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一滴血
冶春閣雅間里,五陵少年袒胸赤臂,直呼過癮,高聲喚酒。
「罵的好!有個性,我喜歡!」
「當浮一大白……」
「那閹貨是南廠的李朝恩吧,平日里人五人六的,今次可算是吃癟了。」
「來人,快,快跟上去看看後續,半柱香一回報!」
「這小子太對爺的胃口了,爺要跟他斬雞頭、燒黃紙、拜把子!」
魏王激動的跟打擺子似的,渾身直晃蕩:「滾!他是本王認下的兄弟,想跟他拜把子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幾,後面排隊去!」
就在眾人意猶未盡之時,薛財回來了。
魏王急忙問道:「怎麼樣?打探到沒有,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屬下打探到了。這事,因越寧安而起,但是根源還是南廠做的不地道。」
「你小子別賣關子,快說!」
薛財灌了半壺冰鎮葡萄釀,一抹嘴角說道:
「越寧安生平好逛煙花柳巷,原來,竟是為了找人。是他青梅竹馬的姑娘,不知怎的流落煙花之地,只說是在京城,因此越寧安常年混跡勾欄……可這長安城多少青樓,更別說還有教坊、河船、燈船、半掩門子之類,數不勝數,哪能找得著……
後來,那女子湊巧被浣花樓買了過來,這才被越寧安發現。
於是這兩人就私定了終身。
越寧安這小子前些日子攢夠了錢,原本打算給那女子贖身,卻不曾想,那女子竟死了有一個多月了。
他用重金撬開了下人的嘴,得知青梅竹馬的姑娘竟是被南廠的百戶崔漣給活生生玩死了,據說死狀慘不忍睹。女子生前曾苦苦哀求過,崔漣不為所動。
因那女子身是賤籍,崔漣又是南廠督公看重之人,浣花樓後面的正主不願多事,雙方私下裡就以千把兩銀子,把事給了了。
後來越寧安打聽到,崔漣會在今日,在樓里做東宴請賓客,於是帶了兩個心腹手下一早趕來埋伏,卻不料崔漣兩個月前已然晉階紫府,反而被殺身死。
連帶著碰巧遇上、前去拉架的領班校尉漆雕先,都遭了殃。」
……
南廠千戶崔漣撩刀割下裙擺,胡亂包紮了一下傷口,望著一身血衣,依舊死盯著自己不放的醜陋少年,咬牙忍痛向平康坊外御前街的方向退去。
他計算的很清楚,南緝事廠的老巢在城南大業坊太清觀附近,離自己所在隔著七個坊,幾乎有半個長安城之遠,固守待援怕是來不及了。
自己今日出來飲宴,也沒帶傳訊的煙哨,為今之計,只有邊戰邊退,保命要緊。
至於管著地面的應天府衙門,就更指望不上了。雖說離此不遠,就在坊東南隅,從平康坊南邊出去,經宣陽坊外大街沒多遠就能到;可正因為沒多遠,雙方搏殺這麼久了,也不見衙門裡三班捕快出來露個面,明顯是不想趟南廠和崇禮司的渾水。
更何況,平康、宣陽兩坊均臨近東市,人潮洶湧,自己腰腹受傷,不利脫身。還不如直上御前街,來往的宗室顯貴朝廷官員眾多,就不信這醜八怪敢當街殺了自己。
只要能攔住這小子,過了今天這遭,回過頭就弄死這小婢養的。
想到此處,崔漣不禁冷笑連連,腳步越發快了起來。
整條街頓時雞飛狗跳,遍地狼藉,借著路人的遮擋和沿途商販物品的阻礙,崔漣終於衝到了御前街上。
崔漣大喜,腳步隨之一緩,還未來得及喘口氣,腦後已是勁風及體。崔漣顧不得轉身抵擋,一個懶驢打滾,就地翻了出去,堪堪避過身後一刀,眼前又是寒光乍現。
崔漣心神俱震,急忙揮刀格擋。
「當!」
「噗……!」鮮血從崔漣口中噴濺而出,被劈的倒飛出去,摔在御前街的中央。
崔漣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左右張望,看見路上不明所以、受驚停下的官轎馬車,過往朱衣紫綬之人對他的指指點點,以及不遠處的內城城牆,不由得心花怒放:
皇城腳下,御前大街,在滿堂朱紫眼前,他就不信這丑鬼敢殺了自己。
「明天,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就在崔漣臉上剛浮現出一絲笑意、欲對少年嘲諷一番時,卻聽見一句讓他如墜冰窟的話——
「崇禮司辦案,捉拿當街殺人要犯,無關人等迴避!」
此言一出,幾個原本膽大的想上來查看的路人,立時收住了腳。
崔漣大驚,高聲叫道:「休得聽他胡言!本官南廠千戶崔漣,此乃賊人!」
「南廠?!」
街上眾人聞言,彷彿躲瘟疫一般,呼啦一下離的老遠,沒散,但也無人現身阻攔,就這麼看著,好像在等著下一齣戲敲鑼上場。
崔漣一時間竟不知措施起來。
「嘿嘿……看來你這衙門口子的名聲不怎麼樣啊。」
陳十一笑了,一張醜臉頓時顯得猙獰無比,看的圍觀眾人心驚肉跳,又倍感刺激。
「老子跟你拼了!」
崔漣徹底瘋狂了,雙手握刀,向著陳十一撲去,只恨不得將少年千刀萬剮。
就算是死,他也要拖著這醜八怪一起死。
少年眼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嘴角勾起不屑,這錦衣之人,除去罡氣護體,紫府境就跟紙糊的一般,無論速度、力量、刀法,比起戚無崖來差的遠了,也敢講與自己搏命?!
只見陳十一的身影如鬼魅般在刀光中閃現,任崔漣如何揮刀,都無法傷他分毫,最後反被他扯住后領,將整個人甩起來,「轟」的一聲砸在御前街一側的坊牆上。
錦衣之人掙紮起身,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捂著胸膛,嘔出一口鮮血。
陳十一緩緩走至錦衣之人面前,抬手將手中長刀壓到他的脖子上:"本官崇禮司校尉陳十一,你襲殺朝廷命官、拒捕,不管你是何人,在哪個衙門任職,我都要抓你!有話,衙門裡說去!"
說話間,手腕一抖,長刀劃過頸間皮膚,割破了錦衣之人的皮膚,鮮紅的液體頓時流了出來。
崔漣心神一泄,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雙方搏殺結束,圍觀路人頓時鬆懈下來,只覺得口乾舌燥,興奮莫名。
「崇禮司對南廠,接下來有戲看了……」
「校尉陳十一?崇禮司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號人物了,有意思!」
有看熱鬧的,自然也有憂國憂民的:
「唉,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南廠本就是司禮監在接手清理崇禮司天地二脈的基礎上建立的,這是舊怨未了又結新仇啊……」
「誰說不是呢,接下來,朝中怕是要暗流涌動啊!」
……
陳十一扯下崔漣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條,反綁了對方的雙手,押著人順著務本坊的東牆向南走去。
把不遠處偷偷摸摸跟了一路的應天府差役看的心驚肉跳:這位爺啊,您的崇禮司衙門在城外,應該是往東走、出春明門呀,您往南這是要去哪啊?該不是要去咱們衙門吧!
見勢不妙,差役趕忙對同僚說道:「快,回衙門,讓大老爺隨便找個理由避一避,這閻王跟神仙幹起來了,咱們是凡人,可不能摻和進去!」
「哎!」同伴知道輕重,心急火燎的抄近路跑了。
留在原地的差役嘬著牙花,無計可施的看著少年往應天府衙門的方向越走越遠,只能硬著頭皮又跟了下去。
突然,陳十一駐足不前,一腳將崔漣踹倒在地,拔刀雙手橫握在身前,整個人如臨大敵,如弓弦一般緊繃起來,久久沒有動彈。
只聽一道細細的聲音傳入少年耳中:「小娃娃倒是挺機敏的,不錯……只是我南廠的人,豈是你想抓就能抓的?!」
坊街之上,一絲涼風帶著淡淡的花香憑空出現在陳十一的周圍,吹走了仲夏的炎熱,也吹涼了少年的熱血。
陳十一被莫名的力量捲起,周身涼風纏繞,如鋒利的絲線般,瞬間在他身上割出無數深可見骨的細密傷口,少年用手臂拚命護住臉部和咽喉要害,慘叫聲中,雙臂已然被剔的白骨森森。
「啊哈哈哈……」
崔漣見狀,激動的滿臉潮紅,歇斯底里的狂笑起來。
未及十息,隨著一道清麗的女子聲音響起:「聒噪!」,崔漣像是被無形之手抓起一般,在街面兩側的坊牆上左右撞了好幾個來回,直至昏死過去,像破爛一樣被扔在地上。
「汪芷!爾敢!」
「我已經敢了,花滿樓,你來打我呀!」
女子說話的腔調有點越寧安那種欠揍的味道。
想起越寧安,陳十一頓時覺得,跟心裏面的痛比起來,手臂被幾乎削成白骨都不算什麼了。
陳十一驀然停下思緒。
下一刻,眼前的街面場景似在扭曲,一股磅礴的罡風憑空出現、撲面而來。少年的長發被吹得紛亂無比,衣衫獵獵作響。
街面青石陡然碎裂,呼嘯四濺。
兩道如煙如霧的身形,在拳罡四散的轟鳴聲中,撞擊,糾纏,再次撞擊……所到之處,天翻地覆!
陳十一瞪大了眼睛,忘記了身體的疼痛,不願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縹緲的身影,從街頭戰至巷尾,又從巷尾戰至街頭,整條長街,煙塵瀰漫,零碎不堪。但是兩側的坊牆,卻毫髮無傷。
拳意只在三尺之內!
約莫半柱香后,就在少年看得如痴如醉之際,一道鐘聲從大明宮方向傳來,竟越過了重重宮闈以及小半個長安城,清晰的傳到當場。
遮天蔽日的灰塵中,兩道人影瞬間分開。
一個是身穿紅底雲紋壽山麒麟服的女子,看不出年齡;另一個是穿著靛青色牡丹吐蕊綉蟒袍的中年太監。
果然,又是一個死太監!陳十一就知道,遇上太監准沒好事!嗯,雨公公和崇禮司的除外。
「陛下口諭:宣,崇禮司司正、欽差山水總督汪芷,司禮監秉筆提督南廠官校辦事太監花滿樓,入宮覲見。
南廠崔漣所涉之事,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
崇禮司校尉陳十一,勤勉職守,克己奉公,著賞金百兩,賜百索、夏衣、宮扇!」
恬淡的話音緊隨鐘聲從高空降下,餘音迴旋不絕。
街口人影憧憧,大理寺的寺丞已經帶著人走了過來。
「哼!汪芷,咱們走著瞧!」
女子一翻白眼:「陰陽人爛……」
「你!!雜家不和你作口舌之爭!雜家在御前等你!」
南廠提督太監大怒,一拂衣袖,走了。
女子走到陳十一身邊,俯首看著躺在地上如破爛人偶一般的少年,嘖嘖出聲:「嘖嘖,太慘了,身手還得練啊……還好我這有生肌活血的療傷聖品,這次就便宜你了。」
說完,掏出一個袋子拋到少年的身邊,頭也不回的走了。
陳十一看著身前拳頭大小的黑色布囊,普普通通,用編的亂七八糟的麻繩系著口子,鼓鼓囊囊的,怎麼看也不像是裝著靈丹妙藥的樣子,不由得發起愣來。
剛才那位就是崇禮司的司正大人?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太靠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