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黑兵

第五十二章 黑兵

初九這天晚上,水至場人們剛剛入睡的時候,外面卻突然嘈雜起來。偷雞賊楊禿子那時候正在後街一帶溜達,準備從「得月樓」的隔壁溜進去,偷「得月樓」賬房林四眼的那隻大白雞。

林四眼的那隻大白雞,落在楊禿子心裡已經很久了,搞得楊禿子心癢肺癢的。

林四眼看來是個十分會過日子的人,他居住著「得月樓」後院那排房子最末的一間,旁邊剛好有塊桌面大小的空地。林四眼就在這一小塊地上種了蔥蒜和香菜,還弄個破背簍在牆腳邊給大白雞絮了一個雞窩。

楊禿子是在前次聽完「鍋巴戲」上廁所的時候,發現那隻大白雞的。揚禿子當時就在心裡想,這隻雞這麼的漂亮,偷回去吃的話那是太浪費了。而所謂「鍋巴戲」,就是每齣戲在快要落幕的十分鐘前,「得月樓」的觀眾通道就會打開。那些喜歡戲劇,又買不起票的人,就走進去過過戲癮,俗稱鏟「戲鍋巴」。

楊禿子那時候正準備翻院牆,聽見嘈雜聲中有說話聲、有罵人聲、有打架聲,甚至還有汽車、機械的聲音。楊禿子覺得,這氣氛十分不利於偷雞,抬頭望陝甘通川的道路上,無數手電筒光束往黑暗裡亂戳,而亂兵忽忽,如混濁的水裡一團團亂動的蝌蚪……

楊禿子知道混成旅在牧馬山裡「剿匪」的事情,咋黑更半夜的又擁堵在官道上了?莫非是像老子一樣偷了人家東西要搬夜家?平日里這些兵穿一身黃,水至場人稱之為「牛屎黃」。但在深濃的夜色里,在楊禿子看來,這些兵就像是一隻只黑色的蠕動的大肉蟲。

「黑兵!」這個概念剛剛在楊禿子腦子裡產生,楊禿子就脫口罵了一句:「真是黑兵,吵得老子又偷不成大白雞了。」

「啪」的一聲響,幾乎在同時,楊禿子感到左臉劇烈的疼痛,摸一把,濕漉漉的,熱乎乎的。哎呀,你們他媽的黑兵,敢向老子開槍?

混沌的亂兵現場,隱約聽到一個長官的訓斥和叫罵。還有打耳光的聲音;還有嚶嚶哭泣的聲音;還有汽車啟動的聲音……

楊禿子捂著臉、一邊哎喲哎喲的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張紙火起來在場上散步,發現後街的石板上有一路血跡……

傍晚的時候,百無聊奈的蔡正坤躺在帆布椅子上數星星,機要秘書鞏燕燕拿著電令來報:「報告旅座,長官部電令:「明(17日)副司令長官鄧喜后蒞臨綿水,著混成旅各部即刻回防原駐地,籌備閱軍歡迎事宜。」

混成旅各部早已是消極「剿匪」模式了,負責搜索的那個營,每天也就派出三五十個兵,在離紮營地不出一公里的範圍走一圈算完事。第二天又周而復始。蔡正坤親帥的這個營更是無事可干,閑得一些士兵都開始學習繡花了。

就等這個可以回去的命令呢!但是,這個命令,怎麼看,都像是長官在生悶氣啊。夜晚撤離,就不能大白天撤離嗎?故意給人不痛快啊!

……

與此同時,王懷忠一連收到兩封電報。一封是軍統發來的,電報說:「據查,黨國幹員任鵬飛於日前被神秘組織綁架,著火速救援。如若敷衍塞責,軍法從事!」第二封是長官部發來的,要王懷忠做好鄧副司令長官的安保工作,不要讓游擊隊鑽了空子云雲。

看了電報后,王懷忠脊背冒冷汗。急召賴蝦米商議。

賴蝦米到了的時候,王懷忠有些神不守舍,把兩封電報同時丟給賴蝦米,說:「師爺,你參詳參詳!」

賴蝦米看了電報后,也臉色漆黑。

王懷忠說:「師爺作何感想?」

賴蝦米想了想,說:「長官部電報是正常工作電報,沒什麼。軍統電報,麻煩大了!」

王懷忠本來要死不活的躺在椅子上,聽賴蝦米說麻煩大了,馬上身子前傾,說:「怎麼講?」

賴蝦米說:「說明有人向上面點水(泄露秘密),我猜上峰也明白個八九不離十了。上峰故意不說的那麼明白,是想給對方一個順水推舟的機會。」

王懷忠焦躁起來,說:「那現在任六指更是殺不得了?」

賴蝦米說:「任六指在我們手中,恐怕已經成為明牌了。殺不得了。」

王懷忠說:「可是,我若不殺他,他出去了就要殺我啊?」

賴蝦米假裝思考一陣,說:「那不一定,縣長大人,你想想?任老闆是哪個抓的?是豁牙抓的。豁牙誤信情報搗毀了達令洋服,他也只能將錯就錯把任老闆殺了,才能把達令洋服店坐實是游擊隊川西特委。所以,是豁牙要殺任老闆,我們知道他的陰謀之後,秘密保護了任老闆。」

王懷忠有幾分高興了,說:「可我最近收到情報說,豁牙和裘依聯手了,要救任六指?」

賴蝦米,說:「縣長大人,這就是豁牙的厲害之處,他想兩頭吃糖。任老闆死了,是他剿滅游擊隊川西特委有功,沒人再說什麼。任老闆活著,是他暗中相救有功啊!兩邊不得罪,兩邊討好,就更顯得豁牙這廝可惡!」

賴蝦米不經意間,就給豁牙上了眼藥,激發起王懷忠心裡那股子狠勁兒。

王懷忠臉色一黑,賴蝦米看出了殺機。

……

酉時初刻,鄧喜后才上車離開綿水,一路往陝甘方向而去。王懷忠戰戰兢兢一上午,深怕他提翁定之的事情。還好,鄧副司令壓根就沒提那碼事,也沒有詢問「任六指」的情況,一直強調各個駐防點安守本分,積極促進長官部川陝甘大戰略的實施。

鄧喜后離開綿水縣城后,四個城門的警戒便全部撤除。老梁同志也才較為輕鬆地出了城,一路上疙瘩山,過高廟子山口,進了牧馬山。讓老梁同志想不到的是,原來守高廟子山口的團防兵也不見了蹤影。

老梁同志一路往深的走,山越陡,路越窄,溝壑越深不見底。在這些地方,混成旅哪吃得開?心情大為愉快,他甚至大聲唱起了山歌:

牧馬山裡坑坑多啊

坑坑裡面長桫欏

山尖尖吼叫的是猴子

水溝溝啃草的是野豬玀

……

老梁同志心情好,腳步就輕快,不一會就到了清水澗。

清水澗上方原本有個游擊隊的崗哨,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老梁同志「啊啊啊…」了幾聲,不見上方有迴音。就往另一個接頭點走,走到葛藤溝時,老梁同志還沒吭聲,趙七娃突然從一叢芭蕉後面歡快地跳了出來,趙七娃說:「老梁叔,你上山來了?」

老梁同志見到一個游擊隊隊員都是高興的,他拉著趙七娃的手說:「敵人的圍剿讓你們受苦了吧?」

趙七娃嘻嘻笑,說:「哪裡受苦了?我們就沒有見到過敵人。是敵人受苦了。」

老梁同志就說:「成熟了,像個戰士。」

說話間,就走到營地的中心,羅樹生首先看到老梁同志,主動過來帶著老梁同志去見林左木。

正好林左木,羅樹生,蔡正賢,張勝利等幾個游擊隊主要領導都在,老梁同志就傳達了由「杜鵑」同志傳來的陝甘總部關於川西遊擊隊與陝甘游騎隊合併整編事宜。以及其他一系列情報。

老梁同志最後再次強調了川陝甘游擊縱隊司令秦川同志的要求,那就是,「纏住敵人,爭取敵人。如果爭取不了,就消滅之」的鬥爭策略。

當然,所有情報中,均刪除了廖震山的信息。

羅樹生突然放聲大哭,這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林左木勸慰道:「革命鬥爭形勢千難萬險,犧牲總是難免的,我們會記住柳下河同志的。」

羅樹生說:「不,支隊長,是我的錯,老范同志是提醒過我的,我就是聽不進去啊!直到我發現這個林河生有問題,我居然還是相信他不會叛變……我對不起柳下河同志啊!嗚嗚……」

……

王懷忠和一應官員把鄧喜後送出北城門,上了陝甘通川的官道后,就折返回青石場警察局辦公室。賴蝦米已經在辦公室門口等候,王懷忠叫親兵打開門,只叫了賴蝦米進去。

王懷忠竟有幾分興奮,說:「師爺,準備得怎麼樣?」

賴蝦米說:「按縣長大人吩咐,已經安排妥當。」

王懷忠想了想,又說:「有幾成把握?豁牙的身手還是不錯的。」

賴蝦米說:「放心吧!縣長大人,身手再好,也怕算計啊。」

哈哈哈……王懷忠意味深長的發出一串假笑,賴蝦米配合幾聲乾笑。

王懷忠拿起電話給豁牙打,說:「曹上尉啊,接上峰命令,要儘快釋放任老闆。你帶幾個人去,正式一點,該敬禮要敬禮,把任老闆放了吧。」

曹豁牙一點沒有防備,在電話里說:「我以什麼理由跟任老闆說呢?」

王懷忠說:「查清楚了,任老闆並不通匪。都是黨國幹員,他會理解的。」

曹豁牙想了想又說:「可我不知道任老闆現在關在哪裡啊?」

王懷忠有幾分生氣了,說:「怎麼說話呢?什麼叫關?關在牢房才叫關。我們把任老闆請在檔案室靜思,幫我們出出剿匪的主意,這能叫關嗎?曹上尉,你讀書時,是不是國文不及格?」

豁牙詫異了,任老闆就在自己辦公室的樓上?在檔案室?儘管豁牙知道青石場的檔案室秘密眾多,機關重重,房裡有房,室中有室,但自己早前為什麼就沒有想到呢?

檔案室是賴師爺管轄範圍,難怪賴師爺最近見了我感覺怪兮兮的!

豁牙帶了兩個人,特別整理了著裝后,直接去了樓上的檔案室。奇怪的是,檔案室的門是打開的,原來坐在門口,總是擋著半邊門的簽字員並不在崗位。豁牙想,可能是王懷忠打了招呼吧,帶著人徑直往裡走。走過一架架檔案架,有一條長長的通道。通道光線暗淡,牆上一邊依稀寫著:忠於領袖。另一邊則寫著:精誠團結。

走道的盡頭向左拐,有一間屋子,門緊閉著。門前站兩個黑衣隊。豁牙正在心裡感嘆此處的隱蔽時,門前的那兩個黑衣隊拔槍便射。豁牙已然中彈,他剛把槍扒出來的時候,王懷忠帶人從後面趕到,又是一陣射。豁牙和他帶去的兩個人,瞬間死的橫七豎八。王懷忠看著死不瞑目的豁牙,奪下他的槍,照著通道無人處連開幾槍。

這時候,王懷忠才站在那道緊閉的門前,說:「這是怎麼回事?」

門前兩個黑衣隊之一說:「曹上尉要硬闖,他先開槍了,我們才開槍的。」

王懷忠便感嘆道:「老子剛剛得到消息,說曹豁牙要殺任老闆滅口……」

王懷忠叫打開門,走進去后,發現「任六指」在看書。王懷忠把書搶過來,啪的放在桌子上,說:「任老闆,算你命大,幸好老子趕得及時,不然的話,你早就被曹豁牙滅口了……」

「任六指」站起來,意味深長地一笑,然後說:「可以走了?」

未等王懷忠表態,「任六指」揚長而去。

王懷忠回望一眼桌上那本書,是張恨水的《魍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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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邊的阿羅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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