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座談會
上級指出,扶貧開發工作已進入「啃硬骨頭、攻堅拔寨」的衝刺期。
各級黨委和政府必須增強緊迫感和主動性,在扶貧攻堅上進一步理清思路、強化責任,採取力度更大、針對性更強、作用更直接、效果更可持續的措施,特別要在精準扶貧、精準脫貧上下更大功夫。
2017年6月23日,脫貧攻堅總指揮長在太原主持召開深度貧困地區脫貧攻堅座談會,要求交通建設項目盡量向進村入戶傾斜。
截至2017年6月底,黔州省村民組通硬化路率僅為68.9%,建設任務十分繁重。為充分發揮交通在脫貧攻堅中的支撐性作用,不斷提升廣大群眾的獲得感,黔州省政府決定從2017年8月起,在全省開展農村「組組通」公路三年大決戰。
按照省第十二次黨代會描繪的宏偉藍圖,早日打通服務群眾「最後一公里」,全力實施大扶貧、大數據、大生態三大戰略行動,以「交通進村入戶、助推精準脫貧」切實為全省決勝脫貧攻堅、同步全面小康,開創百姓富、生態美的多彩黔州新未來提供強有力的交通運輸保障。
王宸一和安黔漢到龍江村開展扶貧工作時,新、老房子組通往村委會的公路還沒有硬化。由於群眾思想不通,一直未得到硬化,拖而未決,成為歷史問題。
這一難題,顯然作為具體負責新、老房子組的王宸一和安黔漢,責無旁貸,主動應戰,為村攻堅隊分憂,也是作為扶貧工作的一項硬指標。
和平鎮脫貧攻堅指揮部派人專項督查,要求制定出台工作方案,用兩個月時間完成通路任務,也就是說在2019年6月底前結束,全村所有通組路按標準建成通車。
龍江村召開專題會,成立領導小組,分析阻路原因,採取邊做群眾思想,邊利用「掃黑除惡」等工作方式,力爭在規定時間內完成。
明確王宸一和安黔漢作為青谷溪通路第一責任人,負主體責任。
夜深了,月光皎潔,星星還在龍江村的上空興奮地眨著眼。
王宸一和安黔漢因同一問題,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除完成階段性扶貧工作任務外,還要對通路工作負主要責任,倍感責任重大。
「召開群眾會,首先了解阻路原因。」王宸一從床上起身坐了起來,跟還沒有睡著的安黔漢說:「會上,才知道群眾意願。」
「我們第一次在青谷溪召開群眾會,雖然前期逐戶走訪,也做了不少實事,但大家並不一定完全支持我們的工作,」安黔漢補充道:「我擔心組織不起來,建議採取開座談會的形式,邀請村支兩委和全體攻堅隊員參加。」
「可以,到時候買點瓜子、水果,」其實,王宸一心裡也沒有底,「地點選擇相對集中的地方,青谷溪所有群眾均可參加。」
「相對集中的應該在何清海家。」
「嗯。」
「明天就開始行動!」
「一刻也不能耽誤。」
「休息吧,按計劃進行。」
「好。」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王宸一和安黔漢就起床了,開車去和平鎮採購瓜果、酒水和香煙……一賬下來,六百多塊錢,分攤在兩個人的頭上,每人叄百多塊錢。
回到村委會時,其他駐村幹部才開始陸續起床。
王宸一和安黔漢背著採購來的東西,一股勁地往青谷溪走去。
「你們才早哦。」何清海的家屬正在院壩打掃衛生,看見了王宸一和安黔漢,熱情地打著招呼:「你們背那麼大一背是什麼啊?」
「一些吃的東西,今天晚上在你們家,請青谷溪所有在家的人來坐一下,」王宸一用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大聲呼應道:「你們組長應該通知大家了吧!」
「通知了,晚上七點鐘在我們家開什麼座談會。」
「哦,」安黔漢也順手在地上拿起一把掃帚,躬身掃地,連說幾聲「好」字。
「座談會是什麼意思啊?王同志。」何清海的家屬一臉微笑,麻利地擦著板凳上布滿的灰塵。
「座談會嘛,就是大家坐在一起,擺哈龍門陣,交流一下感情。」王宸一手裡拿著抹布正在用力擦著堂屋中央的大木桌,風趣地把座談會簡單化。
安黔漢在一邊揮舞著掃帚,被揚起的灰塵包圍著的身影顯得格外可愛,憨厚而樸實的笑著補充:「就是吃著東西拉家常而也。」
兩個時辰的清潔衛生,何清海家木窗上的蜘蛛網不見了,屋裡屋外一塵不染,農村那特有的木製的古式餐桌擦得木紋絲絲可見,乾淨的茶具安靜地配合著古香的餐桌,一種想喝茶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久違的愜意飄在胸間。
這時,人是很容易滿足的,哪怕是一杯清茶。
王宸一、安黔漢喝了一口茶,就分別到各自所包組的農戶家去,親自邀請村民及代表參加晚上七點鐘的座談會。
「大伯,還沒有吃晚飯呀?」王宸一看見王德修正在家門口編背篼,上前喊了一句,「今天晚上七點鐘到何清海家坐一下哈。」王德修是新房子組人,七十六歲,與七十八歲的妻子相依為命,長年獨居於此,子女長期外出,無人照顧,靠著幾隻羊子艱難度日。
王德修瞟了一眼王宸一,沒有理睬。
王宸一還以為是王德修年老耳背,沒有聽見。於是,大聲地喊了一句:「大伯,吃飯了嗎?」
「吃了,吃了,吃了,」王德修把頭仰了一下,眼瞼如洞,暗淡的眼珠從眼瞼中射出了幾道寒光,讓人渾身哆嗦。他張著大嘴,明顯能見到零星幾顆黃中帶黑的牙齒,不規則的懸挂在嘴的上下兩行,寬大的牙縫間嵌著許多還未消化的食物殘渣,讓人噁心得想嘔吐。一連幾聲顯得很不耐煩,狂躁地回了幾句王宸一,「坐哪樣嘛坐!」
「老人家,老了還有如此大的脾氣?」王宸一按捺住內心的火力。「我們打了些好酒,來到咱們這個地方,想表示一下我們駐村幹部的一點心意,請大家聚在一起,喝口小酒,交流一下感情。」
王德修聽說有酒,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不快不慢地吐了句,「到時候再說。」
王宸一離開了王德修家,一種莫名的委屈油然而生,實話說,此時的王宸一想心情差到了極點。
於是,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安黔漢,電話那頭,居然是群眾發火的一片嘈雜聲。
「你們搞得好就搞,搞不好再說。」
一種威脅的語氣正在壓迫著安黔漢和電話這邊的王宸一。
「不管你們有多大怨氣,呆會來了再說,好嗎?」安黔漢做事穩沉,安撫著激動的群眾。
嘟嘟幾下,安黔漢無意間掛斷了電話。
「他媽的,不開了。」王宸一氣得捶胸頓足,本來是想到王顯孝家去的,結果沿著砌得結實而整齊的有些年代的石階而下,鑽進了叢林,在林蔭下坐了下來。
王宸一,當然不是來這裡欣賞風景的。
湊巧,這裡的風景出奇的美,如同荷蘭風俗畫家揚·斯丁的作品具有古典美,兼具故事性。又彷彿走進了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每一處景緻都不可多得,一泓清泉從石縫中擠壓而出,形成水柱,噴洒百里,清澈的水流穿梭在亂石堆成的河流,白花花的河水勢不可擋流進了烏江。河流周圍全部是野生的名貴樹種——金絲楠木。看到眼前的這一切,王宸一內心的不快隨著河水沖向了遠方,腦海中彷彿有文章可做,一種無形的自信重新塑造了起來。
王宸一俯下身子,在河邊喝了一口清水后,徑直朝著王顯孝家走去。
「公,在家嗎?」按家譜字輩,王顯孝應該是王宸一的爺爺輩,王宸一尊敬的喊了聲。
「在,哪位呀?」王顯孝在家看電視,打開窗戶向外面探出頭來,「哦,是宸一,進屋坐。」
「好,」王宸一推門進了屋,屋裡擺放的物件不多,但收拾得很有條理,感到意外的事,王宸一從踏入青谷溪以來,第一次看見有電視的人家,「在看新聞哈,公。」
「了解一下國家近期的大事,特別是當前的脫貧攻堅。」王顯孝笑著回答。
王宸一和王顯孝之前有過接觸,知道顯孝老人是從領導崗位退下來的退休教師,是共產黨員,有正義感和家鄉情結,覺悟高,支持駐村幹部脫貧攻堅所有工作,特別是作為孫字輩的王宸一,在工作和生活上尤其得到關心和支持。
「聽說,晚上在何清海家要開一個座談會啊?」王顯孝關心地問到,「座談會上,要注意方式方法哈,青谷溪的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不過,不要緊,我要到會場的。」
「是的,」王宸一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如實彙報著,「今天晚上座談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硬化通往村委會這條路,和平鎮黨委政府專門就這條路作了安排,要求於6月底前建成通車,時間緊,任務重,因此,想與村民們溝通下,了解一下未硬化的原因。」
「公,您一定要提前到哦。」小屋裡,顯孝老人把事情的原委徹底講了個透,王宸一知道了原因,起身離開了小屋。
王宸一走到何清海家,看見安黔漢耷拉著腦袋,很不情願地在筆記本上記著什麼,顯然是在為晚上的座談會擬寫發言提綱。
「怎麼樣呀?今天。」王宸一向安黔漢招了招手,問了一句。
「不怎麼樣!」安黔漢語氣乾脆得近乎有些陌生。
「來,時間不早了,我們把瓜果酒水分配一下,」王宸一挽起了袖子,準備擺放東西,「我認為,分兩桌坐,堂屋裡面坐年長者,外面院壩就坐婦女和崽崽,你看如何?」
「可以。」
「不要垂頭喪氣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嘛!」王宸一安慰著安黔漢。
很快,堂屋中央的大木桌上,擺滿了新鮮的瓜果和酒水。種類有水果、堅果和飲料。水果有蘋果、香蕉、青梨、西瓜、龍眼等;堅果如花生、瓜子、黑桃以及板栗;飲料有可樂和雪碧,當然還有香煙和酒水。
滿桌子的瓜果酒水,在懸挂於堂屋中央大樑上的白熾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講究和嚴肅。院壩里兩張桌子,同樣也如堂屋內一樣擺放,當然,還多一盤點心和糖果,這是專門為小孩子準備的。
龍江村全體攻堅隊成員已經到位,曹放看到眼前的幕幕情景,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座談會時間快到了,人們陸續到位。
夕陽餘暉下,一個駝背老人,手持拐杖,正一歪一斜地朝著何清海家走來,顯然,這是王德修。緊隨著王德修旁邊的是王顯孝,正有說有笑。
曹放將年長有權威的人員邀請到了堂屋,其他人員一律安排在院壩,同時將攻堅隊成員安排在不同位置陪著村民們。
人員剛安排就緒,時間就划向了七點。
「好,請大家安靜一下,」曹放開門見山,「今天請大家來,主要是負責咱們青谷溪的駐村幹部王宸一和安黔漢兩位同志,有些事情想與大家溝通一下,藉此機會交流一下感情。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兩位同志給我們講話。」
「好。」王宸一站在人群中央,深深地給在座各位鞠了一躬,聲音洪亮且節奏感很強,「駐村以來,得到青谷溪各位父老鄉親的關心和工作的支持,在此深表感謝!在接下來的工作中,仍然希望得到各位一如既往地支持。今天,我和我的戰友安黔漢同志略表心意,請大家一聚,邀請前輩共商我們青谷溪通往村委會公路的硬化問題,不需要大家出資,國家免費幫大家硬化。請大家圍繞主題,暢所欲言。」
何漢余準備發言,看到桌上的瓜果和酒水,再看看兩位駐村幹部的真誠與純樸,特別是安黔漢在災后重建的工作中,肺部受傷至今未愈,還隱隱作痛經常用手護著肺部的情景,話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
頭髮如雪白的老婦叫趙珍霞,四十年代的初中畢業生,當過婦聯主任,在區公所當過宣傳員,她精神矍鑠,措辭有力,「硬化是件好事呀!我已經盼了幾十年了,以前盼村裡面辦一所學校,通過大家努力,學校建成了,村衛生室已修好了,如果這條路硬化了,到時候死也瞑目了,哎呀,感謝共產黨!」
何清海的家屬站在一旁,聽說要硬化公路,高興得手舞足蹈,並哼著共產黨好的歌曲來。
「你們都瘋了,」王德修再以看不下去了,恨得咬牙切齒,「誰叫你們進來的,完全是婦人之見。」
「出去!」何清國趁勢補了一句。
「我們為什麼要出去?」趙珍霞用手指著何清國,眼光犀利,「你憑什麼?青谷溪就是因為你們幾個,才成了今天這個爛攤子。」
何清國氣得吐血,如果是年輕的時候,早就巴掌拍了下去。於是,白了一眼趙珍霞,不快不慢地說道:「你只能管得你的地方,難不成我的地方你也能管!?」
「真是不知輕重,」王德修從來就不怕得罪人,放了幾句馬後炮,「要硬化,可以,除非從我屍體上過。」
「你在嚇唬誰?他大叔。」趙珍霞站在正義一邊,一字一句地說,「你怕是沒有王法啰,不過,我奉勸你一句,到時候吃虧的是你自己。」
「人家駐村幹部是黨組織專門派來幫助我們發展的,幫助我們脫貧的,前幾天,受災那麼嚴重,是誰在第一線幫助我們,難道你們沒有看見,你們良心是被狗吃了。今天,人家又自掏腰包買了這麼多東西,你們是沒有看見嗎?」趙珍霞滔滔不絕,繼續說著。
四座無語,靜得出奇。
「漢余是什麼意見?你得開口呀?」王德修想拉何漢餘一起反駁趙珍霞。
「他大哥就不要為難人家漢余了,」王顯孝其實有很多話要說,卻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驚呆了,一時沒有來得及插上話,識破了王德修的狐狸心態后,並說到,「我認為,趙珍霞作為一個女同志,能有如此見解,我自愧不如。」
「修橋補路是好事嘛!」曹放發言,「就因為我們村這條路沒有硬化,嚴重阻礙和影響了全鎮脫貧攻堅的進程,如果有人故意破壞這條路的硬化工作的推進,我們將嚴肅追究個人的責任,全國上下正在『掃黑除惡』,我們將按照村匪、路霸等黑惡勢力處理。」
何漢余是一個聰明人,想化解當下的尷尬,並寫了張紙條從桌子下邊遞給了曹放,大致內容如下:
其實人們就公路硬化而言,大家都是積極支持的。只是在前些年村民自籌資金修毛馬路的時候,又因項目資金到位,自籌部分沒有足額退還,故引起群眾不滿。
「上跑項目總得花錢嘛!」曹放仔細看了紙條內容后,並與何漢余耳語了一陣,「可能還得你出面說兩句哦。」
「大家都不要為硬化的事情糾結了,」何漢余站了出來,「我們還是應該為子孫著想,考慮青谷溪發展大局,不要因小失大。今天,當作大家的面,我要收回前天晚上仍然在這裡說過的話,現在,我堅決支持路的硬化工作,任何時候都不拿駐村幹部為難。」
「漢余,你是不是得到村委會的好處啰?」王德修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叫何漢余的人,一夜之間變得比翻書還快。
「得沒得好處,你慢慢就知道了!」何漢余不屑一顧。
「前天晚上我們在這院壩里,你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今天,你又是第一個舉雙手贊成路要硬化的。」何清國摸不著頭腦,指著何漢余,口吐飛沫,「出爾反爾,你真是小人!」
「以前我是小人,」何漢余並沒有生氣,「今天我就不是小人了。」
「不過,我的孫子們也經常開車回來看我的。」王德修和何清國氣得咬牙切齒,狗急跳牆般咆哮了一陣,既無奈又無助,尷尬地喝了幾口事先倒在塑料杯中的白酒,在假惺惺的醉意中說了幾句脫身裝門面的話。
「麻煩大家,如果同意硬化的,請在這張同意書上籤個名。」曹放將事先擬好的《青谷溪硬化路群眾同意書》遞給了何清國。
何清國恨不得把《同意書》撕個粉碎,但又極不情願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並蓋上手印,緊接著,王德修也在同意書上籤了名。
其餘,依次簽完名字並蓋上了手印。
安黔漢如獲至寶,將《同意書》摺疊好放進了印有「為人民服務」字樣的帆布書包里。
「好,感謝大家的支持,我們會儘早安排施工隊進場。同時,還望大家監督一下路基硬化的質量。」王宸一舉起手中的酒杯,「來,為早日硬化通車乾杯!」
座談會就這樣在愉快地叮叮咚咚酒杯相互碰撞聲中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