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婚依戀曲
冰雪三度,盛宴開始,紅毯,花瓣,繁燈,樂聲,浩大異常,從正午到正夜。
彼此父母,未有缺席,再上一代,依舊圓滿。錄製,轉播,有許多人,未邀而至。老師,同學,友人,親族,各有歸途。偏遠小城,多了一對新人。
親戚朋友,來得很多,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同學到場是不用隨禮的,但來的人不多。光與霧旋轉升騰,煙與塵終不辜負四年雪,也有許多觀眾已缺席,唯有嘆余息,祝願重逢。但見這一切美景,唯光與瞳。
這一日入夜,可以有千言萬語,其實沒有。已經相守,足夠長久,有朝暮與鎏金,有初識與後來的彷徨。棉被裡,這兩人依然保持著可觀的距離。這以前與以後的日子,以「同學」相稱都是確切的。
凜冽寒星,雪國遠風。這二人住的地方有點偏遠,身處於無路燈的路邊,方圓百米之內可探尋的無線信號屈指可數。
常見的農村小別墅,面積是大了一些,用的柱子是多了一些,但也不太貴。四四方方的院子中留出一角,這一角是四層房屋,每一層高約四米。
第一層稍微複雜些,一進門就是客廳,旁邊是一間稍小的房間,作為餐廳。再勻出一間廚房和兩間卧室,樓梯下隔出一間用作洗漱,也算寬敞。第二層留出了很大的空餘。有矩形的一間,兩側是玻璃,算是一個異樣的陽台。毫無疑問,這樣的一個陽台是這四四方方中一角的一角。這一層的卧室稍多些,但也只是多出一個,再加上一間浴室,便是全部。
頂上兩層是怎樣那就不確定了,大多數客人到第一層來就差不多了,友好的朋友可以到第二層。再往上,是寬闊開朗還是幽暗深邃,都與外人無關。
「我一轉身,滿眼遺憾,夢幻。」他蘇醒時,眼前人還在熟睡,確實也該如此。他穿上加厚浴袍走到窗前,想再說點什麼,但卻想不到下一句了。不知過了多久,才勉強續上一句,但不如上句繁華,「湯骨燉蒜,稍帶奶油,很淡。」
再躺到原處,暖和多了。他還在琢磨後半句話,這是肺腑之言,只一句話就能忽悠住別人,讓人主動暴露自己的無知。骨髓,奶油,這兩者有多少相似程度?真的能把骨湯燉出奶油味嗎?可以。
他在大床上稍做翻滾,舒坦,眼前的人,驀然睜眼。他嚇了一跳,這次總得稍稍解釋解釋,畢竟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洞房花燭夜,可為何如此孤寂?是存在生理和心理上的隔閡嗎?
「你醒啦?」
「不容易睡著,好像?少了些什麼……」女生語氣生硬,嚴肅,認真,她真的有點生氣了。在這種時候偷偷起床閑逛,這是把她當成什麼人了?若有病症,便儘力醫治,不求一定要怎麼怎麼樣,但至少得告知,同舟共濟。若有心結,亦是如此。
他伸出手,與她十指相扣,「三年前十八歲,可如今卻好像只有十四五歲了。時間在我們身上是不是很像到倒流?如果我說,這就是倒流的時間,你是否能……與我,站在時間的冰點……等待?」
他聲音不大,但是內容足夠吸引人,她聽得很清楚。
她先是覺得天方夜譚荒誕不經,隨後卻又坦然。自高中畢業以來,似容顏越來越年輕,如果真是身邊的人在對抗時間,那這個問題確實很有必要仔細思考。
她有許多想法:時間的冰點?卡在這個年齡上嗎?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後輩們也不止十四五歲了。四十年之後?後輩們成了長者。
如果更長,五十年、六十年?會不會死?這樣長長久久地活下去,身邊的人好像就是唯一的選擇了。
她的想法很多,但她說出的卻很少,「如果這就是,我們要面對的……誓言,我願意與你,一起背叛,已有的,時間的方向。」
這個答案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他也想過十年之後如何?二十年之後如何?一百年之後如何?一千年之後又如何?把時間定在一個點上,十年和一千年,風險截然不同。
身軀十年不衰老,硬要解釋的話,可以說保養得好,但如果二十年還是如此,那可不是搬個家就能解決得了的問題。再往多了算,一旦跨越了正常壽命的生死線,還能不能維持人的身份都不好說。
承擔停滯的時間,那就意味著要有不止一次的死亡。送走年紀大的親人,送走年紀差不多的朋友、同學,送走第一代後代,再送走第二代後代……每一次送別都讓人很不踏實,都不容易理解,根本講不明白。
「是啊,這就是我們的誓言。超越時間,目送滄海桑田,我們將會成為最後的倖存者。時間還早,這個問題是否值得你思考到疲憊呢?我親愛的同學。」
「你對我就沒有一點點期待嗎?」
他當然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要說沒有一點點期待,那肯定不可能,但他心中總會升起無端的壁壘,確切告知他那件事並不妥當。倘若不妥,該從哪裡算起呢?是從這個世界中扭轉的「命運」開始嗎?
用近乎敲詐的手段與喜歡的人在一起,是為了得到這個人的心,還是這個人的形?若是再進一步,是不是有點禽獸不如的意思?但如果止步於這裡,是不是也不如禽獸?他很糾結,但他堅定選擇了後者。
他自認為不是什麼極度崇高之人,只不過是有了那麼一點點偏隘的自覺,所以尚且存在疑慮。在現實里的任何時候,李筱涓都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決斷,若是她願意主動,他必然來者不拒。
「絕無此事。再等等吧。」
李筱涓輾轉反側,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但總還是圍繞那一件事,而且還多了一些猜疑。葉同學也能想到這些猜疑,但他依舊保持著充滿善意的微笑,只是有些後悔為什麼要在起夜時開燈。
這一日諸事繁忙,很令人睏倦,雖然此時場面極度尷尬,但他竟然還先入睡了。李筱涓先驗證了這人不是在假寐,-接下來還有許多事需要驗證,她一一得出結果,皆無恙。她睡得晚了些,但她卻醒得更早。
「你醒啦?」
在這四目相對之時,他看見若隱若現的激情與渴望,但他並不打算回應,只是隨口「嗯」了一聲便再無下文。有太多「抱歉」停在嘴邊,這個詞會被重複許多次,但終究無法有任何補償。
以往戲稱「守活寡」,如今心中有慾望翻湧,但眼前人卻無比真誠,種種巧合之下,這樣的事就這樣發生了。有傳聞說最終極的慾望是超越慾望,這樣的「傳聞」就是他說的,他不介意以身犯險,這就是他所暢想的從一而終的「尊重」。
之後的日子裡,他始終不越一步,做的最靠近的事也就只是在洗澡時摸一摸她的頭髮,僅此而已。李筱涓對此大為不解,但還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前幾天兩人到處走親戚,盤算著該給親朋好友家的小朋友多少壓歲錢。李筱涓在他家忙裡忙外,既見了不少客人,也幫他的爺爺奶奶計算那些禮品的價格,像是什麼飲料酒水,大多都有約數。他更覺愧疚。
他和李筱涓的親人走的就不是很近了。按說婚姻之後兩人共用對方的親人關係,女方怎麼稱呼的,男方大約也怎麼稱呼,但他就是不如李筱涓那樣貼心、周到。
對此,李筱涓還在等。或許再過一年多,兩人畢業,他應該會……或許再過許多年,他總能長大吧?或許就這樣吧,那些事也無所謂了。他不總是說我有小孩子氣嗎?那麼,他在這些事情上像小孩子,輪到我來保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