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謀划
冬季的天氣雖然寒冷,可從山中流下來的溪水卻帶有些溫熱,惠子捧起一捧溪水向空中拋去,在月光下水滴泛著銀色的光芒。
昭和十年冬,幾輛汽車停在了招提寺門口,從車上下來幾個年輕的和服女子,其中為首的一個女子穿著華麗的紫色和服,冬日的暖陽照在她佩戴的首飾上發出耀眼的光芒。
女子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緩緩走在台階上,木屐踩在台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來到大殿上,僧侶敲著木魚,女子雙手合十跪在佛前虔誠地祈禱著。
恍惚中女子好像聽到了一聲深深嘆息聲,她抬頭看向殿中佛像,身後走來一位老僧,老僧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女子站起身朝著身後老僧微微彎了下腰雙手合十道「法師。」
老僧撥動手中念珠嘆道「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
老僧看著女子又緩緩開口道「施主,不必如此執著,百鬼夜行,是人是鬼皆起一念,一念緣起,一念緣滅。」說完老僧不等女子再開口便轉身離去,只留下女子獃獃地矗立在原地,思考著老僧的話。
惠子看向天空中的月亮不由得喃喃道「百鬼夜行,是人是鬼,皆起一念,一念緣起,一念緣滅!」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年頭可不就是百鬼夜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惠子洗好以後穿著日式浴衣準備回去,透光月色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村子里走去,沒走過幾步她就看見林老爹拿著獵槍指著國軍裡面那個姓林的少校參謀,林參謀焦急地跟著林老爹解釋道「林老爹,我不是故意看你女兒洗澡的,我只是路過而已,你要是這樣的話,我告訴你們連長和指導員了。」
惠子走過去單手握住林老爹指著林參謀的槍管焦急地說道「老爹,你幹嘛呀?你想開槍把所有人都引過來嗎?」
林老爹怒聲用方言說「這個潑皮他。。。。」林老爹說不下去了,他放下槍一拳頭錘到林參謀的臉上,這時蘇長官趕緊走過來,她看見惠子此時地樣子便也明白了什麼。
林參謀捂著臉整理了下衣服說「要不這樣,我娶了你女兒總可以了吧?我對她負責。」
蘇長官此刻真想給林參謀一巴掌,林參謀只以為惠子是一個普通獵戶的女兒,從小在山裡長大,沒見過什麼世面,像自己這樣的堂堂國軍司令部少校參謀對於林老爹來說簡直就是非常合適的女婿人選,林老爹這是想要賴上自己,而自己雖然不是故意偷看的,但如果鬧開了傳出去也的確不好看,便就坡下驢的說娶了墩子,而且墩子看著也確實有些名媛千金的優雅端莊氣質,容貌也很是不錯。
惠子和蘇長官嫌棄地撇了他一眼,蘇長官說道「老爹,你放心墩子的事情,我們不會說出去的,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們保證。」說完她用胳膊捅了林參謀一肘,林參謀也點頭附和著。
惠子把林老爹拉到一邊用方言勸說了起來,林老爹瞪了惠子一眼,要求蘇長官和林參謀向他再三保證后便放他們離開,拉著惠子回家,剛到家中惠子還來不及把手裡的東西放到屋裡,就被林老爹怒吼「從今往後,不允許再和那些國軍來往,尤其是那個姓林的。」
惠子無奈地點頭表示應下,隨後惠子進屋把手裡的東西放下后,收拾了下就睡覺了。
第二天清晨,惠子換上了一身洋裝來到村口,此時指導員和袁連長以及蘇長官他們正好在和連長,林參謀等人囑咐著。
猴子穿著便裝戴著帽子躲在指導員身後,指導員笑著說「虎子,就讓他去吧!這小子昨晚磨了我半宿,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如果遇到了什麼問題也好做個掩護猴子去了要聽連長的話聽見沒有?」
猴子保證道「放心吧!指導員。」
連長叉著腰說「好小子,連指導員都敢收買,既然指導員發話了,那就去吧!」
看著惠子女裝走來,林參謀有些不自然的把頭扭到一邊,倒是指導員等人愣住了,連長看著她問道「你這是?」
惠子微笑著說「放心吧!我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的,他們不敢對我怎麼樣的。」
連長撓了撓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沒有想到你是女的。」
惠子嘟著嘴道「蘇長官不也是女的嗎?我是女的怎麼了?我也好歹是蘇聯政治學院畢業的。」
袁連長雙手背後道「藏的夠深的啊!曲連長,你這一天天的藏的夠好啊!」
連長訕訕笑著,指導員笑著說「我們可沒有藏,我們也是才知道。」
惠子無奈地說「袁連長,你別忘了,我們的好多首長論起來還是你們當中有些人的老師。」
袁連長說道「是啊!所以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為了國家和民族而努力奮鬥。」
清晨的陽光沒有驅散四周因為戰火引發的霧霾,整個陣地透出一股死亡的氣息,竹下俊拿著照片看著上面笑魘如花的女子,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身旁一同坐在戰壕裡面正在抽煙的少佐無意間掃了一眼他手裡的照片。
他驚訝地問道「竹下君,這是你的妻子嗎?」
竹下俊苦笑著說「嗯,這是我的妻子,她還在等我回去。」
少佐微微搖頭道「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活著回去,我也想我的妻子,你知道嗎?我走的時候她已經懷有六個月的身孕了。」
竹下俊將照片放進自己懷中口袋裡,他伸手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告訴他道「山木君,放心,我們都能活著回去,你可以回去見你的妻兒,我也能回去見我的妻子。」
惠子跟著連長等人一路穿過崎嶇的山路來到縣城,青灰色的城牆上還可以看見曾經被炮火侵蝕的痕迹,城門口幾個日本士兵和一個中國人在盤查過往的行人。
因為連長和惠子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槍遇到盤查時,隨行的戰士有的緊張地摸向腰間別著的駁殼槍。
惠子走到那幾個士兵跟前低頭行禮從兜里掏出一個證件遞給他們道「辛苦了,我們是一起的。」說完指了指身後的幾個人。
士兵接過證件看眼后又還給惠子恭敬地說「這個是我們應該做的,能夠為天皇陛下征戰是我們的榮耀,只是您這是?」
惠子笑著解釋道「我們是來找我哥哥的,我哥哥是小林良介大佐。」
士兵聽了惠子說的話趕緊敬禮后道「小林惠子小姐,請稍等。」
惠子點點頭,士兵招呼旁邊的漢奸過來用生硬地中國話說「你的,帶小林惠子小姐他們去找小林大佐,不許耍花招,聽到沒有?」
那漢奸趕緊恭敬地點頭哈腰道「太君放心,幾位請跟我來。」
惠子微笑著道「謝謝,有勞了。」漢奸賠笑著帶惠子等人一路到中村師團部駐地司令部門口,他和門口的守衛說了幾句話,門口的守衛看了看惠子等人後不屑地對漢奸道「進去吧!」
漢奸又是點頭哈腰的一陣討好后帶著惠子等人進去,惠子和其他幾人互相看了看,然後幾人都微不可查地點頭跟著漢奸進入司令部。
小林良介正在桌子前收拾東西,一個士兵喊了聲「報告。」小林良介看也沒看的說道「進來。」
士兵來到桌前敬禮后道「報告小林大佐,門口有幾個人找你,其中一個說是您的妹妹小林惠子小姐。」
聽了這話,小林良介愣了下隨後抬起頭看向士兵不可思議地問道「惠子來了?」
士兵點頭道「是的,就在院子里。」
小林良介趕緊示意士兵帶他來到院中,他看到正在院子裡面四處打量的幾個人后,他走到惠子跟前拍了拍惠子的胳膊激動地道「惠子。」
惠子雙手交叉放在腹部低頭行禮道「惠子見過哥哥。」
小林良介點點頭示意幾人跟著他進屋后,又對跟在身後的士兵道「中午準備些酒菜過來。」
士兵點頭敬禮應下后便離開了,小林良介將門關上后請幾個人坐下倒了幾杯茶水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熟練的中文說道「這是蘇州的茉莉花茶,前些時候在蘇州得到的,你們嘗下。」
惠子拿起茶水喝了口道「哥哥,很抱歉讓您失望了。」
小林良介站起身走到桌子前從抽屜裡面拿出一封信遞給惠子道「這是前些時候從國內來信,你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小林良介坐下后看向連長等人自嘲地搖頭用熟練的中文說道「今天我終於看清了我的敵人長什麼樣子,也難怪這麼多年你們的國民政府始終都無法消滅你們這些游擊隊。」
連長冷冷地看著小林良介,手不由得摸向腰間的槍,小林良介似乎是看出來他們想要做什麼便開口繼續說道「我只是被軍部的人強行送到這裡的,做為軍人我只能執行命令,可現在我已經不是軍人了,你們也就不是我的敵人了,說實話我也不想打仗。」
連長似乎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般反駁道「不想打仗,你們還拿著槍跑到我們的國家。」
小林良介無奈地說「其實我們也是被軍部那群瘋子給綁架到這場戰爭中的,我們的父母和師父都不曾一次地告誡我們不許參與這場戰爭中來,奈何如今國內都被軍部那群人掌控,他們大肆進行抓捕和四處搞暗殺,凡是有反戰輿論的人都逃不掉他們的魔爪。」
林參謀和連長互相看了一眼沒有再說話,小林良介繼續說「我知道你們來找我是遇到了難處,但很抱歉,我能夠為你們做的很少,我無法給你們提供大量彈藥和給養,不過我可以為你們提供些藥品和些食物以及通過淪陷區的路條。」
連長冷笑著問道「你會這麼好心?如果沒有說錯的話,你小子就是帶人滿山林子追我們的領頭小鬼子吧?」
小林良介笑道「沒錯,我就是曾經帶人追擊你們的日本軍官,但我幫你們只是因為我妹妹,我知道她和你們一樣都是紅色份子,所以我幫你們也是為了她。」
惠子拿著信焦急地問道「哥哥,我是給你們帶來麻煩了嗎?大師兄他會不會有事?」
小林良介道「其實這件事不能全部怨你,裡面確實有很大的誤會,眼下我們必須回到美國,大師兄從十六歲起就進入陸軍士官學校,他是華族,對於日本女子來說能夠嫁給他是莫大的榮耀,可對於你而言,這不是榮耀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你從小接受的家庭教育和你如今的信仰,與大師兄從來就不匹配啊!你自己仔細想想看,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你的身份,他會怎麼做?你是我的妹妹,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如此糊塗的搭上自己一輩子。」小林良介勸解道。
惠子搖頭反駁道「大師兄,他只是想要效忠他的國家,他也不想去侵略。」
「日本軍部已經下令華北,華中,上海以及海軍方面相互配合朝著南京進攻了,以大師兄的身份,戰爭爆發以後他們全族上下男子都要拿槍來支那作戰,他們這是在侵略,你醒醒吧!你以為蘇聯方面為什麼要讓你們來中國,為什麼派人援助國民政府作戰。」小林良介忍不住對惠子怒道,而對於像連長和林參謀這樣的軍人來說,小林良介這話的信息量已經足夠大了。
惠子驚訝地看向小林良介問道「哥哥,你不是也很敬重大師兄的嗎?你現在怎麼這麼說?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清楚。」
小林良介柔聲道「惠子,我們也是為你好,我們已經重新幫你安排了一門婚事,對方是美國名校畢業,目前在美國空軍部隊鍍金,家族是歐洲老貴族了,對方看了你的照片,對你的教育背景什麼的都很滿意,並且表示可以等你從中國回到美國以後。。。。。」
惠子打斷小林良介的話,難以接受地反問道「什麼叫為我好?你們就不能有點主見嗎?為什麼一遇到事情就把我像禮物一樣送出去,我是個人。」
小林良介打斷惠子的話道「我知道你難以接受,可你不能這麼說,我們已經給你很大的自由了,你從小到大吃穿住行哪一樣沒有由著你了?你要去蘇聯留學我們送你去,你瞞著我們加入紅色組織,我們知道以後也沒有責備過你一句,都是為你著想。」
惠子怒極反笑道「為我著想?給我自由?當初為了趁著戰前在國內撈金把我推去聯姻,現在又為了歐洲資本再次把我推出去?這就是你們為我著想?」
小林良介站起身氣惱地指著惠子怒道「在歐洲和美國這些上層階級中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看看你嫂嫂她不一樣過得很好嗎?你問問你身邊這些同僚他們這裡為了錢把女兒送出去的人家,他們送出去的女兒都過得什麼日子,你再想想我們要你嫁的人,你嫁過去過得是什麼日子。」
連長和林參謀他們似乎也感到有些尷尬,本來他們是來弄葯的,但沒有想到惠子和小林良介見面后沒有說幾句便吵了起來,因為惠子和小林良介談話時一直使用的是日語,讓他們聽不懂想插嘴又不知道改怎麼說,正好此時有士兵端來酒菜進來,士兵把酒菜放在桌上便關門離開了。
小林良介平復了下心情,站起身笑著禮貌招呼大家吃飯,惠子深呼吸口氣拿起筷子吃飯,小林良介端起酒杯說道「我妹妹這段時間麻煩諸位了,我剛已經安排人去取了些藥品,我這裡還有幾隻槍和些彈藥,是我之前在私自存下的,你們拿上。」
林參謀有些不相信的說道「你為什麼願意這麼幫我們?」
小林良介有些欲言又止地說「我可以幫你們,但是我有個請求戰場上槍炮無眼還請你們對她多多照顧,等你們到了後方后還請你們幫忙聯繫下讓她安全的回美國。」
惠子不等連長開口把筷子狠狠摔到桌子上道「我是不會嫁給你們說的那個什麼美國財閥的,我就算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去美國接受你們安排的。」
小林良介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和道「好,我實話告訴你,這場戰爭遲早會影響到我們這些在美國和歐洲僑民資產安全,我們家族幾代人努力積累的資產財富不能就這樣沒了,眼下重要的不是你嫁不嫁的事,而是你的婚事能不能保住我們家族資產。」
隨後小林良介無奈嘆氣道「你是我們捧在手心裏面長大的,我們也不想這麼做,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如果不能保住這些,我們該如何對得起先祖和族人呢!你參加紅色組織不也是為了將來和家人們嗎?」
惠子反問道「我明白了,是他們的主意吧,你們做出這樣的決定,叔叔和大哥他們知道嗎?」
小林良介道「叔叔已經同意了,將在國內唯一的資產挪到歐洲,到時候把資產分成兩組,一組留在明面上,另一組分成兩份,你和你嫂嫂一人名下一份;至於大哥他已經被軍部蠱惑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了,他們已經對大哥很不滿了。」
惠子苦笑道「真是好算計,這是既得了名聲又得了財產,你就不怕他們有一天也會把我們也賣了?」
小林良介自嘲地說「他們已經做了,卑鄙且狡詐又自私膽小,照顧好自己,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惠子點了點頭表示應下。
此時在京都的小林夫人有些忐忑地跪坐在桌前,一旁的小林太郎倒是神色自若地和竹下家主閑聊。
竹下夫人看著僕人端上來的糕點熱情地招呼小林夫人品嘗,小林夫人微笑著點頭道謝。
竹下家主喝了口茶水問道「小林君,似乎是有什麼話要說。」
小林太郎笑道「閣下,實不相瞞,我們前來確有事相議。」
竹下家主反問道「哦?何事勞煩小林君與夫人前來。」
小林夫人嘆了口氣道「真是抱歉,閣下,此番前來是為了孩子們的事情。」
竹下夫人不解道「可是他們發生了何事?」
小林太郎嘆氣道「那倒不是兩個孩子如何,而是,唉!說起來都是我們的不是。」
竹下家主似乎明白了什麼道「小林君看起來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但說無妨。」
小林太郎道「竹下君是個好孩子,只是惠子怕是與竹下君有緣無份。」
竹下夫人不解道「您為何如此說,他們都已經成親了。」
小林夫人尷尬地笑著解釋道「竹下君年少有為,想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步步高升,惠子自小被我們慣壞了,只怕是會耽誤了竹下君。」
竹下夫人還想開口說話卻被竹下家主搶先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好多強求,等俊兒回來以後,我們自會上門拜謝。」
小林太郎鬆了口氣道「多謝,閣下體諒。」
隨後幾人又相互寒暄幾句后,竹下家主和夫人送小林太郎夫婦離開,竹下夫人剛進屋便憤怒地將桌子上的杯盞打碎了一地。
竹下夫人不滿道「當初就不該讓俊兒娶了惠子后就那麼讓俊兒離開,起碼也要等惠子有了身孕后再走。」
竹下家主的臉色也很是不好看,他坐下道「還不是軍部催促的急嗎?再說了,這婚事豈是三言兩語就作罷的,他們不是還沒有離婚嗎?」
竹下夫人不屑地說「就算沒有離婚又怎麼樣?我可是聽說他們早就在美國給惠子選好了人家,只怕等俊兒回來以後人家的孩子都有了,到時候還不是要離婚,那時我們俊兒只怕就成了整個京都的笑話了。」
竹下家主冷著臉道「那倒未必,武藤閣下可是很看重這樁婚事,他們小林家此刻是想要抽身,怕是不能如願了。」
竹下夫人不解道「您的意思是小林家是想要轉移資產走人?」
竹下家主點頭道「前陣子海軍部那邊讓小林太郎前往支那戰場被他拒了,他還四處活動將他兒子調回來,最近小林次郎更是頻頻動作將資產轉移海外。」
竹下夫人恨恨地說道「這些可惡的財閥,平常沒事就在國內四處撈好處,到了打仗的時候就卷錢跑路,都是些什麼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