥氣。
背刀侍者看了收金者一眼,將手中的東西在地上一擲,發出一聲悶響,滾了幾圈停在收金者腳下。
收金者頓時臉色一白,彷彿知道布下的東西,他顫抖著手,將那塊布一點點剝開,然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布里自然是唐延的人頭,睜大的眼睛里還留存著被殺時的絕望和恐懼。
收金者顫抖著嘴唇,對這顆人頭伸出手,彷彿想要撫摸他的臉,又不敢真的伸手去觸碰。好半晌,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收金者一躍而起,手中神光繚繞,向蘇空世沖了上去,但他還沒有靠近,就忽然雙膝一軟,撲倒在地。
下半身突然沒有了任何知覺,收金者愕然地看著自己的雙腿與身體分離,鮮血涓涓地流了一地,但他自己卻沒有任何痛楚。
「萬金堂不做虧本生意。」蘇空世的手指微微一動,靨劫蛛絲便收回了袖籠中。他冷笑一聲,道:「你做久了千面魔影盛漁陵,是否覺得世上真的沒人知道息廣這個名字,更不會查到唐延的身份了?」
「蘇空世,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收金者大聲怒吼,眼睛血紅,雙手用力支撐起半身,瘋狂地想要爬向蘇空世,但他卻彷彿被無形的力量壓制了一般,一尺也爬不得。
蘇空世就在這時在收金者面前蹲了下來,居高臨下地望著收金者,面具后的眼神晦暗,接著他猛然扯住了收金者的頭髮:「你倒說說,是哪個不放過哪個?」
「是哪個?」蘇空世突然提高了音調,問道:「是叛徒你?是風息氏?還是蘇止?」
「蘇止?」收金者好像聽到了十分荒唐的事情,「哈哈哈,可笑,你居然也說蘇止……」
蘇空世厭棄地撒開收金者的頭髮,站起身擦了擦手,冷聲道:「你的遺言,最好是良心發現。」
「良心發現?」收金者哈哈大笑,彷彿已經癲狂:「哈哈哈……我正高興!風息氏當初沒死乾淨,弄死了她,還有四個埋在地下半死不活,如今這四個也沒了,我為何不高興!哈哈哈……只可恨,我沒能讓風息氏滿門盡絕,可恨!哈哈哈!」
「好,好。」蘇空世怒極反笑:「息廣,你記著,你不會有成為鬼的機會的,甚至,你兒子也不會。」
蘇空世話音一落,收金者再也沒有機會回答,他整個人都瞬間燃起烈火,在焦糊的氣味中,收金者的荒魂忽然從身體中出現,發出刺耳的尖叫,面部扭曲得不成人形。
背刀侍者舉起手輕輕一握,收金者的荒魂瞬間四分五裂,化作了一團黑煙,片刻后,煙消雲散,屋中除了殘餘的氣味,連收金者的屍體都不見了蹤影。
蘇空世看了一眼地上僅余的人頭,半晌后,淡淡地說道:「拿出去,葬了吧。」
「堂主?」背刀侍者疑惑,因為方才蘇空世說收金者之子的荒魂也留不得,他有些猶豫。
「葬了。」蘇空世果斷地重複道:「去。」
背刀侍者點點頭,不再遲疑,又拎起人頭,不顧暴雨出門離去。
茶肆的門緊閉,轉眼間只剩下蘇空世一人。他緩緩地坐下,伸出手,摘下了臉上的面具,拿在手中仔細地摩挲了很久,發出一聲疲憊嘆息:「風息鍛造令,一切就是為了這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