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皇弟
八皇子?
岑玉皎腦海里遲鈍地思索著自己這位八皇弟的名字,黛眉擰成一團,也沒想到他的名字。
誰叫燕誠帝膝下孩子眾多,她又由父皇親自撫養長大,更不曾與哪位皇弟皇妹親近過,自然一時想不起八皇弟的名字。
甚至連他的面孔在岑玉皎的記憶里都是模糊的,只記得是位七八歲的孩子。
待岑玉皎從回憶里剝離,目光剛停留在跌進花壇里的八皇子身上,眸底頓時寫滿了驚訝。
她的哪位皇弟不是養得珠圓玉潤,面色紅潤?
唯獨眼前的孩子,看去竟然瘦的如同竹竿似的孱弱,又矮又瘦,面色透露著紙薄似的蒼白,又抹著兩塊不正常的潮紅。
雖說下個月就開春了,暮冬的風依舊冷得刺骨,呼嘯著就往衣領里鑽。
岑玉皎身上的冬裝是冬兒清蕊央求著她套上的,她嫌棄太過厚重礙手礙腳,慢吞吞才磨蹭著套上。
七八歲的孩子卻穿著薄薄的棉衫,暗沉發舊的布料上打著幾個惹眼的大補丁,不知是不是縫製的人手藝太過蹩腳,裡面的棉絮竟然漏出大半。
連她宮中最地位低微的宮女太監也不會穿這般粗製濫造的面衫。
福德滿眼嫌棄,將八皇子推搡著到花壇邊,又將碰觸到他衣料的手掌在身上的衣裳上狠狠摩擦了一番。
「八皇子金尊玉貴的,小心別讓從里的花枝將身上名貴的綢布劃破,要不然啊,奴才可沒辦法向您那位冷宮的娘娘交代。」
他說得陰陽怪氣。
他將全部身家都給了那太監總管,又是陪笑,又是熱臉貼人冷屁股,誰料王公公笑呵呵的,最後卻將他分到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八皇子身邊。
這八皇子是誰啊?
八皇子母妃原是先皇后一個打掃庭院的宮女,那日燕誠帝與文德皇后大吵一架甩袖離去,帶著昏沉的酒意他隨手拉著一個宮女在偏殿寵幸。
酒醒后的燕誠帝便將這個可憐的宮女拋之腦後,甚至連一個低微的名分都未曾給她。
一個被皇帝寵幸的女人居然還同其他打掃宮女一同吃飯睡覺,人人都在恥笑她,說她偷雞不成蝕把米。
後來文德皇后離世幾年後,燕誠帝不知為何又想起了這個被他拋在腦後的女人,竟又一次臨幸了她。
她因此得了一個名份——宋才人,也是這一次臨幸她懷上了此時的八皇子。
但八皇子剛剛降世,大周與北越的邊境從摩擦不斷卻突然起了衝突,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正當燕誠帝為邊境之亂焦慮時,江南汝寧的水患又侵襲來了,堤壩毀壞無數,淹毀了不少的良田沃土,沖毀了農民的房屋,災民遍地。
欽天監眾人向燕誠帝稟告,說他們夜觀天象,指向皇宮的星辰突生異象,恐怕是宮裡新降的生命帶來了周朝的厄運,需要在宮內最冷僻角落裡靜養五年才能化解這次的異象。
燕誠帝不疑,立馬將這位可憐的宋才人與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八皇子送至冷宮。
比起真正囚禁於冷宮的妃子,宋才人與八皇子至少剛開始因為有燕誠帝特意的照拂過得還算安逸舒適。
後來五年之期已過,燕誠帝卻遲遲沒有打算接出宋才人與八皇子,只是允諾了准許八皇子去弘文館啟蒙讀書。
自此以後,他們便從暫居於此的過客成了這冷宮真正的主人。
待在這麼一個怎麼瞧都沒有任何出路的皇子,甚至不如去浣衣局洗洗衣服,至少每日吃得飽飯,又不用餓著肚子又受盡御膳房太監的冷眼。
八皇子被他推搡地踉蹌跌在花壇里,冬日的枯枝長滿尖銳的木刺,劃破他稚嫩的臉龐,臉上頓時多了幾條細小的紅痕。
沒有血珠湧出,卻怎麼看都疼得不行。
他卻未吭一聲,努力想要從枯枝叢里爬出來,一點都沒有皇子尊貴的模樣。
福德氣得不行,燕誠帝從未管過這位八皇子,待在他的身邊就好像是在一口永遠望不到藍天的枯井裡。
潮濕腐敗,永無天日。
都怪他,要不是他,他福德至於被宮裡任何一個人都恥笑嗎?
果然是災星!
他的臉扭曲成一團,細長的怪爪又要伸向剛剛爬起來的八皇子。
「哎呦!」福德驚叫,細長刺耳的嗓音劃破天空。
他膝窩不知被哪裡飛來的小石子砸了一下,頓時雙腿發軟,身軀不穩,直勾勾地就向前方跌去。
「啪噠」一聲,福德的腦袋結結實實地砸在花壇邊上,發齣劇烈的響聲,膝蓋也跌在地上。
八皇子剛剛爬起來,腳底邊是整個人上半身匍匐在地的福德,好似在給他誠懇地磕個腦袋。
「不好意思,本宮剛練習彈弓,准法似乎不夠,下次再精進些。」
八皇子靜靜盯著遠處的少女,薄暮冥冥,大片大片橙紅的晚霞餘暉給她搖曳生姿的身影渡上一層迷濛的光芒。
像書本里描寫的,從萬丈光芒里踏出的神女,拯救水生火熱之中天下蒼生。
岑玉皎輕搖著手裡的彈弓,柳眉微挑,嘴角兩粒梨渦初旋,嘴裡說得是道歉,表情卻是一貫的驕縱矜傲。
明眼人誰瞧不出岑玉皎是故意為之,但她是燕誠帝縱容的永嘉長公主,自有蠻橫的身份。
福德吞聲咽氣,掙扎著從花壇邊爬起來,又連忙惶恐不安朝長公主的方向認認真真地磕了一個頭。
「奴才參見永嘉長公主殿下。」
岑玉皎眼皮微掀,沒有叫他起身的意思,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本宮剛剛聽到了很有意思的一段話,你似乎很羨慕八皇弟身上的『綾羅綢緞』啊?」
今日長公主怎麼這麼晚才從弘文館離開?竟然被她撞個正著,將他大逆不道的話都聽了過去。
福德誠惶誠恐。
「奴才沒有」福德努力辯解,「長公主殿下聽錯了,奴才只是見八皇子跌倒在花壇里,趕忙扶起來,怕他劃破身上的衣裳,著急說了幾句……」
「那就是本宮錯怪你了。」岑玉皎唇角一揚,神情玩味。
「既然如此,那便將八皇弟身上的布料賞給你做冬衣可好?」
八皇子身上的布料是宮裡最低賤的下人才穿的那種粗布麻衣,又長滿了補丁破洞,幾乎是扔了都無人願意撿。
福德咬咬牙,又是一磕頭,「奴才謝長公主殿下的隆恩。」
岑玉皎轉眼,稚嫩的八皇弟正緊緊盯著她,黑漆漆的瞳孔里像一汪清泉似的一眼就瞧到湖底,寒風將他本該圓潤的臉頰吹得瘦削。
瘦的可憐。
她的眉梢不禁掛上幾分憐惜,輕聲輕語道:「你若願意同皇姐走,就點頭。」
趴在地上的福德頓時抬起頭,滿眼震驚,大喊道:「殿下不可,八皇子乃是……」
災星。
岑玉皎一愣,低頭難以置信地盯著一隻像硬邦邦的石頭似的粗糙冰涼的小手又惶恐又期翼地勾起她的一根瑩白的小指。
「我…我願意跟皇姐一起走。」
八皇子囁喏道,凝望著她的眼睛,濕潤而漂亮,像只迷失在森林深處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