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逝虛
從右邊的走廊通道走出去就能看到一個有著旋轉樓梯的廳室,中間的石柱兩側延伸出兩條分別通往上下層的石頭階梯,階梯盤旋著消失在拐角,像是一條蜿蜒纏繞在石柱上的蛇。
我扶著石柱側邊的圍欄,順著向下的樓梯走去。
由於樓梯中央石柱的遮擋,在下行的過程中無法看到前面的情況,所以當我前方豁然開朗,呈現出一個巨大空間的時候,我一時還有些失神,畢竟從上面下來的這段路可不算短。
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大型的地下廳室,面前的石壁上人為鑿出了三個岩洞,依照我的猜測,這裡面應該關著三個男人口中的「兇犯」,但是站在入口處,我卻完全沒有感知到內部靈力的波動,甚至是一絲一毫的氣息也沒有。
難道說這裡並非是幻境的來源?那個男人也僅僅只是隨口一說嗎?
罷了,來都來了,再往裡面走走看吧,現在沒有什麼別的線索,進去說不定還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穫。
我選了最左邊的岩洞,向裡面走了進去,沒有什麼邏輯,就是隨便選的,因為這三個岩洞對我來說是一模一樣的,走哪個都無所謂。
岩洞很深,黯淡的火光在通道兩側搖曳著,昏黃的游影擺動在兩側的岩壁上。儘管這種情況下不會限制我的視野,但是這慘淡的燈光遠不如一片徹底的純黑讓我來的自在。
不知往深處走了多遠,一股熟悉的氣味若有若無地傳了過來,近千年前的記憶如同是水底的氣泡一樣向上浮現,然後在水面猛地炸開。
這是......家鄉森林裡......一個朋友的氣息嗎?
好熟悉啊......
記得千年前,我還未成人形時,一棵參天大樹下,有一隻長著角的純白色小獸夜夜在樹影下徘徊,像是迷路了一樣。我幾年裡有一兩次去問他,但他總是一副高冷的樣子,很少搭理我。
後來,我和他漸漸熟絡了,才得知他和我一樣,出生在一個平平無奇的黑夜中,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唯一記得清楚的就是這棵大樹。
我們經常聊天,但幾乎都是些毫無意義的散扯,從人族對食影族發動的戰爭聊到這片森林的一切,再聊到對世間萬物的見解。那個時候的我們就像是人族幾歲的小孩子一樣,哪懂什麼大道理,在一起談天說地,時間沒怎麼品味就過去了。
那段在森林的日子過的很快,起碼我是這麼感覺的。幾百年的時間彈指一瞬就恍惚而過,當我從人族涉世回歸時,他和那片家鄉森林一樣失去了訊息,從此再無下落。
我們那時候都還沒有名字,也沒有要起名字的打算,因為對於每天都能見到的人來說,名字這種東西倒顯得有些累贅。不過讓我們沒想到的是名字在外面的世界里是如此的重要,沒有它便寸步難行,而這突然的分離總是令人措手不及,在失聯之後,我再也沒有辦法找到他——僅僅是因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幾百年來,我早已熟悉了他的氣息。在曾經的家鄉森林中,一花一木皆有屬於自己獨特的氣息,它們便是我們的明信片,因此我們根本就不需要姓名這種多餘的贅物。
我頗有些激動地向著岩洞深處走去,再見之時已是多年之後......不知道這麼多年了他有沒有什麼變化?
越往深處走,那股熟悉的氣息就愈發濃郁,周圍的空氣也漸漸變得深沉起來。
這種深沉就彷彿是在表面蒙上了一層青綠,但是卻隱隱約約的看不真切,只是覺得空氣中凝聚了那麼一種奇妙的重力一樣。
走了很遠,終於走到了岩洞的盡頭,一扇覆蓋了整片岩壁的灰褐色岩石牢門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走到門前,用手指輕輕地叩了叩石門的岩柱,空心的岩柱發出了清脆的迴音。
我有些緊張地向裡面輕聲問道:「老朋友,是你嗎?」
空曠的牢房內傳來了一聲驚詫的輕嘆,是我曾經熟悉的聲音,又帶著一些被時間沉澱下來的陌生與成熟。
一張看起來沒什麼變化的獸臉從牢房內的陰影中探了出來。
嗯,也不能說是沒什麼變化吧。數百年的時間洗滌不可能不在臉上留下任何的印記,他的毛髮不再像從前那般純白,而是暈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他的皮毛也似乎更加的茂密和堅硬,但不變的是他的那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充滿著最初的桀驁和孤傲。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詫異的語氣中不免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欣喜。
我苦笑了幾聲,把自己這幾百年的經歷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原本我是想長話短說的,可是說著說著就按捺不住把它全說出來的慾望了,幾百年來,難得有一個聽我叨叨的老朋友,更何況這麼長時間不見,自然激動不已。
他沒有插嘴,默默地聽完了我冗長的故事。
話罷,是一段默契的沉默。
「說說你吧,你怎麼會被關在這裡還被說成是什麼兇犯?」
他嘆了口氣,「你走之後沒多久,我也很快發現了自己的能力——這大概率與你提到的剛才在這裡的幻覺有關。」
我一怔,轉念一想隨即鬆了口氣:若幻境是他的能力所造,那麼解除就應該不是一個難題了。
我沒有打斷他,聽他繼續說了下去。
「我的能力是重現一定範圍內過去出現過的景象,換句話說,我有能力讓曾經逝去的人或物再度投射到場景內。隨著靈力的提升,我對這些幻象的操控能力也隨之提高,到了後來,我甚至可以將過去的部分景象選擇性地映射進現實的環境中。」
我陡然間明白了什麼。
他看到我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點頭:「沒錯,可能你已經猜到了。我所鑄造的幻境亦真亦假,虛假和真實並存在一個現實的場景內,這就導致了陷入者難以分辨真偽,更別說我還能隨意地操縱那些幻象。
「你走了之後,人族很快就過來砍樹伐林,」他提到人族兩字的時候,咬牙切齒的,「我和幾個朋友用擋住了前面的幾波入侵,但是後來他們的實力越來越強,而且人數越來越多,我的幻境的限制能力很難再發揮作用,當時你要是在的話就好了......」他說到後面。神色有些黯然。
我不由得唏噓了幾聲,或許會略微有些用吧,可是以我當初的實力,最多也只是延緩一下人族推進的速度,阻擋他們推平森林的腳步想來還是不太現實。
「最後我們幾個人被人族囚禁在這裡,幾百年了。」
「哦,對了,搞笑的是,他們還給我起了一個名字,叫什麼......逝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