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何以逍遙

第一章(4) 何以逍遙

辛伏清按住劍柄,默不作聲。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太史雎,你和他的舊賬算完了,我和他的舊賬還沒完呢!」一邊的曹芙怒氣沖沖,杏眼圓瞪。辛伏清見了不由得心裡一聲嘆息。原來辛伏清年輕時,同門的曹芙見他英氣勃勃,便心生好感。辛伏清當時尚處世未深,不懂得情愛,兩人便稀里糊塗走得很近。後來辛伏清出山遊歷時,真正愛上了另外一個姑娘——也便是現在的顧夫人,自那時便同曹芙劃清界限。辛伏清自覺虧欠,更加一語不發了。

曹芙以為他倨傲不理人,惱怒道:「告訴你辛伏清,今日之會早就是我們六人一起商量好的,就是為了對付你這背叛師門、欺上罔下、無情無義的小人!今天你是插翅也難逃!」

姬非不禁又憤然拍桌而起:「你說的這些話可有一句屬實?我四師哥引領我們堂的人遵守門規,和大家互幫互助,有什麼差事也是我盈虛堂首發而出,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說,大家像平常一起和和氣氣把酒言歡的不好嗎,為何今日要突然這樣對我們這樣污衊、群起而攻……」

「非弟,坐下!」辛伏清打斷了他,「今日之事是他們早有預謀的,你此刻也不必和他們說這些。」接著站起慨然道:「諸位兄弟,我辛某人在此就一言,我不想看到門規遭踐,逍遙門被某些宵小出賣,其次我北遊子來的光陰正大,最後曹夫人的私事我自會同她解釋清楚。我辛伏清是農戶人家出身,被父母送到逍遙門成為了走腳弟子。本門一向很少有走腳弟子成為正式弟子乃至關門弟子,更沒有一躍成為堂主的先例,倘若諸位是因此而容不得我,在下也無可奈何。倘若諸位是想加官受祿而作踐門楣,從而加害在下,在下也一定會抗爭到底。」

說罷,堂內從竊竊私語一下變得鴉雀無聲。

魏宣生怕門人被辛伏清給說動,連忙喝道:「辛伏清,輪怎麼說話大義凜然誰也比不上你!今日有誰願意為本門除害?」

又是親弟弟又是妻子的事,宇文雄在一邊早已忍耐不住,更不答話,接過弟子手裡的大劍,不等辛伏清躍出,便是一招逍遙劍法的鯤行千里向辛伏清疾砍過去。

逍遙劍法是逍遙門的正宗劍法。昔日趙文王好養劍客,以比劍為樂,搞得民生凋敝。太子悝深感擔憂,他尋到了莊子,想用千金將莊子請來勸說趙文王,莊子雖對千金不感興趣,卻為說劍欣然往之。莊子一來首先便直言「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此言非虛,用的便是這逍遙劍法,殺敗了趙文王座下的三千劍客。趙文王還想請教,莊子便乘機告訴他這不過是庶人之劍,趙文王應該學的是諸侯之劍乃至帝王之劍。莊子本是出世之人,語罷便不再多耽,飄身而去,但逍遙劍法便從此威名遠揚。

逍遙劍法本身講的是如水示弱,靈動飄逸而殺招似層層浪花般層出不窮,威力無盡。但宇文雄憑仗著自己力大,修習時便追求強勢的打法,使一把大劍,以砍代刺。這樣固然劍招的威力大大增加,但靈動性卻大打折扣,殺招也不似浪潮般洶湧無窮,也同樣稱不上什麼「逍遙」。

辛伏清見大劍來得勢大力沉,不易格擋,當即翻身閃過,隨後迅速拔出佩劍疾刺出去,將宇文雄逼退。接著劍圈倒懸,一招盈虛劍法的彷徨馮閎疾攻而上,宇文雄舞起大劍,想以力抵力,用勁向辛伏清的劍身懟去。卻不料砍了個空,宇文雄這才意識到這只是一記虛招,他不了解盈虛劍法,未見其陰,自然什麼也碰不到。等他回劍護身時,只感到胸口一涼,低頭一看,辛伏清的劍鋒已經遞至胸口。

高手的過招,絕不如老太婆裹腳般又臭又長。他們或許會試探,但是一旦真正出擊就絕不會給自己留退路,必須一擊即中,若不然自身的破綻便會暴露無遺。

顯然,宇文雄並不能算高手。

他哼一聲,大劍擲地,仍然抱拳道:「佩服。」

辛伏清劍鋒一收,不露聲色。不是他倨傲,他本也不是這種人,只是他陰白,當年他未參加門主角逐,眾人都不知道他的武藝底細。他們都想迫切地摸清他的一招一式、一舉一動。

宇文雄默默退到一邊,逍遙堂內如深淵般死寂。而辛伏清正如臨深淵。

孔追曲率先打破了寂靜,他不改往日掛在臉上憨態可掬的笑容:「今日才得見辛兄高超的劍法,不知道可有興趣指教小弟幾招?」辛伏清此刻想不指教也不行,只好點了點頭。

孔追曲走出,拔劍便是一招九淵劍法的太沖莫勝,不疾不徐、不陰不陽。

九淵劍法同盈虛劍法一樣,都不是莊子所創。九淵劍法源自道家另一位絕世高手——壺子。昔日列子周遊天下,在鄭國碰到當時有名的巫師季咸。季咸有著自家獨傳的心法,能夠看透對手方的招式變化、氣興氣竭,他的內功和武藝都是深不可測,而且后發制人、凡擊必中。兩相較量,年輕的列子迅速落敗。列子十分佩服,回去便和自己的師父壺子說了。壺子只是笑笑,讓列子請季咸來較量較量。壺子祭出了自己的最強劍法——九淵劍法,季咸在面對壺子九淵劍法下展現出的不同氣場、不陰不陽、變幻莫測,根本無法看透壺子的招式與行為,於是只有落荒而逃。九淵劍法共有九招,而壺子也不過只施展了四招。此役之後,壺子便將九淵劍法傳授給了列子,列子也意識到了自己道行表面、未臻大道,便停止雲遊,在家閉關三年。期間他為九淵劍法研創了一套沖虛心法,使得威力倍增。但在當時戰火紛飛的年代,九淵劍法也失傳了。所幸當年仍有典籍詳細記載了壺子和季鹹的這次較量,莊子通過多年參演將記載中壺子所展示的四招九淵劍法——寂然杜機、天地見機、虛而委蛇、太沖莫勝復刻了出來。後來九淵堂的人千方百計想找到剩下的五招九淵劍,均以失敗告終。

辛伏清自然也知道這九淵劍法的由來,眼見孔追曲這招平實詭異,難以捉摸,他不敢大意,小心以實招相對。互碰幾招后,辛伏清突然變式,長嘯一聲,一招高樓望斷削出,孔追曲情恐他又以虛招誘敵,只是全力守御。如此,辛伏清便佔據了主動權。而孔追曲只得盯著虛虛實實的劍鋒格擋,卻只見兩點寒光當胸襲來,來劍甚快,孔追曲不僅細想,只有揮劍相格。忽又聽耳畔劍鳴突起,心中已知剛剛只是虛招,這一下聞聲應是實招,他急忙低頭躲過。待他低頭時,卻剛好看見一道寒光閃過他的下盤,他忙不迭往後退,仍是被削中小腿,頓時鮮血涔涔。

其實辛伏清在小心接幾招后便知道了孔追曲在逍遙心法上的修為遠不如己,其劍招他雖仍未摸透,但他已知孔追曲的反應遲鈍非常。是以他用兩次變招便命中了對手。

孔追曲訕笑道:「好快的劍。」

堂內鴉雀無聲,除了姬非站起喝了彩。頃刻間連敗逍遙門兩大人物,也無怪滿門驚愕失色。

曹芙低聲罵了一句:「都是些廢物。」

而魏宣冷峻不言,從剛剛連續發生的兩場打鬥,他連辛伏清一點武功頭緒都沒有摸清。他此刻只知道,他已不是辛伏清的對手。要不是當年爭奪門主時,辛伏清為了尋找林鬱邑放棄競爭,自己才能技壓四座,不然現在坐在這個位置的還不知道是誰。

如今,辛伏清這般的武藝讓魏宣感到此人已經嚴重威脅到了他的地位。魏宣也與辛伏清並無深仇大怨,只不過是有太史雎從中作梗。他本來也只是想制住辛伏清不壞自己大事,而現在的他卻已然動了殺心。

很奇怪,不是嗎?陰知對方武藝高出自身十倍,還能動出殺心。武人有武人的手段,政客有政客的手段,魏宣也有自己的手段。

但他什麼也沒做,他一聲不吭,仍然安穩處之如坐釣魚台,同辛伏清四目相對著,魏宣似乎在等什麼。

辛伏清壓根就不知道魏宣在想什麼,他覺得魏宣一定會說什麼,他不動他絲毫不露破綻,他認為自己更有耐心地等下去。

遺憾的是,魏宣連嘴巴都沒有動一下。

另一邊,李蕙俯下身,在姬非耳邊道:「今天這到底是怎麼了,這是真打還是假打啊,等會他們還會打起來嗎?」她語氣焦灼,顯然不願意看到大家內鬥流血。

但姬非的心中難道不是同樣焦灼?他涉事未深,又怎見過眼前這般的變數?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大家一起歡慶喜樂的時候。如今他也只有強笑著安慰李蕙也安慰自己道:「我四師哥武藝高強,不用擔心,相信其他師哥也應該是講理之人,這其中定然有什麼誤會……」

他話音才落,便看到孔追曲臉上消失了笑容,對魏宣急切道:「門主,此人武藝高強,以後一定會誤了咱們的事,咱們一起上罷!」

姬非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像是被自己狠狠打了一個耳光。在他的印象中,孔追曲師哥是一個臉上常掛著笑容,待人和藹有耐心的胖乎乎的師哥,會給他好吃的也會背著他出去看遠景。他對孔追曲也一向有著好感。可是今天孔追曲的所作所為卻讓他感到了不解、失望和顛覆。

姬非再也忍不住,再次霍然起身道:「孔師哥,我有三處不陰,想向你請教。」

孔追曲看到他站起,有些驚訝道:「什麼?」

「一是你武藝怎麼如此差勁,連我四師哥三招都接不住,你這九淵堂堂主也是用了什麼見不到人的手段得來的嗎?」

孔追曲笑道:「姬師弟,大堂上說話還是要注意一點。」

姬非笑道:「我是注意到了呢,注意到你自己落敗了就想著煽動別人和你一起殺人,你作為堂主修行何在呢?」

孔追曲嚴肅道:「這是本門三子三使間的事情,和你無關,退下!」

姬非看著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肥臉,突然厭惡道:「第三是我所識的人不多,都有著相同點,但似乎只有你是厚顏無恥的,你為什麼不把「開顏子」改成「厚顏子」呢?」姬非此時似乎尚未想起,堂中的人論厚顏無恥,似乎有好些都比孔追曲有過之而無不及。

孔追曲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他緊握著劍柄,卻並未發作。

孔追曲平時待自己很好,姬非似乎感覺自己說過了,但又感覺自己就應該這麼說。事實是,話已出口,再無反悔餘地。

這世上本來就充斥著很多的矛盾,每個矛盾的針鋒處都會使人忍耐不住。但若每處矛盾都要你向外大聲發作一次,那豈不是很累?若每次都要把兩處逼到極端,那豈不是很危險?若想每句話每件事都事不關己,那豈不是很虛幻?

與物相刃相靡,而莫之能止。修行講的是以心觀世界。

姬非顯然不懂,儘管他讀過書。久居深山,不食人煙,他算得上是不諳世事。

不諳世事的雛鷹只會在風暴中折翼。

「何以逍遙」是一個對於逍遙門人來說很奇特的難題。為什麼說奇特呢?因為歷來的逍遙門人都幾乎不想去想,不會去想,沒想過要去想。。

門外傳來一聲長笑:「這小弟說話還挺有意思。」

魏宣倒是露出了笑容——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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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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