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守城

十 守城

蓬東堡外,流寇大軍向堡牆緩緩的逼過來。

呂渙真立在堡牆上看了個真切。這群流寇披甲率很低,有部分都披著有明軍制式戰衣鴛鴦戰襖,肯定是從其他屯堡那裡掠奪來的。約有三分之一的人手持藤牌腰刀,剩下的大多持長槍,還有約十幾個弩手走在隊伍前方。

他們的遠程武器比蓬東堡的多,這讓呂渙真有些不安,不過好在堡內也做了預防,伐竹製成了幾面大盾,可擋弩箭。

下午的日頭毒辣,呂渙真又穿著厚實的鐵甲,汗珠從她烏黑的秀髮中淌出,順著小巧的鼻樑,從鼻尖滴下,然而她卻顧不上擦汗,平時那秋波盈盈的桃花眼,此時正死死盯著走在流寇隊伍最前方的十幾個弓弩手,只待他們進入弓箭射程,就要下令射擊。

那十幾個弩手不緊不慢地走到離堡牆八十步左右的地方,立定站好,後面大軍也隨之停下。弩手們嘴銜弩箭,腳踩弩臂,就要給弩上勁。

那八十步正是弩的最大射程,而呂渙真這邊弓的射程最大也就四五十步,此時正是敵人能射的到蓬東堡守軍,而蓬東堡守軍無法還擊的尷尬場面。

「大盾上前!」呂渙真大聲命令道。

七面大盾,每一面由兩個壯婦抬著,架在了堡牆上,擋在所有人的身前。

「弩手射擊!」堡牆外,流寇頭目肖剛大聲吼叫道。

十幾台弩一起發射,弩臂發出駭人的「砰砰」聲,幾乎同時,堡牆上的眾人聽見了噗噗噗的弩箭入木的聲音,那弩箭如同釘子一般釘在了大盾上,有幾根勢沉的甚至箭頭穿到了大盾的另一面,嚇得那兩個抬盾女子大聲尖叫。

「不要害怕!」呂渙真自己也感到腎上腺素充盈了體內,但仍作鎮定地大聲穩住軍心,「他們的弩箭打不穿我們的大盾!」

三輪射擊下來,大盾被弩箭釘得如同刺蝟,有一面還瀕臨散架,但好歹是護住了身後眾人,在三輪弩箭下無人受傷。

「賊子的弩箭不過如此!賊子的弩箭不過如此!」不知誰叫了這麼一聲,隨即牆上眾人皆大聲歡呼起來。

眼看弩箭無效,還徒勞漲對方士氣,肖剛朝著手下刀牌兵一揮手道:「刀牌兵!架梯強攻!」

身後刀牌兵一手持盾,一手托著他們自製的簡易竹梯,六人托一梯,分四路而來。蓬東堡南堡牆長只有約二十五步,也就是後世的約三十多米,大部隊無法展開發揮人數優勢,因此只能派出四隊隊伍同時強攻。

那四隊人馬以藤牌護身,眼看進入離堡牆只有四十步的範圍,呂渙真命令道:「弓隊!自由射擊!」

韓得功是蓬東堡弓術最佳,他早就按捺不住了,立刻探頭準備張弓,誰知剛一抬頭,兩根弩箭催命似的飛來,他運氣好,反應也是快,忙一低頭,這才險險避過。

其他五個弓手也遭遇到了同樣的待遇,他們都被外面的弩手盯上,並被其用弩箭壓製得不敢抬頭。其中一個弓手偏不信邪,又探頭出去看了一眼,結果一支弩箭飛來,直直地釘進了他的左眼,那弩箭勢沉,穿過眼球直插大腦,這弓手的身體被慣性帶地飛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又抽搐了幾下,連慘叫都沒發出就斃了命。

「娃兒他爹!」輔兵隊中的一個女子沖了上去,抱住那弓手屍體,大聲哭喊著。

呂渙真認識這個弓手,他是蓬東堡的一個軍戶,打獵為生,世代生活在蓬東堡。見他死相如此之慘,呂渙真因悲傷與憤怒死死地握住拳頭,以至於發抖。打仗總是要死人的,呂渙真明白這個道理,但當熟悉的面孔真正在自己面前倒下時,她感受不到絲毫的害怕,反而是一股正義的怒火充盈了胸膛

「別害怕,都把身子藏好了!手上傢伙兒握緊,一會兒刺賊別留力氣,給老秦報仇!」唯一打過仗的老兵王石鼓勵眾人道。

由於流寇軍弩手的壓制,蓬東堡這邊沒人再敢露頭了。那四隊刀牌兵奔到堡牆下,架上竹梯就要強攻。

「長槍隊上前!」呂渙真一聲令下。長槍隊站到了堡牆的第一線,蹲伏在堡牆後面。

嗒嗒嗒的雜亂腳步聲傳來,賊寇們已經在攀爬竹梯了,馬上就會來到自己的面前。第一線的長槍手們緊張地汗毛豎起。

「長槍隊起身迎敵!」在呂渙真的命令下,第一排長槍隊的軍士們刷地直起來身子,正對上那攀爬上來的刀牌兵。由於敵我雙方離得太近,那十幾個弩手此時不敢放箭,害怕誤傷友軍。正是與敵肉搏的好時機!

「刺!」

「殺呀!」第一次上戰場的漢子們發出了出生以來最大聲的嘶吼刺向迎面上來的敵人。那竹梯甚窄,一次只能通行一人,而堡牆上光第一排就站了二十五六個個長槍手,平均每個爬上來的刀牌兵要對付六根長矛的刺擊,更別說站在第二排的長槍手也能刺到這些刀盾兵了。

刀盾兵們皆是酉陽土司兵,武藝高超,戰鬥力強悍;這些長槍手們倒是技法低劣,只憑蠻力。可饒是這些土司兵技巧高超,用盾牌將自己的身體護得滴水不漏,雙腳畢竟是站在梯子上,下盤不穩,被六七根長槍的力道一推,便從梯子上栽了下去。

以流寇的標準來說,這些刀盾兵可謂是素養極高了,他們一個接一個攀爬竹梯,向堡牆發起衝擊。被長槍刺中盾牌,然後從梯子上主動跳下來的倒受不了什麼傷,有用盾牌護住身體死命往堡牆裡沖的,不是被六七根長槍一起頂下去摔斷了胳膊和腿,就是一個不小心身上某處被長槍刺中,從梯子上摔了下去,還有個倒霉鬼摔下去時頭朝地,硬生生扭斷了脖子。

眼見自己的進攻勢頭受挫,肖剛大聲喝道:「刀盾兵守好雲梯,槍兵登城,有能擊殺那披甲女子的,賞繳獲三成!」

牆上的呂渙真嗤笑了一聲,看來自己的首級還值不少錢。她將弓隊餘下五人召集到一起吩咐道:「你等各尋庇護,萬萬不可露身被那弩手擊傷。槍兵無盾,你等各自看好一架梯子,待到他攀爬上來再射箭擊殺!」

弓手們應聲而去。強攻的刀盾兵也撤了下來,流寇的槍兵開始接近堡牆,準備強攻。

這一次蓬東堡眾人都學乖了,一旦與敵軍脫離接觸,他們便都俯下身子躲避在堡牆後方,絲毫不給對面弩手任何可乘之機。

耳聽得槍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前排軍士的精神又緊張起來。

「長槍手!撤!」呂渙真命令道,「輔兵隊!取石塊在手,準備擊敵!」

長槍手們依照命令,貓著身子從堡牆上撤了下來,充分地把牆上的空間留給了即將登上來的敵軍槍兵。那些槍兵已經開始開始攀爬竹梯,他們有的人還心下納悶,怎麼這會兒沒有遭到對面的抵抗呢?殊不知堡牆裡面,一百多號男丁女丁都各自手執石塊,等著招待他們。

「這先登之功,爺爺我收下了!」一個槍兵爬上了堡牆,一躍進了堡內,還以為自己拿下了這先登的頭功。他話音未落,十幾塊石頭狠狠地朝他的面門砸來,這槍兵猝不及防,面門被砸得血肉模糊,正要倒下時,蓬東堡弓手的一支箭混在石頭裡飛來,徹底結果了他的性命。

「砸死他們!砸死他們!」輔兵隊中的男丁女丁們憤怒地喊著,不斷將手中的石塊砸向跳進堡內的槍兵們。這些槍兵們身上大多無甲,又沒有盾牌護身,只能硬生生地挨下來這些石塊。

這些石塊雖不致命,然而砸在握槍的手上手指便骨折,砸在腳面上腳便骨折,砸在面門上則鼻樑骨折,甚至還有被砸到太陽穴死亡的風險。再加上那五個弓箭手各自都盯著一架梯子,每個槍兵跳進堡內時,都會被石塊砸得寸步難行,然後被一箭結果性命。沒砸中的石塊飛到牆外,也會對正在攀爬的槍兵們造成威脅。

一時間,無數的石塊和弓手的利箭在堡牆上形成了一個死亡地帶。流寇們頃刻間就在堡牆上留下來十幾具屍體,還有幾個被石塊砸得半死不活的傷兵躺在地上哀嚎著。

看見牆頭上的慘狀,肖剛搖了搖頭嘆道:「是我低估了這小小屯堡的實力,撤軍吧,不能讓弟兄們再送死了。」

「撤軍!撤軍!」堡外流寇們齊聲喊道。正在攀爬梯子的槍兵們趕緊從梯子上跳下來,和餘下的刀盾兵們一道將四架竹梯從堡牆上撤下來扛走。散開的槍兵、刀盾兵們又統統歸攏到了一起,流寇大軍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到了離堡牆三百步的地方才恨恨地站定。

「我們勝了!我們勝了!」見流寇們退去,堡中歡聲雷動。劫後餘生的漢子姑娘們抱在一起,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呂渙真壓抑不住內心的欣喜與激動,也顧不得架子了,像個普通的少女一樣跳了起來,歡呼勝利。

「呂小娘子!呂小娘子!」欣喜若狂的軍戶們將呂渙真抬了起來,扔向天空又接住,呂渙真也毫不拘束地享受著軍戶們的愛戴,肆意地歡笑著。

遠遠看著堡內歡呼的眾人,肖剛陰騭的臉變得更加難看,他抬手撫摸了一下臉上的刀疤,咬牙切齒地說道:「明日,定要將你這小小屯堡夷為平地,雞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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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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