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如你所願

空還在匆忙收拾書籍，永恆之舊日已經拿著鑰匙離開了。這個小小的背影，他越來越看不透了。

祕用鑰匙打開門，屋裡沒人。這不奇怪，這正是大家都不著家的時候。祕洗個澡，換衣服，整理他的床鋪，躺下。

空回來后，進屋，見永恆之舊日換了一套粉色帶有草莓圖案的短袖睡裙，看起來很是寬敞，而且，她好像睡著了。睡在他的床上。他從柜子里翻出床單床墊鋪在放過雜物的床上，簡單鋪設之後就到晚餐時間了。離天黑還早，現在可以定下時間了？還是說再等等？

打開手機，嗯，還有一些積蓄，畢竟這半年可沒有多少娛樂活動，那些零花錢也就存了下來。來一些高熱量食品，炸雞，奶茶，一切完美，然後是不是應該？

對，是應該回一條消息了。

一條接著一條。

有敲門聲響起，「你好，你的外賣到了。」

他右手拿著手機，左手開門，「謝謝。」

單手拆開外賣，心裡想著這個地方好像也不算太差。在這裡生活的三年，其實也沒有那麼苦吧？

這時永恆之舊日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你醒啦。可以吃晚飯了。」

「好。你準備其他活動了嗎？」

「其他活動？需要我怎麼準備？」

「不用準備。」

共進晚餐。

祕慢悠悠地走回房間，又躺在床上，閉眼，休息。

學校里有三棟沒有投入使用的新樓，此外還有好幾棟處於半廢棄狀態的樓，他全部逛了一遍。高中生夜裡的第一節課要開始了，約定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還沒有到真正的盛夏，今天夜裡居然還有那麼一點點冰冷。在小花園中，有雙層六角亭，用六根柱子支起。有繁華幽香，與滿天星辰映照。她還未到。

這次見面之後，以後有再多期待，應該也都是無意義的了。即便那時有了永別的覺悟，但還沒有完全領略到一個人的美好之處，所以總是無法直視與她相關的諸多往事。

「嗨。」

「這是帶給你的奶茶，好像，我來晚了。」

「沒有沒有，我也才剛到這裡。那些書你有想要的嗎？好幾十本，都不值錢，不好賣。」

「我也有書。我和你換。」

「你的書有沒有記下筆記的？我想看看你的字。」

「嗯？你要這些？有的。現在就可以到我家去拿。你那邊歡迎我嗎？」

「榮幸之至。」

夜如墨色水，星冷淡如初。

這兩人的家離得很近。如果有意狂奔，一分鐘之內就能到。她家的位置他是清楚的，後來發現站在陽台上就能看見她的家門，一番交流之後，於是她也知道了他家的位置。

這一次終於有幸進入她的家門。也是租來的房子。她家是兩室一廳，只住兩人，頗為寬敞。回想起下雪結冰時，有同學來往困難，她就曾經邀請過同學去她家住。由這些小小的角落構成的生命，美好奇妙，不需要刻意窺視她的屋子裡有什麼，僅僅只是站在客廳里，該得知的便都知曉了。她找出語文課本和幾張語文答題卡，這都是極其珍貴的好東西。曾經有一段時間他模仿過她的字跡，那些字的來源是小紙條。

然後是去他家。開門之後，他沒有見到永恆之舊日，心生恐懼。但轉念一想，永恆之舊日說過不會讓他為難，大概就是指這種情況吧？於是，恐懼消散，而後，滿懷感激。

二人來到卧室，

那裡有許多無關的書籍。兩人隨意坐在床上，翻看這些小說。

「你有這麼多書啊！」

「喜歡什麼就隨便拿吧，都用不上了。」

她拿了離她最近的兩本。

見對方收了書本，他想著以此做交換應該也算公平吧？有了自作多情的公平做支撐，他終於能毫無顧慮地發出同行的邀請：「一起走一走吧？去附近的橋上看看？」

「好。」

橋有些遠。這兩人慢悠悠地晃了有半個多小時才到。這一路上也遇到了一些同學，真是讓人感慨永恆之舊日果真「無所不能」。從一開始的緊張激動，到最後的習以為常，這不是很遠的行程，但卻是很長的人生。

橋上，五顏六色之光流淌忽動，許許多多行人從容不迫。這的確是相約的好去處，小城中少有的可看之景。橋不太長，但足夠停留許久。橋上有許多攤販，可以照顧一下生意。就這樣站著，看遠看近，看身邊人，然後原路返回。到學校時高中生的夜自習早剛結束不久，迎著往外走的人群，他們也從容不迫。

兩人登上他們的教學樓，在空無一人之處長久觀望。這兩人同行時有許多言語，八卦，學業，家庭，未來，大致確定的喜歡心思……他們都不是要長期住在這裡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在他家樓下各道安好，待兩人都到家，一人站在陽台上，一人站在家門口，一回首，便相逢。本該一身輕鬆，但又容不得那麼得意，因為這會兒差不多可以估分了，結果尚未可知。

他走進卧室，看著空蕩蕩的床鋪與換過來的書，想著如果這一切能再多停一瞬，就好了。

永恆之舊日回來得很晚，第二日天明亮之後他才隱約聽到敲門聲。這時他已經很不清醒了，夜裡班級群頗為熱烈，一直到凌晨才沉寂。然後他再追一追劇，天亮了。

開門后，祕的第一句話是，「不公平。但我在你身邊。」

「什麼？」

「你送了她生日禮物、畢業禮物、以及奶茶，她送給你一杯奶茶、一本書、三張答題卡，但她又拿了你的兩本書，這不公平。」

「聽起來我吃虧了。」

「不是。你在高中畢業之後變得謹小慎微、畏畏縮縮、不敢期待，這不公平。」

「但我樂意為之，不覺得這些事情有什麼不好。」

「這是謊言。」

「是。」

「你做不到的事，可以交給我。對啦，我要睡覺了，所以請你先離開我的卧室。」說話間，祕開始推他走了。

「好吧，你的卧室。今天還有什麼安排？」

「用你的話來說，還有永別的二重奏。不過那是幾天之後了。」

「如果我想從這裡開始，繼續生活下去，可以維持多久？」

「你想維持多久就維持多久，我甚至可以給你做出一些挑戰。但是，你在這裡已經得不到更多。」

「她跟我的對話，是由她主導的，還是由你主導的？」

「是我根據她的意識主導的。你在這裡見到的所有事，如果已有，那就是已有的。如果沒有，那就是你所期待的。不要急著否認，你對這些人都有所了解，你問問你自己的心如何決斷？」

「你這樣強大，無所不能，為什麼還要執著於我的誓言？」

「我需見到。永別三重奏結束之後，你和我都會得到想要的答案。」

「畢業典禮，畢業聚餐，返校，是這三重奏吧？其實返校不止一次，真實的聚餐也沒那麼美好，做出這些場景，都是我所期待的嗎？」

「你又有疑惑了。」

「永恆之舊日，我值得擁有怎樣的願望？」到這一刻再把對方當成朋友，恐怕是有些僭越了。他儘可能地誠懇一些，乞求更多的結果。

「你值得更多的願望。」

等永恆之舊日把話說完，空被完全推出來了。

他想，既然永恆之舊日要睡覺了，自己也該休息一會兒了。

他起床時差不多是晚餐時間。打開手機，仔細瀏覽班群里的消息。關於分數的討論有不少，可後來有太多不符合預期的分數，然後也都知趣地散了。與幾個熟識的好友交流了一下分數。他們的分數，他都記得。但回到過去可不是為了讓我預知未來，而是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彌補快速流失的曾經。以前的我正在幹什麼呢？哦，是在唱歌。那麼，現在？

現在，他全神貫注翻看動態，怎麼看都看不夠，但，看了也沒有記住，以往如此，現在也如此。

「你還是不問我嗎？」

「不用。以前沒做的事，我能再看一眼一眼就好，哪怕什麼都沒有記住、就連這段經歷也在下一個時刻到來的時候不復存在，但也足夠幸運。我忘記了這個時刻里的我，忘了這個時刻里的所有人、事、物，但它既然發生，有片刻留戀，這就很好了。」

「你不認為這裡是夢境，對吧？」

「我當然不能這麼想。有那麼多重要的事情，如果只是當成幻夢，豈不是太沒有良心了？」

「那就好。你應該做好了超越時間的準備。你可以一直呆在這裡，而外面的世界只不過才轉動了一個刻度。所以，為何不將此地當成一場夢？你不想逃避些什麼嗎？」

「沒有必要。這些日子我都過得很快樂，我做了太多以往沒有做到的事。我是不是要為此付出一切？」

「我沒有理由奪走你的一切，我的僕人都是自願投身於我的，而且，我不需要更多的僕人，我需要你的選擇。我的實體還在外面，你過一會兒把我接回來吧。」

「實體？在哪？」

「為了有別於我當前的存在，我給個定義吧。永恆之舊日的實體，符合這五個要求：1、承擔特殊使命。2、不在真實世界出現。3、給予賜福，且賜福在真實世界出現。4、被尋找，並被找到。5、我可再加，因為，我是永恆之舊日。」

空深思熟慮，無言以對。

「這世界很好，值得我稍微注意一點點。在你們人類看來，我的實體有點遠。我在大洋的彼端，星球的另一側，你要做好準備。」

「呃……」

「去吧，同學，準備機票，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好。」

「你就不問具體位置、如何出行、如何返回嗎？」

「我做不到的事，交給永恆之舊日。」

「如你所願。出發吧。」

「這是算告別嗎？」

「不算。我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