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挽留
徊香坐在角落裡的椅子上,托著腮,目光毫無焦距地看著小普。
「當時潛龍館的房間里,你說那個男人拿了你的什麼東西。」我還沒有完全放下對徊香的戒備,試探性地問道。
「和我姐姐有關的東西,到時候你見到她自然就會知道了。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少女漫不經心地應著,隨意地向窗外瞟了一眼。
窗外日落西斜,一個晚上又即將來臨。我不知道在龍都的監獄中過了多長時間,一分一秒的逝去居然讓我毫無感覺。聯想到殤湮和我說的時空裂縫和影坼警告的異變,我意識到很多東西我還完全沒有頭緒:眼下影坼讓我找到它凝固封印的方法,殤湮又神秘兮兮地讓我去妖族找她一趟,大概率是和四大原石有關,而小普還在昏迷……
殤湮在監獄里鬧出的動靜不可能不驚動王室高層,即便內部有再大的分歧,異靈族首領公然在龍都大肆鬧事,這件事勢必會使得他們偏轉刀鋒指向妖族。
最重要的是,我們的身份這次全部都暴露了,以殤湮的實力,倒是可以不用將人族放在眼裡,但我不行,何況小普的特殊性無疑會招來更多的麻煩,我不能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了。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的老朋友逝虛還被困在龍都外的那個廢棄監獄中,他所說的另一個囚犯,也就是紫鴆,我先前已經在龍都遇到過了,如果我有機會能從她口中問出逃出牢房的方法,或許在找到影坼前就可以把他從裡面解救出來……可是現在沒有了殤湮的幫助,以我和徊香的實力隨意地出入龍都中心恐怕不太現實。
我沉默了一會兒,不自覺地看向側卧著的小普,抬手隨意地撫了撫他額前的碎發。窗外,嫣紅的夕陽捲起最後一抹晚霞潛進了高山的陰影中,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陸續點燃,不知何處的晚市開始熱鬧,人群流動著集聚,喧囂的嬉笑吆喝聲遙遙傳來,而在這一瞬間,我卻感到一陣與世隔絕的陌生感。
「龍都正門外,有一座被廢棄的監獄。」我一字一頓地說道,「也就是之前我被動地通過時空裂縫傳送到的地方。如此看來,這的確太過於巧合,神秘出現的隨機裂縫居然把我傳到了一個廢棄監獄的牢房中。而且,在那裡我還有個被囚禁的朋友,我準備再去找一下他。」
「行吧,反正姐姐讓我跟著你,我倒也不急這一時。」徊香轉頭看向小普,「那你要拿他怎麼辦?你不吃天靈,現在他就是個累贅,就像是一塊美味的肥肉,炙手可熱,只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而這塊肥肉在你手上的消息已經被傳出去了……」
我被她的喋喋不休說得心煩意亂,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她:「我來想辦法,你只要把你的非分之想打消,剩下的事情不用你管。」
少女冷哼一聲:「希望如此。」
「我出去望望風,你自己看著辦,我明天回來找你。」她起身推開門,撂下了一句話就閃了出去。
我沒說話,讓微涼的夜風在我的臉上肆意拂動。
「咳咳,咳咳咳……」小傢伙吹了冷風,沙啞地咳嗽了幾聲。他翻了個身,將自己裹得更緊。我連忙把窗戶關上,坐到他旁邊,掖緊了散開的被角。
還好,傷口都基本癒合了,情況好轉了很多。
我呼了口氣,輕柔地捏了捏著小傢伙的臉頰。他清秀稚嫩的臉上,眉頭皺成了一團,腮邊的肌肉緊繃得像是拉緊的鼓面,兩瓣蒼白的嘴唇狹開了一條縫,細微的氣流進出著。
小普似乎感應到了我的存在,被子里伸出了一隻小手,手腕處一道深刻的割傷觸目驚心,以後就算是落了血痂,想必也很難不留下疤痕,亦如同他這段時間的記憶一般……
他試探性地拉了拉我的胳膊,我眼眶沒來由地一熱,雙手包住了他的小手摩挲著。
小傢伙顫抖了幾下,掙扎似的睜開了眼睛。
令我驚喜的是,他雙眸中的那層厚重的灰翳居然消散了幾分,隱約的光芒零零星星地透露出來。
小普被離魂陣奪去的雙眼是我迄今為止一生中最愧疚的事,如果能讓他恢復視力,重見光明,對我而言,毫無疑問是一種良心上的解脫。
「哥哥……?」他怯怯地開口道,聲音里仍是掩飾不住的虛弱。
「你,你能看見我了嗎?」我欣喜地抱過他,小傢伙裹在被子里,昂著頭看向我。
「嗯。」小普縮起身子,從鼻間漏出一聲沉悶的呼吸,軟軟地靠到了我的身上,「但我只能看到你……」他才說幾句話便沒了力氣,張開嘴呼哧呼哧地喘息著。
「沒關係。」現在小傢伙能看見我,我已經很開心了,十有八九是我餵給他的那滴精血起了作用,這樣看,我所做的一切絕對都是值得的,「你會好起來的,一定。」
小普少見地沒有回應我的話,他垂下頭,瘦弱的身軀彷彿又萎靡了幾分。
「哥哥,你……你要吃掉我嗎......」小傢伙帶著哭腔,小聲地喃喃道。他似在提問,又似在自言自語,只是那哀傷的聲音一遍遍地在我心底回蕩,我一下子恍了神。
我愣住了,心中「咯噔」了一下。看樣子當時徊香在潛龍館內對我說的那些話,小普是確確切切地聽到了,而那些話對他或許已經造成了不可逆的巨大影響……
小傢伙咬了咬嘴唇,幾顆晶瑩的星光從雙眸中墜落,在我的手上裂成一塊塊冰冷的碎片。
「那……那你把我吃掉吧......」他喘息著抽泣,臉頰因為艱難的呼吸而變得灰白一片,「我知道我沒用......活著就......就是添亂......我害死了......害死了媽媽......」小傢伙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隻胳膊,舉到了我的嘴邊,而僅僅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就讓他精疲力竭了。
「哥哥……你,你吃吧......我,我不會喊疼的......」他的胳膊舉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地顫動著,嘴裡的話幾乎成了卡在喉嚨里的嗚咽。
我破防了,眼前不受控制地模糊一片。我托住小傢伙的胳膊,他光滑細嫩的皮膚上一道道清晰可見的傷口訴說著一個孩子遭受過的非人暴行,而現在他竟然連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
換作是他人教唆慫恿我吃掉他,我的良心會感覺到疼,我也不會違背我的良知做出這天理不容的事情來,可換作是小普本人這樣做,那完全是另一種不同的感覺。
這是一種鋪天蓋地的悲痛和內疚。
我清楚地知道這一個不到九歲的孩子經歷過的種種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而他天靈的身份只會在以後讓這些痛苦來得更加劇烈,但我很難感受到小傢伙所體會的那種令人窒息的絕望和折磨,所以當我聽到那些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心裡是難以言表的自責和愧疚——這些痛苦,很大一部分有我的功勞,至少在遇到我之後,是這樣的。
小普還是一個不到九歲的孩子啊!
我在剎那間被無邊的內疚和悲傷淹沒,淚水唰地就下來了。
甚至,他因為一個陌生女子的一番話而願意讓我把他吃掉,我不知道小傢伙的心路歷程究竟是怎樣的,但我得以從中窺見一顆稚嫩卻又傷痕纍纍,遍布絕望的心靈。
那些話帶來的震撼席捲了我,我預想過和他的幾種對話,可從未考慮過一個八歲的孩子會對我說這些。小普沒有抱怨,沒有哭訴,也沒有辦法向別人訴說這一切,他只能把所有的痛苦都默默吞進肚子里,但現在,這些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摺磨早就蠶食了他的靈魂,一個孩子的心已然被腐蝕得百孔千瘡。
我抹掉眼角的淚,牽著小傢伙的胳膊放回了被團里,接著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把小傢伙擁到懷裡摟緊,他抵靠著我的胸口,無聲的淚水緩緩地流淌。
「我是你哥哥,一定會保護你的。沒有人會吃掉你的,我保證。」
我捧著小傢伙的臉,望向他眸中的點點光芒,含著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