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離城
雨連續下了十日,依舊沒有要停歇的勢頭。
在魏府中養傷,雖說不受魏與待見,但府里的人依舊是對他們以禮相待。這一點,也讓洛懿充分認識到水南侯一脈的教養和家風。
「殿下,約定的時間到了,你可是準備好了?」梁丘年倚靠著門框,看著書房內專註於翻閱的洛懿,開口詢問。
洛懿把視線從書卷上移開,望向窗外。
沒有風,陰沉的天空堆積著一層厚厚的雨雲,預示著短時間之內,這場雨並不會有任何的轉變。
……
三日前,他們收到了來自誠淵帝的旨意。
這位帝王的旨意來得急,主要講述南部的康永州突發水患,他們兩個被任命為此次前往賑災的欽差,而朝廷派遣來協助他們的官員則在前幾日就已經從淵城出發,假以時日便能與之在康永州會面。
傳達的旨意中,誠淵帝再三強調,在與朝廷下來的人碰頭前,他們不得提前進入康永州境內,若是違背旨意,定當從重處置。
洛懿接到這件事出突然的派遣任務時,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個人態度,他淡然地接了旨;而梁丘年則不能理解誠淵帝不允許他們提前進入康永州的要求,但君命不可違,也只能順從。
康永州與安平古城之間的距離較近,洛懿根據雙方從出發地到康永州所需要的日程,提出三天之後動身,而這多出來的三天用於與魏府眾人的周旋和商榷,他們需要一個合理充分的原因讓魏府眾人鬆口放行。
而這並不是一件易事。
……為此,梁丘年準備了充分的說辭,但情況卻不按常理髮展。
當他們說明需要離城一段時間去處理要事,對方在第二天一早便應允了他們的請求。
梁丘年不理解,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而嚴管家給出的話令他深思。
欠了安平古城的債,沒有人能心存僥倖。
……
事情過於順利,距離計劃的三日後還有充裕的時間。
洛懿體內還帶著傷,在安平古城的禁制下,傷勢的恢復速度相當慢,而梁丘年作為此次微服巡察的輔佐官,時刻關注著他的情況,尤其是接到誠淵帝的派遣旨意之後,一度為其傷勢感到擔憂焦慮。
於是便向洛懿提出自己的建議:「殿下,既然已經得到應允,不如我們提前離開這裡。這樣做也有利於你體內傷勢的恢復,也能以更好的狀態處理康永州的問題。」
提議出口,洛懿卻沒有作出回應,他安靜地望著窗外的雨出神,恍若外界的風雲變化都與他無關。
過了許久,他緩緩開口:「不急於這一時半刻,吾另有打算,少司無需多言。」
聽完他的話,梁丘年眉頭微蹙,欲言又止,目光在那人的身上停留了許久,最後轉身離去。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約定的日子。
遠道而來的客人在煙雨中走進這座安寧的古城,又在煙雨中離開。
白髮男子在雲峰頂端長身而立,翩翩公子溫潤如玉,他靜靜觀望著兩人策馬的身影漸行漸遠,嘴角上始終掛著儒雅的笑意。
他抬起手,一隻白蝶飛來,落在其上,卻在接觸到的瞬間化作了一小撮齏粉,隨山風零落地飄散於浩渺的天地間。
……
而此時的雨歇湖,湖心亭。
魏與懸空於湖面之上打坐入定,任雨水將全身淋個濕透。
心如止水,呼吸吐納,神識感知天地氣息流動的規律,
修鍊的是道法,打磨的則是心境。
從清晨到夜幕降臨。
湖心亭四周的燈被相繼點亮,微弱的火苗在風雨中跳動,幽暗的雨歇湖在微涼的雨夜裡顯得格外寂寥。
湖面上的人睜開眼,由體內散出的神念餘波朝四周漾開,看似無聲,可在片刻之後,卻令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千層浪。
眨眼間,洛懿已悄然落到湖心亭中,一個凈身術法,原本濕透了的衣物瞬間乾燥清爽。
「帝星今日已然離開安平城。」蒼老的聲音傳來,魏府的管家嚴汀已經在此等候了很長時間,他拄著拐杖,駝著背,渾濁的眼睛望著激起的浪重新落回湖中。
「他還會再回來。」魏與淡淡開口,神色平靜如水。
湖心亭的石桌上擺著一盆水蓮花,在昏暗的夜色中散發著幽幽熒光。
魏與走到石桌邊上,一記風刃劃破指尖,血液滴落在花瓣上,而整朵潔白勝雪的水蓮花在接觸到的瞬間變得通體猩紅。
他看著在盛開的水蓮花上沉睡的山雀,眼裡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
「家主的情況已經有所好轉。」嚴管家開口說道。
聽到這句話,魏與的神色一凝,眼眸里的光逐漸黯淡下來:「我是個只會舞刀弄槍的武夫,其他方面宛如白丁,勞煩嚴伯費心了,這份恩情,魏與沒齒難忘。」
「這是老夫的分內之事,世子言重了。」嚴管家佝僂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滄桑,「余先生事務繁忙,仙子重傷不醒,世子或許該抽些時間去看看家主。」
沉默良久,魏與最後還是搖了頭:時機還未到,我也沒有資格去。」
聽罷,嚴管家長長嘆息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他拄著拐杖,矮小的身影一瘸一拐走進了濃重的暮色中。
……
魏府依山傍水而建,佔地面積大,府中的僕人卻很少,平時只負責簡單的掃灑,以及日常飲食起居。
魏與居住於魏府東邊的一處院子,坐北朝南,可聚集東來的紫氣,是一處不錯的寶地,故被題名為「靈啟閣」。
府中建築雖說皆為古式建築風格,但各個院落的風格卻又是不一而足,各有特色。
相較於流光閣的肅穆莊重,湖心亭的素雅,靈啟閣則是簡約大氣。
……
泡在霧氣升騰的葯浴中,魏與閉著眼,全身紅得發燙,他的身體此時火辣辣的疼,如同有千萬隻火蟻同時在皮肉上撕咬。
葯浴中加入了鍛體固經脈的各類葯料,既有靈藥,也有毒物。
儘管痛得難以忍受,但他卻始終未曾吭過一聲。
十數年來,為了快速提升自身的境界和實力,什麼苦什麼難他沒受過?比這痛苦百倍的罪都挺了過來,區區鍛體之痛,他早就習以為常。
足足在葯浴中浸泡了一個時辰,魏與才緩緩睜開眼,從浴桶中起身,而隨著離開藥浴,身上的通紅逐漸褪去,一道成年男子巴掌長的刀疤顯露出來,它幾乎橫穿了整片腹部。
隨手披上寬鬆的衣袍,余光中瞥了一眼旁側銅鏡里的自己,一時之間竟鬼使神差走了過去。
銅鏡中的人身形修長,寬肩窄腰,或許是剛泡完葯浴的緣故,素來清冷深邃的眼睛蒙上了氤氳的水汽,衣袍松垮垮披在身上,長發未乾,平添幾分慵懶繾綣的旖旎。
他是有多久沒認真看過自己了?
三年?五年?還是自從災禍降臨之後?
不由得伸手去觸碰鏡面上那張臉,還是原來的五官,而此時他卻覺得無比陌生。
望著鏡子中那個陌生的自己,魏與輕笑出聲,語氣中滿是自嘲與苦澀。
注視了片刻,已無意再去感慨。
他已經半個月沒有好好休息過,躺在床上,隨著疼痛逐漸散去,意識也開始模糊,而這一晚,一夜無夢。
……
南部,康永州。
駐江守衛兵急沖沖跑進知府公堂中,身上的衣物已經濕透,地面上滿是泥濘的腳印:「啟稟大人,儘管開通旁支分流,但降雨太大,躍江水位還在持續上漲。」
康永州知府紀元正坐在公堂之上,急得焦頭爛額:「現在水位的情況如何?」
「按照目前降雨的勢頭,不出三日,江水將會淹沒地勢較低的東部田地,若是這場雨一直持續下去,躍江江堤不久后便會決堤,到時候洪水將會湧進城中。」駐江守衛兵把目前的形勢如實告知。
聽罷,紀元正的眉頭已經擰成小山。
這場百年難遇的雨已經持續十多日,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因為是天災,沒有辦法從源頭解決問題,而採用引洪的方式應對暴增的降水,成效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朝廷派下來的人大概還要多久才能到?」紀元正向身旁的劉師爺詢問。
劉師爺略微思索,開口回答:「按照目前傳來的訊息來推斷,最少亦還需要四五天。」
「時間來不及了!」紀元正低聲嘀咕,兩道眉已經幾乎要皺到一塊,最後下定決心做了一個決策,「傳本知府命令,馬上駐紮安置災民的營帳,遣散東部的民眾!」
面對紀元正突然頒發的政令,劉師爺很訝然:「東部民眾眾多,若是全部安置到城中,怕是不妥。到時城中人口劇增,撇開治安的問題不說,糧食價格必定會大增,城中原居民勢必會有所怨言。」
「康永州物資儲備充足,東部民眾在安置期間的糧食用度皆由公家出。」紀元正大手一揮,親自提筆寫了一則告示,其上不僅註明安置災民的開支用度皆由官府承擔,還明令禁止城中商販趁機哄抬價格,若有發現此現象,從重處罰。
提筆寫完,他便取出官印,毫不猶豫蓋了上去。
鮮紅的印章蓋在白紙黑字上,劉師爺的神色中不禁顯露出一縷擔憂:「由公家承擔全部,此番耗費必然是一筆龐大的數目,大人還請慎重考慮。」
聽到劉師爺的話,原本還算鎮定的紀元正一下子被點了脾氣:「康永州之所以能成為富庶之地,不僅僅是因為這裡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康永州勤勞的民眾,是他們造就了康永州的富足,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是這個理,一切後果自有本知府擔著!」
而這次,他的一番話堵得劉師爺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