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開戰
「木匠張四!帶各戶余丁三十人,依土牆搭建腳台,以供我軍士探身擊敵。須在明日日落前完成,不得延誤!」
「小旗韓得功!組織各戶壯婦,外出撿石,以供我軍擊敵。另派麾下甲士巡視各處,如有敢違軍法者,速將其緝拿,報於我處。不得怠慢!」
「小旗王石,組織堡內軍士及餘下各戶成男,匯於校場緊急操練,壯我軍心!」
呂渙真立於點兵台之上,有條不紊地發布著命令。見呂小娘子臨危不亂、成竹在胸,眾軍戶也心下稍安,各自奉命去了。
事關重大,蓬東堡若是守不住,全堡軍戶都將淪為流民。有些軍戶世代居住於此,自然要守住這祖傳的基業。而這些年呂重收留下來的流民則更是戰鬥慾望旺盛,他們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誰願意去過回從前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見堡內眾人熱火朝天地忙碌了起來,呂渙真也深感欣慰。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看來剛剛自己擺出那一副威嚴堅定的樣子是起到了作用的。
「韓大哥,你再派出兩個善騎軍士,往堡南五里出哨探,二人日夜輪換,一旦有敵情,立即回報。」
「遵命!」韓得功得令去了。
校場上,王石正在緊急操練堡內軍士和各戶男丁。呂渙真點了一下數,不算王石共有八十六人。這些男子並非職業士兵,武藝不精,軍紀渙散。然而此次作戰事關各人的切身利益,是為生存而戰,士氣卻還算高昂。古代作戰,最怕士氣崩潰,一旦崩潰,裝備再精良的部隊也會被一邊倒地屠殺。只要軍心可用,就有勝利的希望。
蓬東堡兵械庫存中,有長槍九十一根,腰刀二十七把,藤牌三十副,鳥銃七把。呂渙真命王石操練男丁時,只練長槍,不練他物;長槍只練刺擊,其他技法一律不練。時間緊迫,但求能殺賊即可。
「遠程火力,只能依靠堡里的幾個獵人,其他人最多只能在賊寇逼近堡牆時用石頭砸了,不知效果如何。」呂渙真沉思道,她覺得敵人既然是流寇,應該不會披重甲、帶盾牌,若果真如此,那麼石頭的殺傷力還是很可觀的。
最可惜的就是那幾把鳥銃,因為從來不用,所以槍膛已經生鏽,即使是呂渙真這樣沒接觸過火器的外行都看出來了有炸膛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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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陽西下,暮色沉沉,蓬東堡今日的防務工程已經告一段落,眾人各懷心事地準備歸家歇息。
由於營養問題,這個時代的平民夜盲症比例很高,夜晚讓他們加班加點是不現實的,呂渙真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日落之時,輕敲幾聲梆子,便是各自歸家歇息的信號了。
今日的成果呂渙真相當滿意,堡南牆的腳台已經全部搭建完成,足以禦敵。為保險起見,呂渙真還命張四帶人在北牆也搭建好腳台,到日落時分已經建好一半了。鑒於張四這班人的效率如此之高,呂渙真還打算明日叫他們從堡外伐竹,捆起來做成簡易的大盾,以防流寇手上有弓弩。
第二日一早,黔江縣丞何昌桂帶著五十四個軍士如約來援,蓬東堡各戶見有援兵到,士氣大漲。這些被帶來的軍士們一開始還有些不情不願,呂渙真只得把他們聚集到校場,自己現身慷慨陳詞,陳說利害,軍士們才有了足以一戰的士氣。
中午時分,防務工程已經全部完成。腳台搭建完畢,還製作了六七副簡易大盾;城內婦女們在韓得功的帶領下撿了不少大小適中的石塊推在堡門后,既方便取用擊敵,又可堵住堡門,防敵突破。除此之外,他們還在堡牆后空地上支起了一口大鍋,裡面裝滿了全堡眾人的便溺之物,敵人若來,便將鍋煮沸,潑灑敵軍,是為「金汁」。
午後,呂渙真將黔江縣和蓬東堡所有軍士一百四十人集中在校場上,將其打散整編。一百零七人手持長槍,編為長槍隊,三十三人手持藤牌,編為藤牌隊,五個獵人、加上家丁中最擅長弓箭的韓得功編為弓隊,餘下全堡壯男壯女一百二十六人編為輔兵隊。戰時以隊為單位,各隊依令進退。
站在點兵台上,看著台下身著鴛鴦戰襖,手持兵器的軍士們,呂渙真的信心又提升了一大截。這些衛所兵們列隊並不齊,身上的鴛鴦戰襖也不是人手一件,有人僅僅是身穿布衣而已,然而這一戰是為保衛家園而戰,所以精氣神都非常好。連那些從黔江縣城調來的軍士心裡也都清楚,蓬東堡若是淪陷,黔江縣城必然遭殃,自己家園也將毀於一旦。
「不錯,軍心可用。」呂渙真心道,「算來這伙流寇明後日才能到,現下只需等待爹爹和李知縣的兩路援兵匯合……」
「賊兵已到!賊兵已到!」遠處一名騎手飛馳而來,守門軍士趕緊放其進入蓬東堡內。正是那韓得功派出去哨探的家丁。
那騎手衝到校場前,滾鞍下馬道:「報呂小娘子!賊兵已到蓬東堡五裡外,半個時辰內就將抵達蓬東堡!」
消息一出,本來在校場上肅立的軍士們起了一些騷動,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有人交頭接耳,嘀嘀咕咕起來。
「各軍肅靜!」呂渙真大聲命令道,這騷動才平息了下去。
沒想到這幫流寇來的如此之快,父親和李安平的援軍還沒趕到,他們就已經到達蓬東堡了,看來這群流寇是糧食將盡,不得不以戰養戰了。眼下雖然兵少,但也只能激勵士氣,死守堡牆了。
說罷,呂渙真抽出腰刀,刀刃在午後烈日的照耀下閃閃發光,身上的鐵甲,也散發著懾人的寒光。
「此戰,乃是為守護諸位的家園而戰!」呂渙真慷慨陳詞道,「敵軍勢大,然我軍據有堡牆之固,我蓬東堡牆下,他賊子來多少死多少!最重要的是,我們是官軍,他們是流寇!人再少的官軍也是官軍,人再多的流寇也終究是流寇,普天之下,豈有官軍不敵流寇之理!」
台下軍士們的情緒也被帶動,紛紛舉起武器,瞠目大呼。
見眾人士氣高昂,呂渙真將腰刀向南堡牆一指,喝道:「全軍!隨我殺賊!」
「殺!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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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流寇終於到達蓬東堡城下時,見得堡牆上密密麻麻站滿了身穿鴛鴦戰襖的軍士,首領肖剛心中頗有些意外。
肖剛原是酉陽宣撫使冉躍龍麾下的一個把總。他三十五上下,左頰上有在戰場上留下的刀疤,因此得外號「刀疤肖」。平苗蠻時帶領麾下殺敵建功,授了個世襲的百戶,照理說應當是混得風生水起,事業有成。可偏偏他熱愛賭博嫖妓,薪餉與賞賜全都拿去霍霍完了,三十多的人還沒成家。
這幾年大明吏治凋敝,冉躍龍也發不下來軍餉,這肖剛不知哪來的膽子,帶領手下弟兄鬧餉,原本發給些餉銀就能平息的事,卻遇上了冉躍龍這個愣子上司,竟將肖剛以謀反論處,領兵來討伐肖剛,肖剛只得匆匆帶領弟兄們逃竄,淪為流寇,一路劫掠為生,已經是事實上的「造反」了。
肖剛一路上路過的防堡,大多是人跑得精光,少部分敢於抵抗的,主官也是舉棋不定,以至於被弟兄們輕鬆攻破。冉躍龍短於政事,長於練兵,酉陽的土司兵在大明境內已經算是強兵。即使這次肖剛一行竄逃得匆忙,沒攜帶什麼鎧甲和弓弩,肖剛也斷定他們一伙人比普通的大明衛所兵要強得多。
現在看來這蓬東堡的長官是吃了豹子膽了,敢據堡死守,但哪怕付出一些犧牲,肖剛也要把蓬東堡攻下來,只有這樣,自己才能進入黔江縣城,帶著弟兄們快活一番,說不定還能佔據縣城做個大王,這誘惑不可謂不小。
肖剛軍隊離蓬東堡二百步站定。只派出了一個小兵,去堡門外喊話。
「弓隊不要放箭。」呂渙真命令道,「本姑娘倒要看看他想說什麼。」
「堡里小民聽著!」那小兵大聲叫道,「我家大王宅心仁厚,此次出兵目標是黔江縣城,不是蓬東堡,速速打開大門為我軍讓路,我家大王保證秋毫無犯。否則,我大軍要將你小小屯堡夷為平地,雞犬不留!」
堡牆上眾人沒有做聲,但心中咬牙切齒。這堡門一開,是不是秋毫無犯還歸自己說了算嗎?誰知道這伙餓極了的流寇會做出什麼來。
呂渙真冷哼一聲,站起身來,朗聲對著兩百步外的流寇大軍道:「爾等原為冉躍龍大人部下,為何起兵造反,劫掠四方?爾等燒殺無算,喪心病狂,還有臉自誇宅心仁厚,真是恬不知恥!今日我全堡軍士同仇敵愾,爾等儘管來攻,看我盡取爾等首級,充作我蓬東堡的軍功!」
呂渙真一席話,堡牆上眾人只聽得熱血沸騰,士氣一振。
這伙流寇沒料到指揮蓬東堡防守的長官竟然是個姑娘,聽罷后先是一怔,然後集體捧腹大笑起來,連那堡門外的使者臉上都露出不屑的神色。
「蓬東堡無人了嗎,盡讓一婦人來做指揮!」
「當真是男人都沒了卵蛋?哈哈哈哈哈……」
「小娘子長得不錯,一會兒爺爺進堡,來尋你玩個開心……」
那伙流寇污言穢語不斷,呂渙真只是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眼見那門外使者轉身要回,呂渙真輕聲吩咐道:
「韓大哥,射死他」
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從堡牆上竄出,那使者的臉上笑意未消,就被身後來的箭射了個透心涼,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目睹弟兄被殺,流寇大軍才停止了謾罵,臉上的笑轉變成了憤怒。
肖剛更是氣得手有些微微發抖,他拔出腰刀,一指堡牆,吼道:「全軍,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