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
興德帝有意抬舉武親王,所以這次迎接武親王進京之事弄得很是隆重,一個月前便命禮部開始籌備此事,而且還賜了新的府邸給武親王。
除此之外,他還悄悄刻意安排人在民間宣傳武親王是如何的神勇,又是如何用兵如神,以少勝多取得洛河大捷,由此給武親王造勢。
他這番動作沒有白費,漸漸的,武親王在民間有了戰神的美譽。
對於保家衛國的將軍,老百姓自然愛戴,不用朝廷發話,到了武親王回京那天,不少百姓跟著大部隊出城,自發去迎接武親王的大軍。
周嘉榮兄弟三人自然也在隊伍中,僅僅落後興德帝幾輛馬車,他們後面則是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員,全部換上了官袍,悉數到場,再加上沿途開道負責安全的侍衛,僕從,總計有好幾千人。
這樣長的隊伍,速度自然快不起來,大清早就從皇城出發,趕到迎接武親王的十里坡時已經是午時了。
十里坡距京城只有七八里地,是一處寬闊的平地,也是進京的必經之路,就在官道旁邊。禮部前陣子已經派人將這裡清理出來,搭上了棚子,準備了舒適的桌椅板凳給貴人休憩,旁邊還有爐子生火燒水泡茶,準備午膳。
當然這樣的待遇只有興德帝和幾位皇親貴族以及少部分一二三品的大員才能有的待遇,普通的低下級官員,還有侍衛侍從餓了渴了只能想辦法自己解決。
周嘉榮繞到大理寺那邊就瞧見大理寺少卿郭子興他們就地坐著,一邊抬手扇風,一邊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饅頭,就著水袋裡的水,一口饅頭一口水,吃得津津有味。
瞧見他過來,幾人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殿下怎麼來了?」
周嘉榮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我四處轉轉,你們吃,不用顧忌我。」
說完他繼續往後面走,直到走出車隊,他發現跟著車隊的老百姓因為地方不夠的緣故,連塊陰涼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站在烈日下。但即便如此,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笑,小心翼翼地護著籃子里的瓜果糕點,這是他們特意帶過來犒勞凱旋的軍隊。
「殿下,小的剛才差人去打聽了一圈。這些百姓大多都是從西北遷移到京城的,有些甚至是流民,故土難忘,因此這次聽說了武親王英勇打退匈奴人後才會特意過來夾道相迎。」劉青在後面低聲解釋道。
周嘉榮看著一個頭髮花白,拄著拐杖的老翁輕輕地擦拭眼淚,然後低頭對著只到他腰的小男孩低聲說著什麼,這話似乎引起不少人的共鳴,前後的人都湊過去,跟著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有幾個感性的婦人還當場落淚。
「三哥,你怎麼溜到這裡來了,讓咱們好找啊!」一隻手拍到了他的肩上。
周嘉榮回頭便看到中山王和蜀王放大的臉。
他撥開中山王的手:「隨便走走。」
中山王昂起下巴,往周嘉榮先前看的方向望去,見一群穿著打滿補丁衣服的平民,嘟囔道:「三哥看他們作甚?這些人有什麼好看的?」
周嘉榮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說:「沒什麼事做,就隨便逛逛。」
中山王對這麼一群看起來灰撲撲髒兮兮的老百姓沒什麼興趣,仰頭看了一眼天空中炙熱的太陽,吐了吐舌頭:「真熱啊,大哥到底什麼時候才到啊?」
「不是派人去前面了嗎?還沒看到大哥的蹤影?」周嘉榮問道。
蜀王搖頭:「沒呢。父皇在跟萬大人、毛大人他們議事,我跟四哥在那裡老不自在了,父皇動輒就要考驗我們。我跟四哥怕丟臉,就跑來找三哥你了。」
「還是三哥聰明,早早躲開了。」中山王假意抱怨道,「三哥,你也真是的,自己跑也不叫我們一聲。」
周嘉榮懶得跟他們胡扯,這兩個人來了,他也別想安靜了。而且三個穿著蟒袍,還帶了好幾名貼身侍衛的王爺,走到哪兒都是別人矚目的焦點,也不適合呆在這裡了。
「走吧,回去了,一會兒大哥應該到了。」
說完,周嘉榮率先往前走去,中山王和蜀王趕緊跟上。
兩人一左一右把周嘉榮擠在中間,邊走邊聊,聊得最多的自然是武親王。
好幾年不見,都不知道這個大哥長成了什麼樣子,是威嚴還是和藹?周嘉榮默默聽著二人的討論,心情有些複雜,對於武親王的歸來,他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英雄平安歸來,大齊有如此悍將,何須擔憂邊境不寧?擔憂的這個大哥很可能是他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兄弟三人各懷心思往十里坡走去。
快到地方時,前面忽然傳來了騷動,中山王耳朵尖,很快從周圍人的隻言片語中得出了消息:「大哥到了,大哥到了……」
三兄弟狂奔,很快便跑到了棚子前,果然,那裡多了幾個身穿鐵甲的陌生武將,而其中穿白色鎧甲的那人正跪在地上,朝他父皇下跪行禮:「兒臣參見父皇,勞煩父皇親自出城迎接兒臣,兒臣甚是感動!」
興德帝看到久別的大兒子,極為高興,親自去將他扶了起來:「好,好,起來讓朕好好看看!」
他把武親王拉了起來。
武親王個頭很高,比興德帝足足高出了半個頭,而且身板很結實壯碩,站在那兒跟一堵牆似的,宛如一柄出鞘的劍,氣勢極為驚人。
中山王有些害怕,往後縮了縮,小聲嘀咕:「大哥看起來就好厲害。」
周嘉榮沒說話,只是看著眼前這番感人的父子相逢。
興德帝上下打量了武親王一番,很是滿意,輕輕派著他的肩膀,連說了三個「好」字,一切溢於言表。
武親王本來就風頭無兩,如今又得興德帝看重,大臣們見狀,更是跟著誇了起來,尤其是萬永淳,那張嘴跟抹了蜜一樣,也不怕丟人:「武親王英武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有武親王守護西北,邊疆無虞!」
「哈哈哈,我兒甚好。」興德帝朗聲大笑。
周嘉榮三人也過去,先是給興德帝見了禮,然後又給武親王見禮。
武親王一一回禮,仔細辨認了一下三人,笑道:「這就是三弟、四弟、六弟吧,當年我去西北時,你們還都是幾歲的孩子,九年不見,你們都長大成人了。」
他說話有種武將的直爽,聲音洪亮,眼睛明亮,臉上掛著喜悅的笑容。
周嘉榮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從正面看,可能是在西北飽經風沙的緣故,武親王的皮膚比較黑,比較粗糙,明明才二十四歲的人,看起來跟京城三十歲的人沒差,他的手上還有不少老繭,左邊臉頰靠耳朵的邊緣,還有一條兩寸長的猙獰傷疤,讓他的五官看起來更加粗狂,完全不像是京城富貴窩裡養出來的皇子。
他身上完全沒有任何貴族的驕奢之氣,跟周嘉榮從小到大見過的武將差不多。
周嘉榮記不清武親王當年離京是何樣子了,但定然不是如今這番頂天立地的男兒模樣。
「大哥,不是大軍進城嗎?怎麼就你們幾個?」性子最跳脫的中山王見武親王態度和藹,對他們三個弟弟頗為和善的樣子,也放下了起初的恐懼,好奇地問道。
武親王道:「大軍還在後面,讓副將帶著回來。聽說父皇親自在十里坡迎接我,我便帶了幾個親衛先一步回來了。」
「原來如此!」三兄弟恍然。
人多眼雜,也不是好好敘舊的地方。武親王又跟興德帝說了幾句,然後道:「父皇,大軍要來了,兒臣得回去了!」
興德帝高興地擺手:「去吧。」
武親王騎馬上了官道,跟大部隊匯合。
說是大軍,其實不然,為了京城的安全,在沒有戰事的情況下,皇帝也不會允許外地駐軍大規模進京,不然萬一這些人造反怎麼辦?
所以這次跟隨武親王進京的只有一萬人,就是取得洛河大捷,以少勝多的有功之臣!
武親王回去沒多久,官道上便傳來了馬蹄聲,滾滾黃土在官道上飛揚,緊接著一面寫著「武」的旗幟出現在眼前,迎風飄揚,獵獵作響,後面跟著整齊劃一的騎兵,極為有氣勢。
武親王一身亮眼的銀色鎧甲,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方,看起來頗有幾分戰神的氣勢。
蜀王兩眼冒光,嘖嘖稱嘆:「大哥好威風啊!」
沿途的老百姓見了,也大聲呼喚:「武親王,武親王……」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還有激動的百姓將手裡的籃子舉起來,要獻給這些保家衛國的英雄們。
這一幕看得大家心潮澎湃,所有人的情緒都被調動了起來。這一刻,大臣們都不分彼此,不分派系,露出了喜悅的笑容,甚至還有性子洒脫的文臣武將跟著百姓齊聲吶喊:「武親王,武親王……」
氣勢浩大,動感天地。
就連周嘉榮的心臟也砰砰砰地跳了起來。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外祖父為何一把年紀了,還願意上戰場,因為有無數信賴他們的百姓,想必,北地的歡呼聲、擁戴聲會比京城更為浩大感人。
武親王的隊伍行至道路中斷,稍作停留,然後揮手向路邊自發來迎接他們的百姓揮手致意。
這一行為,將百姓們的歡呼推向了高潮。
周嘉榮先前看到的那名老翁,牽著小孫兒的手,跑到了隊伍前方,拉著孩子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雙手舉起籃子,雙目含淚:「武親王大恩,打退匈奴,保我西北平安,請受老朽一拜。老朽祖籍青陽縣,五年前,匈奴南下燒殺搶掠,老朽的兒子兒媳均喪命在了匈奴人手裡。老朽不得已,為保家裡這根獨苗苗,帶著小孫子來逃奔京城的表妹。今聞武親王凱旋,老朽無以為報,只能將來京城那年種下的桃樹上結的果子贈與武親王殿下,以表老朽的無限感激之情。願武親王殿下平安如意,長壽安康!」
說完,又拉著孩子磕了三個響頭。
他這番家破人亡的遭遇引起了不少百姓的共鳴。站在路邊,本來還在拿著籃子,一副歡欣鼓舞模樣的百姓們紛紛沉默了,下一刻,不知是誰帶的頭,他們全都跪了下來,向著武親王的方向,磕頭謝恩。
這一幕,靜寂無聲,卻比先前的呼天喊地,還有振奮人心,還要令人感動。
有些感性的大臣已經在悄悄抹眼淚了,就連興德帝也一副悲憫動容的表情。
周嘉榮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他相信,很多老百姓的感恩應該是真實的,尤其是西北逃亡到京城的百姓,對於這個保衛他們故土,保護他們家鄉親朋好友的親王將軍,定然是打從心眼裡感激的。
但老翁明顯沒讀過書,如何能說出這樣一番感人肺腑又很具有煽動性的「心裡話」?還有這些百姓,若是沒人帶頭,他們反應會如此迅速嗎?
可惜離得比較遠,前面人又太多,周嘉榮看不清楚。
但他心裡隱隱有數,只怕是有人在推波助瀾,故意給武親王造勢。而會不遺餘力推高武親王聲望的,除了他的好父皇,恐怕沒人會如此苦心孤詣。
為了證實他心裡的猜測,周嘉榮悄悄吩咐劉青:「安排幾個人換上平民的衣服,混跡在其中,看看裡面有沒有可疑的人,若是有發現,不要打草驚蛇,悄悄記住對方的身份,去了哪裡,都接觸了哪些人,最近有什麼反常,回頭稟告給我。」
劉青點頭,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武親王身上,悄悄退了出去。前方,武親王受了老翁如此大拜,連忙翻身下馬,親手將老頭扶了起來,然後鄭重地接過老翁手裡的籃子,平易近人地說:「使不得,老伯快快請起。」
接著又看向路邊下跪的百姓,高聲道:「大家都起來,不必如此,身為軍人當保家衛國,這是我們應當做的。大家的心意我們領了,大家生活也不易,都帶回去吧。」
他只接過了老翁的桃子,從裡面拿了幾個,隨手丟給身後的將士,然後自己拿了最後一個,直接在鋥亮的鎧甲上擦了擦,也不管上面還有沒有毛,用力咬了一口,一邊吃,一邊點頭笑道:「很甜!」
老翁沒料到他會洗都沒洗就直接吃了,怔了怔,提醒道:「武親王殿下,這桃子上還有毛,還沒洗乾淨。」
武親王大笑道:「無妨,為了伏擊匈奴,我們在冰天雪地趴了七八個時辰,餓了只能啃草根,喝雪水,這已經是頂好的了。」
這話說得老翁忍不住又開始落淚了,哽咽道:「武親王殿下,謝謝你,謝謝你……」
他的真情流露打動的很多人。大家從武親王吃桃這一幕彷彿看到了西北將士為了驅逐匈奴吃了多少苦頭。要知道,武親王可是真正的皇親貴胄,天之驕子啊,本該錦衣玉食,在京城中享福,但卻小小年紀就赴西北保邊疆。
就連興德帝也感慨道:「平正受苦了!」
中山王跟著擦眼淚,哽咽道:「大哥真是太了不起了,是我們兄弟學習的榜樣。」
蜀王看了他一眼,跟著點了點頭:「大哥在西北甚是辛苦。」
這一刻,武親王用他九年如一日的辛苦、勇猛征服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只有周嘉榮沒作聲。他佩服大哥的功績和勇猛,但今日這一切,做戲的痕迹未免太過了。
父皇為了大哥,真是煞費苦心啊。
不過父皇身體還算不錯,大哥如此勇猛又得民心,父皇就不擔心,終日玩鷹卻被鷹啄了眼嗎?大哥可不是老二那種沒見過血,只會耍些陰謀詭計的東西!
因為興德帝早做了安排,也兼之武親王正是威望最盛的時候,這一路進京頗為熱鬧。從十里坡到皇城,路上無數的百姓相迎,歡呼,氣氛極為熱烈。
不過十幾里的地,應是從午時三刻走到了傍晚,方到皇城。
進了城之後,還有盛大的歡迎晚宴在等著武親王。
武親王和跟隨其的幾個主要將領都被邀進宮參加晚宴,其餘的將士則被帶去了軍營,安頓,同樣有好酒好菜招待他們。
可能是上次長壽宮給興德帝留下了不小的陰影,這次他將晚宴的地點定在了宣德殿,規模也小了許多,但身份卻更貴重,全是皇室宗親和三品以上的大員,皇后也攜幾名品階比較高的妃子出席,因為這算半家宴性質的接風洗塵宴,身為嫡母,她肯定是要到場的。
皇后也許多年不曾見過武親王了,看到他就親熱地說:「武親王過來讓本宮看看。」
「兒臣見過母后。」武親王跪在皇後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皇后忙讓他起來,然後仰頭好好打量了他一番,贊道:「幾年不見,武親王又長高了吧。這些年,你在西北受苦了。你父皇時常念叨著你,惦記著你,如今平安歸來就好。」
「是兒臣不孝,讓父皇母后擔心了。」武親王一臉慚愧地說。
閑話了幾句家常,皇后又一一介紹了穆貴妃、淑妃、惠妃等人,這些宮裡的老人,武親王自然全部認得,倒是近幾年進宮的幾個妃子不認識,一一見了禮后,晚宴也正式開始了。
大家把酒言歡,看歌舞表演,其樂融融。
最上首的興德帝側頭看了一眼皇后含在嘴角的笑容,輕聲問道:「皇后覺得武親王如何?」
皇後知道這是他的心頭好,自是大夸特誇:「武親王一表人才,人中龍鳳,自是不凡。臣妾還沒恭喜陛下呢,如今世人都說武親王是繼護國公之後,我們大齊的新一代戰神,有他在,邊疆定然無憂,陛下也能去一樁心事了。」
這話興德帝愛聽,他輕輕點頭,含笑道:「武親王確實不錯,皇后今日沒去十里坡,成千上萬的百姓特意來迎接他。」
皇后聽出了他的驕傲,微笑道:「武親王力克匈奴,揚我大齊神威,當得起全城百姓相迎。」
興德帝定定地看著她:「皇后對武親王頗為推崇啊。可惜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跟朕一樣,子嗣單薄,都年方二十四了,府中還只有一子。聽聞皇後有一侄女,正值妙齡,可許配了人家?」皇后臉上的笑容差點維持不下去了,她怎麼都沒想到,興德帝竟然在這裡等著她。
過年前興德帝委婉地提了一句過繼的事,見她沒接話,事後也沒再提起過,如今幾個月過去了,皇后也逐漸放鬆了警惕,以為興德帝已經打消了那個念頭。誰料興德帝今日竟會突然提起她侄女的婚事。
皇後手腳冰涼,這次陛下再提起恐怕容不得她再模糊過去了。她不知道該怎麼答才能不觸怒興德帝,她侄女還沒定親,若是她說已經許配了人家,這就是欺君之罪,可若要說實話,興德帝下一句「你看武親王怎麼樣」,她當如何作答?難道真的要將徐家綁在武親王這輛車上嗎?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自從武親王以少勝多大敗匈奴后,陛下就對其極為重視,不斷地給他造勢,利用他來打壓穆家,陛下如今最屬意的兒子就是武親王了。可能是因為穆家的聲望受損,武親王崛起了,如今陛下已經不掩飾他對武親王的看重了。
這時候恐怕不少人願意將女兒送到武親王府上,博一個滔天富貴。可皇后卻另有想法,她在後宮呆了一輩子,如履薄冰,謹小慎微,最後因為沒有生兒子,還不是一場空。
武親王已經有嫡妻,嫡子,以後後院里也少不了女人和兒子。她侄女進去,拿什麼爭?就算能爭得一時的寵愛,又能笑到最後嗎?誰也不能保證。而且萬一武親王落敗了,徐家反而要受牽連。
綜上種種考慮,皇后遲疑了。她是百般不情願,將侄女嫁進武親王府,不然她前面的裝傻充愣算什麼?
「怎麼,朕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興德帝語氣不變地問道,臉上還掛著笑容。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經很不高興了,嘴角抿了起來,眼底半絲笑意都無。
皇后沒辦法,心裡發苦,卻不得不開口:「當然不是,小八她性子野,不守規矩,針織女紅一概不通,家裡準備好好教教她再說。」
委婉地表達了一下徐家還沒嫁女兒的意思,希望興德帝能夠放過她,但以皇后對興德帝的了解,恐怕很難。就在她絕望地等著壞消息來臨時,旁邊忽然插進、來一道聲音:「性子野,那長得漂亮好看嗎?若是好看也行,我們嘉榮長得那麼好看,陛下可要給他賜個漂亮的媳婦,以後好給咱們生個好看的孫子孫女!」
穆貴妃聽了一半,還以為興德帝想給周嘉榮找媳婦呢,畢竟連老四這個弟弟都娶妻了,就她的嘉榮還沒娶媳婦兒,陛下要賜婚也行,但必須得好看。
她哪知道興德帝心眼偏到天邊去了,想著給老大娶側妃都沒想到老三呢。
但她這橫插一腳,卻解了皇后的難題。
皇后心下一松,感激地看了穆貴妃一眼。誰說穆貴妃傻?沒眼色的?這樣的沒眼色多來多少次都行。
就是興德帝的臉色不那麼好看了,雖然他現在大力扶持武親王,沒那麼顧忌穆家了,但他是個要面子的人,不想讓人覺得他太偏心眼。尤其是穆貴妃是個不會看人臉色,我行我素,惹急了不分場合,什麼都敢說的人,要真惹惱了她,當場鬧起來,哪怕責罰她一頓,他也沒臉。
他只能含糊道:「朕慢慢看看,一定挑個漂亮的,你們母子都滿意的。」
穆貴妃還真信了,高興地說:「那就謝謝陛下了。」
經她這麼一打岔,興德帝也不好再繼續先前的話題了,只能作罷。
皇后心下大安,打算回頭就跟家裡遞信,家族裡凡是十二歲上的姑娘,都趕緊定個人家,不想那麼早將她們嫁出去,多留在家裡幾年也行,但必須得把親定了,不然再來這麼一回,她可沒法拒絕皇帝。
只是陛下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給武親王拉更多的籌碼,她身為中宮皇后,恐怕很難置身事外。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皇后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邊的動靜,周嘉榮他們完全不知,幾個兄弟熱情地喝酒。
武親王酒量極好,比之周建業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他們三個弟弟敬他一個人,還有那麼多大臣皇親敬酒,他臉上竟半點醉意都沒有。最後還是中山王怕喝醉了出醜,率先喊停:「大哥,大哥,打住了,不來了,我們喝不過你。」
武親王笑哈哈地拍了拍他的肩:「過幾日請你們到我府上,咱們兄弟幾個小聚,隨便喝。我在西北那邊帶了一些很好喝的葡萄酒回來,三弟、四弟、六弟一定要嘗嘗!」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之事。
武親王站了出來,向皇帝表示:「父皇,兒子九年未歸,不曾在父皇母后膝下盡孝,深感慚愧。因此兒臣特意給父皇母后和諸位娘娘、幾個弟弟妹妹們帶了些禮物,請父皇過目。」
興德帝聞言,想起去年生辰時這個大兒子送的禮物,別出心裁,又感人,還是獨一份,心裡有幾分期待,放下酒杯道:「哦,呈上來朕看看。」
武親王顯然是早有準備,大手一揮,讓人呈上來一個小匣子。
興德帝看著比巴掌略大一些的匣子,有些意外,莫非是什麼奇珍異寶?他興趣喪失了大半,身為九五至尊,什麼樣的奇珍異寶他沒見過?西北苦寒之地,哪及得上京城繁華。
可為了給這個目前他最滿意的兒子撐臉,興德帝還是興緻勃勃地說:「孫承罡打開看看。」
孫承罡連忙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匣子。
匣子里並沒有珠光寶氣,反而躺著一卷看起來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陳舊的棕色羊皮書,讓猜是寶玉或寶石的大臣們后妃們大為失望。
倒是興德帝蠻沉得住氣,抬了抬下巴道:「這卷羊皮書上寫的是什麼?」
武親王示意孫承罡將羊皮書展開,上面是複雜的匈奴文字,中間還有一副圖,看樣子是某種工具的鍛造圖案。兵書尚書看了很感興趣,側頭問工部尚書:「孔大人,你可看得懂那羊皮書?」
孔祥勝輕輕搖頭:「匈奴文在下不識,不過看那圖案,似是某種武器的鍛造方式。」
果然,武親王下一句話就證實了他的猜測:「回父皇,此乃匈奴彎刀的鍛造之法,這次大敗匈奴,從其將領身上取得的戰利品。兒臣已經讓人將上面的匈奴文字翻譯成了漢文。」
孫承罡這才留意道匣子底部還有一張白紙,連忙拿了出來,遞給興德帝。
興德帝看后,龍心大悅:「論其長技,弓矢為第一,彎刀次之。武親王不但大敗匈奴,還尋到了他們的鍛造之法,甚好,甚好!」
匈奴人使用的武器,除了弓箭,便是彎刀。這種刀鍛造之法極為優秀,輕便鋒利,尖頂薄刃,看起來有點像初七八的月牙,彎彎的,故此得名彎刀。
這種鍛造之法,匈奴人藏得很緊,漢人根本無從得知。今日武親王將他們的方法都弄了回來,以後完全可以鍛造出相同的彎刀,甚至是改良,或是製造能夠專門克匈奴人彎刀的武器,這樣在近戰中,便能佔據極大的優勢。
這個禮物送到了興德帝的心坎里,也大大地給他長了一番臉,聽著大臣們的「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聲,興德帝高興地將圖紙給了孔祥勝:「孫承罡將此物給工部,好好研製。」
「是,陛下。」孫承罡將圖紙放回去,匣子小心蓋上,送給了歡喜不已的孔祥勝。
大臣們又免不了對武親王一頓誇。
看到這一幕,中山王酸溜溜地小聲說:「大哥太厲害了,自打他回來,父皇大臣百姓都一個勁兒的誇他。你們看父皇的嘴角,我就沒見父皇這麼開心過。」
最後一句自然有些誇張,但這是自去年十一月壽宴以來,興德帝最高興的一次沒錯。
周嘉榮悄悄看了一眼兩個弟弟黯然的神色,無聲地嘆了口氣。這個大哥真是個強勁的對手,聰明能幹又勇猛,實打實的軍功,一下子把他們三個弟弟都給比了下去,沒有誰敢直其鋒芒。
有那麼一瞬,周嘉榮都生出不要跟他爭的念頭。
因為大哥是真的很優秀,而且處處為大齊著想,他若是登基,想必是天下百姓的福分。若是輸給大哥,他心服口服。
只是看到父皇身邊母妃無憂無慮的笑臉,想起彈幕和廖綺蘭所說的穆家結局,他又將這個念頭壓了下來。彈幕很久沒出現了,也不知道他和穆家的命運是不是改變了。
再等等吧,大哥已經回京了,短期內不會離開京城,多處一處,了解他是什麼樣的人,再做決定。
周嘉榮壓下心裡的種種想法,將注意力轉回了宴席上。
武親王已經開始送第二波禮物了,這次是送給後宮諸位娘娘的,每人一壇葡萄酒。西北那邊氣候乾旱,夏季日照時間長,葡萄又甜又大,釀出來的葡萄酒也極為好喝。單是葡萄酒,自然輕了一些,他還附贈了一套專門用來喝葡萄美酒的夜光杯,這些杯子非常好看,杯身瑩白髮亮,后妃們一看就喜歡上了。
當然給皇後娘娘的禮要厚一些,除了葡萄酒,他還送了一塊顏色鮮艷的波斯地毯給皇后,皇后誇獎了他一番讓人收了起來。
送完了后妃禮物,輪到了三位皇子。
這會兒興德帝和大臣們都被武親王這別緻又用心的禮物引起了興趣,紛紛看向他。
武親王拱手道:「三弟,四弟,六弟,這次回來匆忙,為兄沒尋到特別的禮物,就帶了一些這幾年我在西北收集的奇珍,弟弟們看看,有瞧得上的,但拿無妨,不必跟大哥客氣。」
說完他大手一揮,兩個侍衛抬了個半人多高的大箱子進來,打開,一層層的,總共有九層,每一層都有三個格子,格子中間擺放著一物,有和田美玉,犀牛角,象牙筷子……
有價值連城的珍寶,也有比較普通的物品。
武親王笑著說:「這裡面的東西,有的是我打獵所獲,有的是我從匈奴人身上繳獲的戰利品,也有的是無意中遇到的珍寶,通通在這裡了,三弟,四弟,六弟,看看有沒有你們喜歡的!」
中山王最貪財,一下子便看重了那個半個巴掌大的和田美玉。這麼大的一塊玉,可要值不少錢,他見周嘉榮沒拿的意思,伸手小心地拿起和田玉道:「大哥,我喜歡這個可以嗎?母妃生辰快到了,我正好沒有尋到合適的禮物,就用大哥的借花獻佛了,回頭找合適的工匠雕刻成母妃最喜歡的荷花送給她。」
武親王將東西拿了出來,隨便他們挑,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哈哈哈大笑道:「四弟喜歡拿去就是,就當是我提前送惠妃娘娘的生辰禮,四弟再挑一件吧。」
中山王有些心動,但父皇母后和宗親大臣們都看著呢,這麼多人看著,三哥六弟都沒拿,他又拿一樣,別人怎麼看他?只得忍痛拒絕了:「多謝大哥,有這塊玉已經很好了。」
武親王笑了笑,沒有勉強,看向周嘉榮和蜀王。
蜀王比較謙讓,輕聲道:「三哥,你先選!」
周嘉榮背著手,輕輕道:「不用,大哥這裡件件都是精品,六弟先選無妨。」
聽周嘉榮這麼說,蜀王沒再禮讓,琢磨了一會兒,選了一個比較精巧的萬花筒:「我喜歡這個,謝謝大哥。」
武親王笑道:「六弟不必客氣,這是一個西方來的商人帶來的,我看挺有意思的,跟咱們中原的不一樣,就從他手上買了回來。三弟,就剩你了,這些可有喜歡的?」
周嘉榮已經將箱子里的二十七件物品都看了一遍,這些東西珍奇歸珍奇,但他不像老四那麼貪財,喜歡貴的,也沒有老六的好奇心,因此沒哪個特別喜歡的,本打算隨便選一個了事,只是目光一轉,不小心瞟到了武親王別在腰上的那把彎刀。
這把刀跟武親王剛才進獻的圖紙很像,不過尺寸小了許多,大概只有巴掌那麼大,上面還鑲嵌著幾顆紅紅綠綠的寶石,應該是彎刀的縮小版。這種匈奴的刀,武親王在西北應該見過不少,他想要也不算奪人之好吧?
周嘉榮好武,看到沒見過的武器有些心痒痒的,也想試試匈奴的彎刀是不是真如傳說中的那樣鋒利,削鐵如泥,隨即一指道:「大哥,恕小弟冒昧,不若將你的這把彎刀送給我吧,我還沒見過這樣的刀,實在喜歡得很!」
話音剛落,許久不見的彈幕突然冒了出來!
【啊啊啊,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一幕?】
【怎麼回事,前陣子為什麼不讓我們發彈幕?男主被圈禁了,後面怎麼辦?難道他還會殺回來?】
【不大可能吧,給皇帝戴綠帽,鬧那麼大,名聲都毀了,除非皇室宗親都死絕了,不然哪輪得到他啊。】
【誰知道呢?是不是換男主了?大皇子這麼受寵,莫非大皇子是新的男主?】
【只有我關心那把彎刀嗎?看起來好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
【我也感覺好眼熟!】
【你們沒認錯。這是大皇子勾結匈奴的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