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盒(2)
實際上,詩人在思考為什麼男孩和魔術師看起來這麼熟悉,至少在記憶空間里,魔術師和他同樣屬於外來者,應該同樣被排斥。
他還沒有走到門口,小男孩就退了出來,右手裡抓了一個看起來狀況還行卻透著受潮氣味的黑色麵包,正小口小口地啃,左手還緊緊地摟著他的盒子不放。
他規規矩矩而又拘謹地向詩人介紹:「這是我的父親。」
一個高大的影子隨著廚房內的火光在地面上晃動,聽到男孩的介紹后,影子長度縮短,越來越多地照映在牆上。終於男孩的父親出現在了詩人的視野里。準確來說,先是他枯樹枝般的手臂,再是他焦黑色的肩膀,最後是只剩輪廓的漆黑的臉,停在詩人面前不到兩米的門口,視覺上極具衝擊力。
如果不是抱著「魔術師還在這兒多少給他點面子」的心態,他大概真的已經奪隧道而逃了。他堅信自己雖然每天挑釁魔術師,但是從來做人留一線,關鍵時刻魔術師還是會伸出援手……的吧。
他在看見依舊站在原地的魔術師挑起的眉毛和凝固的笑容前,還是這樣相信著的。
至少在我暈過去時不會補上兩刀。詩人笑容僵硬地轉過頭來,與剛走出的男人對視——如果對方眼睛完好,並且願意稍微蹲下來一些的話,就可以說是平視了。
他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和這個不成人形的男人握手,以示對他雖死猶存的敬意的時候,對方對著他點了點頭——其間甚至發出了枯柴破裂的聲響——準備回去繼續忙活。
這時,男人注意到了小魔術師手中的盒子,伸出了他乾枯的手,用他已經僵硬到無法移動的手指去夠那個盒子。詩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感覺,覺得男人拿到盒子后,會把它丟到火爐里去,好像他曾經做過這件事。
顯然,即使男孩並沒有像現在這樣把盒子護得緊緊的,男人現在的手指也沒辦法抓取那個盒子。但父親的手指還是不可避免地蹭過了男孩的手臂,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幾條黑炭般的痕迹。
男孩向魔術師投去了求助的目光,然後像是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一樣,魔術師走過來接過了盒子,退回原來的位置。
在這一刻,好像有太多事情發生了,以至於詩人後來不知道該怎麼把它們編織成合格的故事。
男孩轉身,毫不猶豫地沖向廚房中的火爐衝去。詩人伸手去夠,卻差一步的距離而沒有拉住。
男孩撲進了火爐,然後詭異地消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詩人信念一動,轉頭看向男孩的父親,卻只看到了如紙燃燒的后的灰燼上升,臨近天花板上時消失了。
詩人看見周圍的牆壁變得焦黑,逐漸崩解,房屋垮塌,街道破裂風化崩毀,像是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詩人和魔術師腳下站著的地面維持著原樣。
魔術師打開手中的盒子,把盒子轉向詩人。裡面有一片精美的房屋,有細緻的道路等等,唯一的異常是它焦黑的外貌,象徵著這個城鎮受過的烈焰灼燒的苦難。
幾年前的某一天,小鎮上來了一個魔術師。魔術師帶著一個盒子,卻從來不打開,不是為了裝魔術道具,也不是為了接打賞來的錢。當人們問他「裡面裝著什麼?」時,他會笑著回答:「一座城市,一些故事和沒寫完的劇本。」
他也會在灼熱的正午,斜倚在樹下,打開他的盒子,有時忽然笑了,會折下一根樹枝,撥弄一下裡面的東西。
有個孩子看到了他的這個舉動,於是幾天後鎮上的人們都知道了,魔術師的盒子里裝了一隻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