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紫鴆
「身傷易愈,雖是重傷,在我手上倒也不難治。」半蒙著黑紗的女子從石盤中細細捻起幾縷褐綠色的粉末放入研碎的藥粉混合物里,她舀起一瓢水,搖晃著倒進了碗里。
碗里的混合物被水流沖淡,一陣奇異的光芒隱隱從旋轉的藥粉中透出。她朝碗中央信手一點,顆粒狀的草藥隨即沉澱下來,變成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褐色葯湯。
「服下即可。」女子將碗遞給我,伸手從木盒裡隨便拿出一枚金幣,「此傷雖危險,但來我這兒治也不用如此多的金錠。」她瞟了一眼金燦燦的木盒,輕聲說道:「好心提醒一句,龍都近日並不太平,這般巨額的財富還是不要輕易泄露出去的好,免得招惹禍端。」
「龍都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我裝作不在意地隨口問道。
女子黑紗后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國王病重,三個王子表面上風平浪靜,沒有一點聲音,實則背地裡都在拉攏勢力,相互捅刀......呵......」
她止住話頭,背過身子搗鼓起了桌上整齊擺放的草藥。
我似有所思,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抱起小普準備離開。
「姑娘實在是一個妙手神醫啊,能冒昧問下姑娘的姓名嗎?」
女子側過半邊臉,不輕不淡道,「紫鴆。」
我乍一聽倒覺得這個名字熟悉,但一時半會也沒有想起,直到回了客棧才恍然記起這是逝虛曾經說過的關在他隔壁的兇犯的名字。
唉,要是早點想起來,說不定還能問問她關於地牢的情況。
她若真是紫鴆,那身份必定不簡單隻是龍都里一家醫館的醫師了,在人族蟄伏几百年,掌握的情況一定比我多上不少,從她那裡打聽一些消息或許可以少走些彎路。
我擔心灰斗篷順著鷹鉤鼻的死找上門,連忙帶著昏迷的小普換到了龍都里最好的客棧——潛龍館,據說這家客棧的老闆神龍見首不見尾,來去無影,行蹤神秘,更有坊間說潛龍館之所以能成為龍都里最頂尖的客棧之首,就是因為內有神龍庇佑。
我對這些有的沒的東西向來不是很在意,不過潛龍館的收費標準著實有些高的離譜,一天一個金幣,對於一般人來說,是沒有能力支付的起的,好在鷹鉤鼻給了我滿滿一木盒金錠,就是什麼都不做,光是住在這潛龍館十年半載也是綽綽有餘。
可是,鷹鉤鼻到底是有著什麼目的......都用上了這種惡毒的禁術......
我坐在客房窗檯邊,望著潛龍館庭院內隨風搖擺的綠色煙柳,拿出鷹鉤鼻的古皮書,不經意地翻了幾頁。這本書的扉頁已經十分破舊了,不知何物做成的封皮也沒有標註書名和內容,比起正派書籍,它更像是某些黑巫師的隨手札記。
古皮書千奇百怪,裡面記載的內容大都是我很陌生的古法禁術,越往後翻,越能清晰地感受到字裡行間有股蠢蠢欲動的邪惡力量正在藉由這些無數複雜的詭術滲透而出。
離魂陣不過是裡面的一個冰山一角,不僅如此,書中手寫介紹離魂陣的用法的筆跡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數頁,惡毒的血紅色的符咒爭先恐後地衝進我的眼睛。
我簡單地翻了幾頁便覺得不舒服,合上了書揉著太陽穴。
古皮書內依次排列著當下早已無跡可尋的邪惡禁術。說實在的,我本以為沒有邪惡的法術,只有邪惡的人,一旦某些人懷揣著不軌的惡意去利用法術,那麼這種為達成目的而創造出來的法術在世人的眼中自然而然地也就變得邪惡了,然而這些禁忌之術的手段著實殘忍地有點令我膽寒了......
像是「細鐵穿瞳,不可致死,來回數次,取糜爛之物」、「順沿胸骨,刨抽心血,刀剜半心啖之,遂伏臟處,生飲其血」,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施法步驟若不是用途不正,為何會如此痛苦不堪?
我撐著下巴,恍然失神間,窗外光景流逝。
哦,還有一件事,逝虛曾說過紫鴆曾成功逃脫地牢,她是怎麼做到的?紫鴆善用各種毒術草藥,妙手回春救下小普倒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只是她在人族內部潛伏多年,開了家醫館會不會是障人耳目,其背後也有著什麼深層的目的?要換作是我,平白無故地才不會住在這麼深的龍都內部,人生地不熟的,為何會選擇王城底下落腳定居?
我搖搖頭,心說道:管她幹嘛?我現在哪還有心情管其餘的閑事?把自己搞搞好就不錯了!眼下,影坼沒有線索,幻境還是謎團,什麼都是未知,自己卻有閒情逸緻操心別人了?
我自嘲地撇撇嘴,回頭看向床上沉睡的小普,心又變得沉甸甸的了。
夜色落幕,晨曦初起。在昏睡了一天一夜后,小普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可是,他原本烏黑澄澈的眼眸此刻已然被一片灰翳的死寂覆蓋。
小傢伙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但他雙目空洞地望了天花板半晌,最終還是一聲不吭地閉上了嘴。他揪緊了被單,幾次試圖坐起來,卻差點從床上滾落。
我愧疚地走到床邊,輕輕地牽起他的小手把他拉了起來。
小傢伙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他恐懼地扭頭看了一圈,手心滲出了層薄汗。
我用拇指摩挲著他的掌心,輕聲說:「是我。」
他猛然握緊了我的手,沙啞地喃喃道:「我看不見你......」
這一切都是我親手造成的,是我的錯。我望著他茫然稚嫩的小臉,心痛如絞。
幾滴眼淚從小傢伙的眼角滑落,他垂下灰色的眼眸,肩膀脫力地塌陷進去,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似的萎靡了。「我,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他緊咬著嘴唇,手慢慢地鬆開了。
「我,我知道我沒用......我害死了媽媽......」他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了,「我好想......媽媽......他們都要......殺我,我......我活著也......也沒用......」
小傢伙縮起身子,更咽著把我的手引到了他的脖頸處。他微微地打著顫,將額頭抵在了我的手腕上,「你殺了我吧......我,我......」後面的話如流水般遠去,我一個字也聽不清了。
我沉默地閉上眼睛,此刻我的手指已經觸在了他的喉嚨上,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他血管中血液微弱的脈動,只要......只要用力一捏,以我的氣力,他細嫩的喉嚨瞬間就會被我掐斷......
他自己要求的......不能怪我......我仁至義盡了......是他自己不想活......
我咬住牙關,似乎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指尖逐漸加力,那根柔嫩的喉管在我的手指間越來越緊。
我救了他數次,既然這孩子不想活,那我也不必留著他為自己添麻煩了!
現在我只要狠下心,馬上就能一勞永逸,以後就再也不用被這個小崽子束縛了!
我狠狠地咬著牙,另外一隻手攥緊了拳頭,嘴裡傳來一股咸腥的鮮血味。
小傢伙因為窒息的痛苦,渾身緊繃的肌肉滲出了細密的汗液,但他沒有掙扎,也沒有任何想要掙扎的跡象,只是安靜地靠著我的胳膊任我捏緊他的喉嚨。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了......只需加最後的一絲力,他就會永遠地癱軟下去了......
「哥哥......對不起......」幾顆溫潤的淚珠滑落在我的手心裡,小傢伙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擦過了我的皮膚,從他的喉嚨深處喑啞地擠出了幾個模糊不清的字來。
我心底某處柔軟的地方被突然重重一擊,周圍的色彩瞬間黯淡消失,一陣天旋地轉過後,我不知怎的癱坐在了地上,兩隻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眼前是一片朦朧的水汽。
小傢伙俯面趴在床上,虛弱地喘著氣,孱弱的身子幾不可見地起伏顫動著。
我望著他蒼白的小臉,淚水莫名其妙地從眼角決堤而出,怎麼擦都擦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