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沙子
賴蝦米專程來到東門「達令洋服」廢墟面前,他在心裡演繹著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他想尋覓出哪怕一點點的破綻(當然是曹豁牙的破綻),這樣才會順水推舟地把貼在自己身上「枉死貼」,貼到曹豁牙的身上。
可是,除了從廢墟里突然竄出的一隻花貓,賴蝦米什麼也沒有發現。
賴蝦米有幾分失落,想撤。就在這時,他發現汪小手從「豬市壩」的一條小巷子出來。賴蝦米心裡豁然開朗,對呀!老子還有一個隱秘的身份,老子是「義字堂」的閑管事啊!生死攸關,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賴蝦米打定主意:找「義字堂」幫忙!
……
總部召開「川陝甘態勢分析會」,指名要「任六指」參加,一連三封電報的催問,「任六指」都貓縫了屁股——無聲無息。上峰怒了,發來第四封電報:若還再不回電,即刻拿辦!
裘依再也靜默不下去了,只得實話實說:任老闆失蹤多日,正在多方尋覓。
上峰問詢電文秒到,電文說:「什麼概念上的失蹤?」
這一點,裘依並無陌生,軍統曾做專門的培訓。所謂什麼概念上的失蹤?分別指「被殺、被綁架囚禁、投敵叛逃、其他」四種情況的可能性。
裘依回電:「被殺可能性百分之五十;被綁架囚禁可能性百分之八十;投敵叛逃可能性零;其他可能性百分之三十。」
上峰又電問:「有懷疑的目標嗎?」
說實話,裘依還真有懷疑的人,那就是王懷忠和曹豁牙。別看豁牙老在她面前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泄露內幕,但誰能保證他不是在和王懷忠倆個演雙簧?畢竟「達令洋服」就是他搗毀的嘛。
在早前,裘依就懷疑過「達令洋服」與老闆有關,現在分析「達令洋服」出事後,老闆的種種行為表現,這種可能性就更加向確定性邁進一步。這麼算下來的話,最有可能對老闆動手的人是誰?不是一目了然嗎?
但裘依深知上層的盤根錯節,被攪進去的話,屍骨不剩。所以裘依回答道:「撲朔迷離,懇請上峰徹查!」
……
封幺伯一心一意忙著舞龍隊的事情,甚至還拿出私房錢為一些舞龍手買糖泡子酒吃。
范海富就問:「封幺伯,你咋就這麼盡心呢?」
封幺伯說:「嗨,還用說嗎?這是我侄兒嘯天主事的地方。龍舞起來,歌舞昇平,不是顯得他仁厚徳馨嗎?我當然盡心。」
范海富就說:「你對封鄉長可真好!」
封幺伯感嘆道:「好?再好也沒有他爹和他對我好啊!我和他爹懷禮啊本不是親兄弟,是堂兄弟。他在川蜀之地發達之後,聽人說我爹把家財光了,我這一脈就我一個人度日的時候,就派人把我從陝甘接過來跟他一起享福。吳富才那個狗雜種居然把懷禮給害了,嗚嗚……」
封幺伯居然動情的哭起來,哭了一會,又接著說:「吳狗才為了害懷禮,居然假傳聖旨,說懷禮不要我了,叫我回陝甘。我陝甘哪還有家人?好在我三妹有個閨女也嫁來川蜀之地,在麗水,我才暫時有個落腳處。」
大手過來看熱鬧(其實想看范海富出醜),聽見封幺伯又在向人講家事(這是封嘯天最反對的),就說:「幺伯,大哥說了,不要啥子事都向外人講哈!」
大手這話顯示了他對范海富的不滿和蔑視。
范海富,原來徐耀祖的家丁頭目,一到封家,寸功未立,就叫他統領二十來個家丁,並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加。連長是不是瘋了?這麼強大的武裝交給外人掌管,一旦尾大不掉的時候,那是要人命的啊?
並且,這個范海富作為家丁頭目,也是不合格的嘛。他不練兵,天天帶著家丁這裡挖洞,那裡修堡。李得發說,整個封家莊園底下怕是都被挖空了,有多條地道連著外面呢。真是搞不明白,大哥這是要住到地下去生活?還是想玩藏貓貓的遊戲?
舞龍手得適應各種場地,今天封幺伯帶著舞龍隊去張紙火院里練習。張紙火院子是個斜長的小四合院,院子前面有個花台,院子底部有口水井。十八個舞龍手站在院里幾乎擠滿,怎麼舞?還要舞的好看,都需要做適應性練習。
許鐵山果然有經驗,他叫舞龍手都弓背塌腰,同時將舞龍的撐桿(俗稱龍爪),縮為一把(挨著龍身的位置為一把,往下依次為二把、三把),腳下原地踩四字龜步,即前一步,后一步,左一步,右一步,靠搖動身姿來帶動龍身的舞動,從而使在逼窄的環境里,舞龍也生動好看。
大伙兒試著按許鐵山說的舞了一遍,想不到也是好看。就覺得以前還真是小看舞龍了,原來還有這麼多的講究。
孫用富擠在張紙火門口大喊:「范海富,范海富,鄉長叫你快些回莊園,有急事!」
看熱鬧的大手,又生一醋瓶子的氣,有事不叫兄弟,卻叫外人。大哥,你變了啊!
……
封家莊園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儘管他穿著民服,封嘯天仍然安排了類似於軍隊的禮儀:叫范海富整理二十來個家丁在大門口站成兩排。只是略微遜色一點是家丁們的槍五花八門,即使與團防兵的武器相比,也是不如。
其實,這是封嘯天故意為之。
果然,蔡正坤說:「封鄉長啊,你這莊園家丁的精神頭還行,就是這裝備不敢恭維。」
封嘯天嘆口氣,說:「不瞞旅座,這些傢伙多一半都沒法開火,唬人的。」
蔡正坤得意地笑了,說:「我就知道。」
蔡正坤手一揮,四個也穿民服的人抬來兩個木箱。木箱當場打開,是槍支。
蔡正坤又傲嬌地一笑,說:「吃封鄉長一杯酒,那是榮幸之至,豈敢空手而來?」
封嘯天一看,是一挺機槍,四支步槍。正是心中所想,可謂大禮!
封嘯天挽著蔡正坤的手進入東廂書房,封嘯天說:「旅座,你對嘯天如此之好,叫我如何報答?」
蔡正坤豪爽一笑,說:「談何報答?生分了哈,你曾經是混成旅的兵,我們這就是緣分!」
不過,蔡正坤吃了一杯酒後,又說:「尹仲印這個人你了解嗎?」
封嘯天實話實說:「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是綿水四大家的公子。」
蔡正坤說:「綿水也有四大家?」
封嘯天說:「老百姓順嘴說的。黃膏子、尹糧食、史醬園、戚綢緞四家,雖不算大富大貴之家,但在整個三水地區,也是久有名望了,算是望族。」
蔡正坤說:「老弟,聽聞你在軍中的時候,也是個極有頭腦的人。被稱著什麼臭嘴諸葛?給我這個新來報到,還摸不到鍋灶的人出個主意吧?」
封嘯天明白蔡正坤所指是尹仲印不服調遣的事情,這大概也是他此次拜訪的主要目的吧?這件事情結果怎麼樣與他封嘯天都沒有關係,但是若就此能夠和蔡正坤搞好關係,說不定於今後,也有大用。
封嘯天尬笑一陣,說:「在混成旅時,我就是愛說,愛建個議。有些長官不大喜歡。不過,尹營長素來公子作派,不大懂得敬重上司,與前任毛方璽旅長處的也不大好。旅座不必介懷。」
蔡正坤對封嘯天「抹稀泥」不大滿意,說:「還是老弟好啊,關起門來成一統,好一個土皇帝。哪像我?如今的軍糧不好吃羅!」
封嘯天最終沒忍住,還是給蔡正坤出了個餿主意。封嘯天說:「旅座若還想讓尹仲印不痛快,還是有辦法的。」
蔡正坤眼睛突然放光,說:「什麼辦法?」
封嘯天說:「旅座不就是覺得尹仲印如今米多,想吃一口又吃不到嗎?那你就往他的碗里摻沙子啊,叫他吃的也不痛快。」
蔡正坤一拍桌子,連喝兩杯,說:「好計!好計!」
封嘯天看蔡正坤滿腦門流汗的樣子,想,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麼蠢嘛,一點就透。
蔡正坤連吃了兩杯后,說:「可是,這沙子,如何摻法?」
封嘯天啞然,還真是蠢哈!
封嘯天說:「總部和小劉司令都很重視尹仲印這個營,你就給他多配些副營長,副連長。說不定上峰還會表揚旅座你識大體呢!」
蔡正坤說:「那你的意思是這些副營長、副連長就是沙子?」
封嘯天笑而不語,跟個不通竅的人說話,會把人急死的。
……
在五里渡「義字堂」堂口,黑旗管事巫恨龍有要事求見舵把子莽爺。幺師通稟后,巫恨龍走進去,見聖賢二爺張清、王渾均在,正與莽爺商量著什麼事。且都一臉的嚴肅,看來又是什麼大事。
巫恨龍與莽爺、張清、王渾三人見禮后,說:「不知道三位爺正忙,我等會兒再來?」巫恨龍說完,便扭頭往外走。
莽爺說:「站住。有事說事,多兩個人,多兩顆思謀的腦子,不吃虧。」
巫恨龍就站住說了:「據多路打眼子(探子)報告,任六指可能被王懷忠關押了。賴蝦米的報告也證實了這一點。」
莽爺笑了笑,對巫恨龍說:「你啥意思?」
巫恨龍說:「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添點材,加把火,讓王懷忠把任六指給殺了算了?請莽爺示下!」
莽爺冷笑,看著張清、王渾,說:「好戲才剛開頭,這白臉的曹操就死了?那剩下的戲還怎麼唱?」
張清、王渾突然笑了,莽爺也跟著笑了。巫恨龍感覺到,說不定莽爺正謀划著針對「任六指」的計劃呢。巫恨龍又說了這件事與賴蝦米及曹豁牙的來龍去脈,以及賴蝦米想轉禍於豁牙的想法,問莽爺幫不幫這個忙?
莽爺嘆口氣,有些生氣地說:「這個賴蝦米,那年在陝甘通川的路上遇見他,快要餓死了吧?那是哪一年安排他去王懷忠身邊的呢?」
張清回答道:「莽爺,民國二十六年,王懷忠由水路上任綿水縣警察局長,就在這個碼頭,我們做個手足,王懷忠從船上下來,突然過板斷了,王懷忠掉水裡,賴蝦米救起了他……」
莽爺對黑旗管事巫恨龍說:「聽見了嗎?這就是賴蝦米的出生,抽空給他講講。這些年也沒見對我們義字堂有什麼幫襯。」
巫恨龍說:「莽爺,在救少爺的事情上,賴蝦米還是出了力的。」
莽爺想了想,說:「那你覺得該不該幫他?」
巫恨龍說:「莽爺,聖賢二爺,我是這麼想的,在警察局這麼個地方,埋個暗樁是很難的。賴蝦米這些年貢獻雖小,但也沒漏黃(泄露秘密),幫他個忙,同時把他出生的故事也講給他聽。以賴蝦米的聰明,他知道今後該怎麼做。」
莽爺說:「那好吧!你準備咋幫他?」
巫恨龍說:「這事簡單。王懷忠其實早已不大信任豁牙了。任六指是豁牙抓的,卻叫賴蝦米秘密關押就是例子。因此,只需在社會上稍微放出個消息,說曹豁牙正與裘依等密謀,要組織秘密軍統人員搶奪任六指……」
王渾說:「還真有這種可能。任六指那條線,暗中不知埋伏了多少軍統特務。」
莽爺說:「那就這樣吧!」
巫恨龍行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