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封告別信(2)
通過矮短圍欄的身份驗證,張智宇獨自穿越狹長顛簸的大理石小路。翠綠雜草曾亂蓬蓬的肆意生長,隨風飄來野花的種子生根發芽,五彩繽紛,使柔和的色彩點綴蔥鬱的綠色。如今它們都已死去,枯黃乾癟,生硬地攔腰折斷,或只是粉碎,化作碎屑隨風打著旋。
很遠的天際線處,濃灰陰暗的天空呼嘯著。
一場暴雨在遠方醞釀。
幾具屍骸橫卧於昔日野草間,濃稠的血水灑在草葉上,將脆弱的殘軀壓得粉碎,濃黃色在枯黃間閃耀起陰暗雲層映射的灰白光輝。
張智宇繼續向前走。
一條巨型犬的殘骸倒掛在圍欄處,一部分血肉被房子的牆壁擋住了,但看得到它焦灼的青毛如那些枯草,烤焦的內臟拖泥帶水地搖晃,打著顫。他不確定它何時失去意識,是被電流切割的一瞬間死去,還是在感染與電流是雙重夾擊下痛苦地翻騰而死。
或許它希望了結痛苦,嗅到了圍欄蓬勃的熱能,一躍而起,擁向電流的絞索。
門前。
無人應答,哪怕一句簡單的「滾蛋」。
張智宇回過頭去,望向道路盡頭的男子。
他輕輕倚靠於車上,香煙裊裊地升騰起青紫色的煙霧,模糊了男子的面孔。
王建宇遠遠地招了招手,像是鼓勵,大概率只是催促。
張智宇深深吸了口氣,隱隱的擔憂逐漸瀰漫於心間。
孫浩文的房子似乎完好無損,尚未受到戰火的波及。對比之下,彷彿僅有自己的房子「純天然」的受損嚴重。
他推門而入。
房門沒有鎖,虛掩著,留下淺淺的縫隙,彷彿等候著某人的到來。
而圍欄是通了電的。
影影綽綽,陽光灰濛濛的,自左側湧入,懶洋洋地撒下。牆紙是暗綠的,鑲嵌著灰白色條紋,扭曲為龐大花朵的骨骼。光芒艱難地爬上右側的牆壁,在中途戛然而止,投下窗框的陰影。
一切如舊。
「來杯酒?」
張智宇想象著孫浩文,衣著睡袍,胸膛完美的肌肉線條裸露在外,拎著酒,展開雙臂,直直步入陽光之中,琥珀色的酒瓶熠熠生輝。
紅杉木桌椅,迷宮似的牆壁蔭蔽了陽光,它們隱沒於黑暗之中。
張智宇緘默著,穿梭於陰影之間。
通往二樓的階梯,同樣受牆壁所包圍。右側,是另一扇禁閉的木門。
二樓,陽光燦爛。
孫浩文拖著毛茸茸的灰拖鞋,輪番拉開厚重的暗銀色窗帘,溫暖的陽光柔和地灑滿整間屋子,泛白的金色光輝一束束的,點亮了透黃的白色瓷磚。
張智宇卻不知不覺端起了手槍。
寂寥無聲,除了老式電器微弱的電磁碰撞,嗡嗡作響。
「你怎麼不做些安保措施?怎麼不他媽使用點現代的玩意?」張智宇怒吼道,憤怒地咆哮著,聲音打著顫。
「所以你也信任那些瘋子?他們什麼樣子你不清楚?」孫浩文努力剋制情緒,眼眶因怒火微微泛紅,「這是我房子!我他媽的想怎樣就怎樣!」
時鐘指針咔噠咔噠地挪動著。
棕紅與米色映襯的色調,走廊並不狹長,五米左右的距離,兩米左右的寬度,陽光順著每一扇窗子悄然爬入,每一件家什都無比自然地流光溢彩。最前方是一扇落地窗,簡潔明快的金屬窗框,與盡情潑灑的光芒融為一體。
門大都是關閉的,會隨著門把手「咔」的一聲而滑向內側。
刺耳的嘶吼,一頭蜥蜴怪物尖嘯著迎頭撲來,它披著孫浩文的睡衣,皮革般的黑色鱗片層層疊疊,匕首般的獠牙咔嚓相撞,混沌的棕黃眼珠猛地閃耀起光球,漆黑的瞳孔驟然縮為扁長的橢圓。
然而他不在。
黑暗中,檯燈和枕頭靜默地潛伏,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孫浩文,你死哪去了?」
張智宇喃喃自語倒,輕輕坐在床頭,手槍滾落於柔滑的靛藍之間,蕩漾出絲絲波紋。
他暫時還未太替孫浩文擔心,確切的說,他在懷疑「王建宇」的目的。種族之間,那種情感永不可抹滅,只是會受到抑制。可核戰爭,摧毀了數千年來建立起的和平與默契。蔑視輕易地燃作恨意,那是股勢不可擋的烈焰。
數十年來,隨著文明的重建,這一原始的情感再次受到壓抑。它隨著種種因素,教育程度,或是利益關係而銳減,流露表面的,只剩下燦爛的猶如新區陽光的笑容。
災難再次降臨。
文明的庇護隨之土崩瓦解,消散如煙。
警察和軍隊?他不覺得會有人趕到了。
他真的不清楚會發生什麼。
無數纖細的光絲彷若蛛網,一開始是透明的,偶然掠過房門的那一刻,便塵埃般短暫地阻礙了光源。當它們逐漸凝聚起微弱的藍光,他終於注意到了漫天飛舞璀璨奪目的光纖。
光纖堆疊起來,盤旋,扭曲,它們交疊而起,自這原始房間的每一處角落,翻折,對接,勾勒出人的形狀。干擾很嚴重,光纖劇烈地顫抖著,每一寸都漸發海浪般的翻騰滾動。
劇烈的干擾不妨礙張智宇辨認那親切的五官。
是孫浩文,披著那身松垮垮的睡袍。
「嗨......我必須離開這裡了,事發突然,也許會離開很久,或許我不會再回到這裡了,請不要對我懷有任何思念,願你我都會擁抱到真正的幸福。」
「這他媽是什麼?」孫浩文的影像停留在最後一秒,莫名其妙的干擾扭曲了他的面孔。
張智宇怔怔地瞪著孫浩文面頰摺疊的肌肉,強烈的干擾將那張大嘴拉扯到了五十厘米外。
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眼下,他反而覺得自己惹上的爛事更要命。
張智宇記得兩年前第七街區中心的混亂,市民們為了一部影片咆哮著湧上街頭,寧可燒掉整座城市也要抓捕傳輸影像的罪犯。據說某個黑客入侵了第七街區中心的網路,只是強行為每一個開啟的影視播放器轉檯。
《發條橙》。
也許王建宇只是恐懼自己所謂的「賽沃森同黨」,也許他們有著一個團伙,在趁著世界末日一舉抒發自己病態的慾望。
當他明白孫浩文早已不在了,會做些什麼?
怪物會屠殺怪物,人也會屠殺人。
張智宇首次細緻地觀察起建築的構造,拼了命與回憶的碎片連接在一起。
然而,結果依舊是必死無疑。
只要關閉電網,那隻巨型犬的殘骸便會轟然墜地,緊接著,一梭梭子彈便會嘶鳴著撲向半空中的「活靶子」,綻放出大朵的猩紅色血花,骨骼組織四散崩裂。
房子沒有其他的出口。
房子沒有其餘的防護。
也許王健宇早已察覺到了什麼,也許他正隱蔽於某個位置,端著那把武器,等待著恰當的時機。
萬一他們有一整支車隊呢?
做什麼?
子彈會粉碎自己的雙腿,留下殘軀,於血液流盡的十幾分鐘里認他宰割。
雖然他對自己的槍法很有自信,但不值得冒這樣的風險。
他看向窗外。
王建宇兩腿隨意地垂下,坐在汽車稜角分明的前端,香煙的白霧遮掩住臉頰,顯像眼鏡的鏡框在蒙蒙青灰間若隱若現。
那名男子還在等。
「怎麼樣?」王健宇躍下汽車,微微撂下眼鏡,注視拖著腳步走來的張智宇。
「他走了,不辭而別,」張智宇將手槍背在身後,直直立在車側,「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嗎?」
「準備好安居樂業嘍。」王健宇炫耀似的亮出腰間黑亮的手槍,接著由著衣物飄落,遮蓋其上。
「你說什麼?」
「天知道,我要把他家洗劫一空,你會介意嗎?」剎那間,張智宇瞥見了那雙眼睛,那是雙無比深邃的眼睛。他轉過身,帶頭走向孫浩文的房子,步伐飛快。
張智宇幫助他關閉車門,默默尾隨其後。他覺得自己至少有義務阻止這瘋子把好友的家搞得亂七八糟,王健宇似乎在趕往什麼地方,假如他只是搬走一些物資,還是隨那人樂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