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祥泰老店 人遁線斷
北京城——
那有三十年歷史的「祥泰老店」金字招牌,仍高懸在朝元大街的一座石庫門口,映著朝陽發光。只是門庭異常冷落。
這是一個清晨,「祥泰老店」石庫門呀然輕啟,一個身穿藍布大褂的中年夥計,手拿著拂塵,清掃著門框上的灰塵,口中不時發出輕輕的嘆息,口中嘰咕地自言自語道:「唉!既然不接生意,還開什麼店,乾脆關門算了!何必還要天天關門開門,有多麻煩……」
他說著、說著又深深地嘆出一口氣。停止了打掃,站在大門口,望著街上寥落的行人,神色之間,有點惘然。
就在這時,倏見一位穿著黃藍二色相間花衣勁裝的佩劍少年,一直抬頭張望而來。當那少年看到「樣泰老店」的招牌后,星眸忽閃過一層奇異的光采,走了過來。
這位中年店伙,一直注視著少年,因為少年的服裝,特別令人注目,此刻見狀,眉頭不禁一皺,忖道:「大概又是什麼生意上門了!」
這剎那,卻見少年已迎面而來,微一抱拳道:「朋友可是『祥泰老店』的掌柜?」
神色之間,冷屑而充滿了怒意。
中年店伙,暗暗一驚,也冷冷抱拳回禮道:「在下賈仁,正是店中夥計,小哥兒貴姓,有何事指教?」
少年冷冷一笑,道:「小可鄭雷,請借地說話。」
賈仁眼見少年神色古怪,但他什麼人物沒有見過,想起既開店,怕不便拒絕客人上門,打了個哈哈道:「小哥兒請進。」
說著側身擺手肅客。
鄭雷晝夜急趕到北京城,為的就是找通天手賈誼行,此刻進了祥泰老店,目光一掃向賈仁道:「請問貴店東賈大俠可在?」
賈仁目光一轉機靈地道:「鄭老弟是光顧小店生意?」
鄭雷冷冷道:「不,小可只是想面見賈老闆,有事相詢!」
「哦!」賈仁裝出微笑,搖搖頭道:「老弟你來得不巧,敞店東出遠門還沒有回來……」
鄭雷聞言一愕,目光在賈仁臉上一轉,倏然瞪目冷笑道:「此言是真是假?」
賈仁呵呵一笑道:「做生意的人哪有騙客人的道理,鄭老弟有什麼話,問我也是一樣,說不定在下就能答覆你!」
鄭雷神色微現失望,目光一轉,道:「既然如此,小可下次再來拜訪便了,賈老闆回來后,尚希代為轉告。」
說完,飄然走出店門,揚長而去。
賈仁站在店門口,目送鄭雷人影消逝,嘴角浮起一層輕蔑的冷笑,他看得出鄭雷來意非善,即如此容易打發,卻感到有點意外。
這時,內堂中卻傳出一陣語聲,道:「賈仁,是誰來過了?」
賈仁應了一聲,匆匆返身穿過店堂垂簾,眼前正是一座天井,卻見臉孔團圓,身穿紫色緞袍的賈誼行,手執旱煙桿,仰首視天,正巴巴吸著旱煙。
他忙上前道:「有個名不經傳的江湖小子要見你老,被我打發回去了。」
賈誼行磕了磕煙鍋,冷笑道:「誰說名不經傳,你難道沒有看清他身上服飾么?」
賈仁一怔,愕然道:「你老都看清啦!」
賈誼行點點頭,道:「那正是昔年名震江湖『綵衣門』的獨特服飾,賈仁,若他下次再來,要小心應付。」
「不錯,賈老闆果然是**湖,應付小可,的確是需要小心。」
聞語聲中,一條人影,已急幌而入,屹立店堂通往天井的門口,來者正是已經離去的鄭雷。
他欲擒故縱,去則復返,使賈仁一驚之下,瞠目以對,賈誼行愕然而視,神色為之一變!
賈仁驚呼道:「是你?」
鄭雷神色中充滿了怒火,冷笑道:「好個『祥泰老店』,不欺客人,告訴你,小爺眼中不揉沙子,早知你言不由衷,心中有鬼!」
賈仁臉色一紅,厲喝道:「誰叫你闖進來的?」
鄭雷狂笑一聲道:「店門開著,難道還能拒客上門?」
賈仁憤怒地一哼,身形一幌,就向鄭雷撲去,那知卻被「通天手」一把拉住,沉喝道:「賈仁,你退出去,我有話對鄭少俠說。」
賈仁不服氣地悻悻而退,賈誼行此刻卻神色鎮靜如常,呵呵一笑道:「鄭少俠可是昔年『綵衣門』『花衣神』之子么?」
鄭雷冷笑:「賈老闆招子雪亮,何必連區區此來之意也知道了?」
「呵呵,我賈某正想請問,少俠此來有什麼指教?」
「賈老闆,明眼人不說暗話,小可此來想請教一件事!」
「什麼事?少俠請說。」
鄭雷目閃精芒,一字一字說:「老闆可曾耳聞東西二堡堡主被殺?」
「通天手」賈誼行和善地一嘆道:「哦,這件事我確有所傳聞,唉!二堡堡主俠義巨擘,猝然雙雙死去,實是武林中一大損失!」
鄭雷暗暗道:「這『通天手』果然老奸巨滑,會裝腔作勢!」
口中冷笑一聲道:「老闆知道兇手是誰?」
「通天手」呵呵笑道:「這點,咳!不大清楚,最近我賈某未曾離家一步,極少與江湖上人物交往,咳!少俠怎問起這件事來?」
鄭雷哈哈一陣狂笑,道:「老闆既知道這件震動江湖的奇案,想必也知道兇手殺人後在東西二堡中留下『花衣死神』名號了?」
語氣一厲接下去道:「家父昔年在江湖上行道,就以『花衣神』作號,可惡的兇手造下殺劫后竟用此名號使家父蒙嫌,實在惱恨透頂,以老闆看,小可該不該問這件事?」
賈誼行又哦了一聲,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這點的確令人懷疑,賈某也為令尊抱屈。」
「嘿!賈老闆既這麼說,就應該坦白說出真相了!」
「真相?」「通天手」賈誼行故作愕然,道:「小俠怎向我詢問真相?我又怎麼知道?」
鄭雷猛然邁上一步,冷笑道:「老闆真的不知,還是故作不知?」
賈誼行神色一變道:「這話怎麼說?不知道就是不知!」
「哈哈哈!」鄭雷厲笑一聲說:「但是小可知道——」
「是誰?」
鄭雷伸手一指,一字一字道:「就是你!」
「通天手」神色大變,厲聲道:「事情非同兒戲,少俠豈能胡言亂語。」
鄭雷反手一探,嗖地一聲,七彩寒虹劍已掣在手中,厲聲道:「證據俱在,你還想賴?你殺誰,我姓鄭的都無權管你,只希望你向天下武林坦誠公布,把『花衣死神』四個字與家父雷同之處撇清楚,區區立刻就走!」
鄭雷這一步步相逼,「通天手」的神色愈來愈惱怒了。
只見他鼻中冷冷一哼,道:「祥泰老店開了三十年,還沒有人敢上門撒野,鄭雷,你若現在退身,還來得及,否則,嘿嘿,賈某也非易欺之輩!」
鄭雷手腕一振,長劍幻出一片彩虹,冷笑道:「看來你是想賴到底了?」
賈誼行臉色鐵青,厲聲道:「好一個沒來由的小子,我賈某年來未出門一步,有北京武林同道可作證,你憑什麼找到祥泰老店門上來?」
鄭雷冷笑一聲道:「賈老闆,你何必裝傻,東西二堡堡主經查驗卻是死於蛇口之下,諒你不會不知道。」
賈誼行狂笑一聲道:「你既知道死於蛇口,再來無事生非,就更不應該了!」
「哼!但那種蛇,卻是中原沒有的西天異種『金須蛇』,天竺語稱『克里蒂蒂』,漢文就是『花衣死神』四個字。」
此言一出,賈誼行心頭怦然一震,臉色又是一變,但他究竟是**湖,冷冷道:「你既然如此清楚,就該去找那條蛇……」
鄭雷不容他說完,就接下去道:「你算說對了,鄭某就是在找蛇,但蛇不會寫字,那東西二堡中的『花衣死神』名號,顯然是人所留,賈老闆你還不懂我的意思么?」
賈誼行冷靜地哂笑道:「我生平未養過蛇,更不會弄蛇,你豈非找錯了地方,既知此蛇產於西天竺,就該到西天竺去查究……」
「哈哈哈!」鄭雷狂笑道:「你當小可是三歲小兒么?你雖不養蛇,不弄蛇,卻會迢迢萬里去西天竺偷蛇……」
鄭雷語聲未落,賈誼行神色大變,喝道:「你有什麼證據說我去過西天竺?」
鄭雷冷冷道:「西天竺阿難神僧已在查訪你下落,欲向你索蛇追命,難道你還不肯和盤托出。」
賈誼行渾身一抖,臉色頓變慘白恐懼,訝然脫口道:「你說的當真?」
鄭雷冷笑道:「如無那神僧告知,區區豈會憑空找來,而且區區曾受那神僧之託,找你下落!」
「人呢?」
「可能已到北京城中。」
賈誼行聽完這句話,慘然一笑,拱手道:「多謝少俠告知,賈某可以清楚的回答你,祥泰老店三十年,做的是代客買賣,從不牽涉恩怨冤讎殺。」
鄭雷目光一閃道:「既如此說,莫非昔日有人來此托你去弄這種奇蛇?」
「正是如此。」
「老闆既想撇清嫌疑,不妨就說出那人姓名及身份,區區自會去找他!」
「這個……賈某實在無可奉告!」
鄭雷大怒,道:「為什麼?」
賈誼行恢復沉靜的神色道:「因為不知道。」
鄭雷猛然欺身,厲喝道:「代客買賣,豈有不知姓名之理?」
賈誼行肅然道:「敝店向有規矩,尤其是做過買賣,必須遵守交易雙方秘密,這是祥泰老店三十年來的鐵律。」
鄭雷截口道:「但是這次你不說也不行,事情牽涉到家父頭上,你要撇清干係,難道我就甘願蒙冤不成?」
賈誼行目光閃爍,半晌道:「其實那昔年托我找『金須蛇』的顧客身份來歷,當時的確未曾祥問,不過有一樣東西,可供少俠作線索。」
「什麼東西?」
賈誼行詭譎地一笑道:「這樣,你我不妨也做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
「我給你線索,你說出那西天竺僧的行蹤!」
鄭雷冷冷道:「那阿難僧曾與區區相約,三月之後在北京城中相見,此刻屈指算來,尚有二十餘天,至於你的姓名地址,區區受人之託,屆時自必須坦誠告訴他,至於你與神僧恩怨,與我鄭某不相干系,你自己看著辦,現在你可以提出那線索了吧!」
賈誼行又拱手道:「好,多謝少俠賜訊,請略等候,在下進房取那東西。」
說完,轉身進入后室。
鄭雷仗劍屹立,悠然鬆了一口氣,他覺得奇案已有了眉目,嫌疑不難撇清,於是他靜靜地等待著,他想得到了明確的線索,立刻到梁家堡一行,交代清楚,再返家一行,查查父親究竟到那裡去了。
他腦中一層層地盤算著,靜靜站著等候,可是左等右等,卻不見賈誼行出來。他目光四掃,這天井往裡穿過後堂,只有一進院落,等了這麼多的時候,賈誼行應該出來了啊!
心焦之下,他插好長劍,舉步進入後堂,口中喝道:「賈老闆,你要區區等多久?」
後堂寂寂,毫無迴音,他心中頓覺不妙,身形呼地一聲,穿過後堂,目光環掃,只是一片雅幽的庭院后,並排列著三間後房。
「賈老闆,賈老闆……」
鄭雷心頭火起,連聲大喊,可是依然沒有回答。
他飆然飄身,穿過庭園,身形飄飛中,腳影連飛,砰,砰,砰,接連踢開三間房門,目光連瞬之下,那還有賈誼行的影子。
「好狡猾,竟然溜了!」
鄭雷怒火如焚,返身飄出後院,直奔前面店堂,目光一掃,見賈仁正怔怔站著,他雙臂猛然一揚,向賈仁抓去,賈仁一見鄭雷如煞神一般衝出來,臉色方自一變,眼見鄭雷撲到,怒喝道:「你要幹什麼?」身形微退,舉掌一切,一招「葉底飛蝶」,直向鄭雷左手切去。
鄭雷一聲狂笑,身影一閃,右臂一卷,避開來勢,五指俱張,復向賈仁抓去,口中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小爺抓住你再說。」
要知賈仁只是「通天手」的小廝,年長后才當上店伙,雖懂幾招拳腳,能有多大身手,他見反擊不中,鄭雷五指已到,欲避無從,只噗地一聲,前胸衣襟,被抓個正著,身軀被鄭雷一提,雙腳懸空而起,駭得他脫口狂呼。
鄭雷厲聲道:「你老闆哪裡去了?」
賈仁一呆,驚駭地吃吃道:「咦!剛才你不是還在與老闆為什麼事爭執么?」
鄭雷轉心一想,這賈仁顯然也不可能知道賈誼行溜走,暗暗嘆了一口氣,手一松,把賈仁摔在地上,大步走出「祥泰老店」。
人剛出了石庫門,耳中陡聽到一聲宏亮的佛號!
「阿彌陀佛……」
鄭雷目光一抬,只見一位金紅袈裟,容貌奇古的老僧,已迎面走來,正是相約見面的西天竺阿難神僧。
「啊!前輩這麼快就到了!」鄭雷脫口而呼。
阿難神僧微微一笑:「檀樾果是信人,請問洒家所託之事,有眉目了么?」
鄭雷煩惱的嘆息一聲,點點頭。
阿難僧雙目陡然一亮,急急道:「是誰?」
鄭雷手指「祥泰老店」,道:「就是此店老闆賈誼行,在江湖上號稱『通天手』。」
阿難僧雙目精光驟盛,道:「人呢?」
「唉!剛剛溜走!」
「溜了?」
「他得知前輩在找他,惶惶而遁。」
阿難僧臉色一變,厲聲道:「他怎知道洒家在找他?」
「呃!是晚輩所說……」
鄭雷正想接著把緣故告訴阿難僧,卻見這方外奇僧神色陡然變得難看已極,冷笑道:「好個忘恩負義的人,洒家救你一場,你卻暗通消息!該殺!」
厲喝聲中,寬大的僧衣袍一揮,指影幻飛而出,陡向鄭雷當胸點去。
鄭雷想不到對方竟突然發怒,猝下殺手,驚呼一聲,忙閃身而退,急急道:「前輩,你誤會……」
話方說一半,陡覺渾身一麻,竟被阿難僧制住,他暗暗一嘆,大為灰心,阿難僧手法的詭疾,更使他覺得這位西天竺奇僧功力果然深不可測。
只見阿難僧獰笑道:「誤會?嘿嘿!洒家救你一命,托你一事,你卻走漏了風聲,說!該不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