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周嘉榮如遭雷擊,忍不住用力揉了揉眼睛。
從沒有這麼一刻,他希望是彈幕出錯了,又或是他眼睛花了,看錯了。
怎麼會呢?大哥身為大齊皇子,才十五歲就自請去了西北,保家衛國,建功立業,九年如一日。在父皇,在他們兄弟,乃至大齊老百姓心目中,他都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可那行字還是明晃晃地掛在半空中,彷彿在嘲笑他的天真和愚蠢!
周嘉榮覺得刺眼極了,心裡的信仰崩塌了一半,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將墜未墜的,看起來頗為滑稽。
他這情緒變化太大,離得近的都看到了。
中山王不解地碰了他一下:「三哥,你這是怎麼啦?」
周嘉榮這才回過神來,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說:「突然有些頭痛,不大舒服,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了。」
「三哥,你這酒量怎麼越來越差了,得練練啊,你這樣以後跟你喝酒都沒勁兒。」中山王嘲笑道。
還是武親王有大哥風範,笑著說:「不能喝就不喝,喝酒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三弟身體不適,不可勉強。」
武親王如今正在風頭上,中山王不好直其鋒芒,訕訕地扯了扯嘴角道:「還是大哥說得有道理。」
周嘉榮現在沒心裡閑扯這些,他滿腦子都是彈幕最後一句,眼睛不受控制地飄到武親王腰間別著的那把刀上。本來進宮是不能帶武器的,只是這把彎刀很小,殺傷力有限,武親王進京后,連府都沒回就直接進了皇城也沒時間解下刀具,因此父皇特意通融,倒是陰差陽錯讓他發現了這個天大的秘密。
不然他恐怕還要被蒙在鼓裡,甚至生出退讓的心思,跟這位大哥談和。想想真是既荒唐又慶幸,但凡彈幕不提醒,過陣子他很可能就自己讓賢,讓他這位好大哥上位了。
「三哥一直盯著大哥的刀,看來是真的很喜歡這把刀。」蜀王發現了周嘉榮的眼神,笑著說道,「三哥不愧是我們兄弟幾個中,除了大哥外,最喜歡練武的。」
他這話歪打正著,給了周嘉榮一個很好的借口。
周嘉榮坦坦蕩蕩地承認了:「沒錯,大哥這把刀我一見便心喜。」
他好武,喜歡舞刀弄槍,對稀奇少見的武器見獵心喜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話說到這份上了,他也明晃晃地要了,按常理來說,大方的武親王會將這把刀送給他才對。
可武親王卻仿若沒聽到二人的話,指著箱子里剩下的二十五件禮物道:「三弟就沒喜歡的?這些可都是為兄千方百計搜尋來的,也許不是頂頂珍貴的東西,但一定是中原少見的,三弟喜歡哪些,但取無妨!」
寧可他取箱子的里數件珍品,也不提彎刀。他這樣逃避的態度無疑證明了彈幕上那句話所言非虛。
否則武親王正在樹立好大哥的形象之際,一把彎刀而已,又怎麼會不肯割愛呢?這把刀單論市場價值,並不比箱子里的貴重,除非這把刀對他而言有不一樣的意義。
周嘉榮本來也不是非要這把彎刀不可的,他是喜歡彎刀,但也沒奪人所好的癖好。可知道這把彎刀的來歷后,他必須得想辦法將這把彎刀弄到手。
強硬索要肯定不行,像老四那樣沒臉沒皮纏著武親王也不符合他的性格,而且太過堅持,可能會引起武親王的警覺,打草驚蛇,反倒不妙。
周嘉榮琢磨了一會兒決定換種方式來索要這把彎刀。
他抬頭,順著武親王的話目光一一滑過箱子里的禮物,糾結了數息,最後還是輕輕搖頭道:「多謝大哥的好意,這些都很好,只是我沒什麼喜歡的。」
大家都選了,就他獨獨沒要禮物,這可說不過去。
武親王怎麼都沒想到周嘉榮會如此執拗,哈哈大笑起來:「看來三弟是真的很喜歡彎刀,只是這把刀於我而言有些特殊的意義,是我在戰場上獲得的一件戰利品,還陰差陽錯救了我一命,算命的說,這把刀能保我平安,我才一直隨身攜帶,不能贈與三弟,實感慚愧。是我沒搞清楚三弟的喜好,這樣吧,過幾天我讓人送幾件比較少見的武器到三弟府上,三弟一定喜歡。」
這個辦法堪稱完美,既保住了他的彎刀,又表現了他長兄的風範,無可挑剔。周嘉榮若是還咬死要那把彎刀,說出去都是他的不是了。
但他有張良計,周嘉榮也有過牆梯。
「大哥想得太周到了,我就卻之不恭了,多謝大哥的好意。不過,我實在是很喜歡大哥這把彎刀,大哥能否借給我把玩兩天,過幾日便還給大哥。」
只是借來看看,這個要求不算過分,武親王再拒絕,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他很痛快地解下了刀,遞給周嘉榮:「此刀很鋒利,三弟小心傷到了自己。」
「多謝大哥提醒。」周嘉榮抽出刀,刀面光滑如鏡,隱約能照出人影,刀口鋒利,閃著凜冽的寒光,確實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不過這把刀最大的價值顯然不是其本身,而是在於其背後的秘密。
【完了,大皇子勾結匈奴的證物就這麼輕輕鬆鬆被他拿到手了!】
【這是什麼狗屎運,隨隨便便一挑就能歪打正著挑到王炸。我都要懷疑老三才是男主了!】
【不會吧?有誰看到最後的,提前吱一聲。】
【還是別了吧,劇透太可惡了,我不要聽!】
……
彈幕直接炸開了。
周嘉榮掃了一眼,發現都是驚嘆和不可思議,還有些人在吵嚷著後面的劇情,要不要劇透,並未再透露其他有用的信息,遂收回了目光,輕輕把玩著已經插進刀鞘里的彎刀,在手裡掂了掂,又拔出刀,欣賞刀鋒。
見他愛不釋手的樣子,中山王直搖頭,三哥這愛好真夠特別的,不貪圖錢財,也不貪戀美色,獨獨喜歡這些冷冰冰的東西,他轉開目光,拿起杯子跟蜀王他們喝酒聊天去了。
武親王在外九年,學到的不止是上陣殺敵,收買人心也很有一套。送完三個弟弟,又給幾個妹妹送了禮物,哪怕沒來的,他也吩咐宮人送到公主的殿里,一個都沒落下,做事滴水不漏,非常得人心。
而且他這種圓滑跟周建業的沽名釣譽、裝腔作勢完全不同,他實打實的送了每個人禮物,還都是頗為用心的那種,做事也大大方方,再加上「戰神」的光環,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一頓飯的功夫下來,連中山王和蜀王也跟他熱絡了起來,大哥長大哥短,出宮分別時,還相約過幾日幾個兄弟私底下聚聚,給武親王接風洗塵,好好慶祝一番。
周嘉榮因為心裡裝著事,一直在裝醉,偶爾插一兩句,聽他們的約定,也只是點了點頭,沒多作聲。
等上了自己府上的馬車,他才徹底放鬆下來,疲憊地靠在馬車壁上,聽著外面時快時慢的馬蹄聲,期間偶爾夾雜著一兩道婦人的吵嚷聲,孩子的喧鬧聲,那麼近,又那麼遠。
心緒煩亂的周嘉榮掀開帘子的一角,黑幕中遠遠近近時有燈光亮起,又時有燈光熄滅,明明滅滅,宛如夏夜的螢火蟲,微不足道,卻彷彿一盞明燈,照亮了前路。
這樣安寧、平靜、普通的生活,一旦戰事起都將被打破!
周嘉榮想起今天那一張張歡喜的臉、哭泣的臉、感激的眼神,心裡格外不是滋味。
這些人家破人亡,背井離鄉,渴望朝廷能夠保衛他們的家鄉,親朋的老百姓是何其的可憐!他們心目中的大英雄很可能是個通敵賣國的賊子,是殘害他們家人、親朋的儈子手,何其荒唐,何其殘忍!
周嘉榮還是想不通,武親王為何要跟匈奴人勾結。匈奴人能給他的,他現在沒有嗎?尊貴的出身,高高在上的權力,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哪樣沒有?就算小時候,他不受寵,但身為父皇的長子,他的生活也不差的,他究竟圖什麼要勾結匈奴?他對得起那一張張樸實真誠的臉嗎?
還有,他到底跟匈奴人勾結做了什麼?有什麼目的?
到了府邸,周嘉榮仍舊沒想通,板著臉下了馬車,將大氅丟給跟在身後的柴順,大步往裡走去。
劉青緊隨其後,到了書房,關上門后他對周嘉榮說:「殿下,您讓小的查的消息,已經有了結果。今天那對祖孫確實是三年前從西北逃難來的,老翁姓黃。黃老翁的兒子兒媳都死在了匈奴人手裡,家裡的房子也被燒了,走投無路之下,他只能帶著小孫子不遠千里到京城投奔遠親。黃老翁確實對武親王極為感激,不過今日他的行動,是有人在背後刻意引導的結果。」
「而這人是黃老翁家隔壁的一個秀才,秀才對武親王的功績大為讚賞,聽黃老翁說起了三年前的往事,便給他出了這麼個主意,還教他怎麼說。黃老翁確實打從心眼裡感激武親王,便聽了秀才的話,帶著孫子出城迎接武親王。」
周嘉榮輕嗤:「這文縐縐的話一看就不是鄉下老漢會說的。這秀才背後有何人可查清楚了?」
劉青點頭:「這個秀才有個表姐是崔指揮使府上的一個妾室,近段時間,秀才時常去崔府。」
崔指揮使是指京城守備軍的指揮使崔勇。他是興德帝的親信,這件事是誰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白天周嘉榮就懷疑是他父皇的手段了。若是沒看到彈幕,周嘉榮可能還會詳細地問訊一番,現在他完全沒這心力,擺手道:「查一查,我父皇是通過哪些人,哪些手段大肆給武親王造勢的,將這些人記下來就行了,放到書房,我有空會看。」
說罷,他站起來,從書房靠牆的柜子下,取出了一件黑色的新衣換上:「我要去一趟穆府。」
劉青錯愕:「殿下,現在已經很晚了,街上宵禁了。」
出門很不便,而且府中還有陛下派來的那十個侍衛盯著殿下的一舉一動,這個時候去,一不小心就會傳到陛下耳朵中。武親王一回來,殿下就急匆匆地跑去找護國公,不免給人一種殿下急了,要找靠山的樣子。
周嘉榮將那把彎刀藏在了衣服里,理了理袖子道:「怕什麼?沒我的允許,他們也不能進書房。你在書房假扮我,別讓人看出來了,若是二更末我都還沒回來,你便裝作我今晚歇在書房。」
說罷,只帶了一個信得過隨從,從側門悄悄離開了榮親王府。
冬日白天短,夜晚長,亥時街上已經一片寂靜,只有零星的光芒從木門窗棱下方竄了出來,四周一片漆黑。
大街上極為安靜,周嘉榮騎著馬,避開了打更的路線,快速來到穆府門前,敲響了門。
守門的從被窩裡爬了起來,打開小窗探出一個頭打著哈欠問道:「誰啊,這麼晚了!」
隨從上前拿出一個令牌遞給對方。
守門的馬上起來,打開了門,又通知府里。
等周嘉榮被請進書房時,護國公已經坐在裡面等著他了,桌上還有兩杯冒著裊裊青煙的熱茶,顯然是在專門等著他了。
「外祖父,深夜來訪,打擾了。」周嘉榮歉疚地說。
護國公先是給他見了禮,然後擺了擺手:「無妨,這人老了覺就少,老臣現在也睡不著,殿下請坐下說話吧。」
祖孫倆相對而坐。
喝了半杯茶,護國公率先開了口:「殿下可是為武親王而來?」
武親王最近勢頭這麼猛,興德帝有意抬舉他,朝臣們都看得出來。護國公雖然以身體不好為由,不上朝了,但他在朝中也有耳目,自然早知道了這些消息。
周嘉榮對著護國公,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點頭道:「正是。」
護國公輕輕放下茶杯,笑了笑說,看著外孫,很直白地說:「感覺有壓力了?」
若是彈幕出現之前,周嘉榮確實倍感壓力,覺得自己不如武親王,甚至有了退縮的念頭。只是現在嘛,他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他周嘉榮再不濟,也不會做出賣大齊,出賣百姓的事。
護國公不大信。三殿下自從醒悟后,一直非常沉得住氣,哪怕陛下屢次袒護二殿下,他也不曾來找過自己。這樣大半夜,招呼都沒打一聲的突然上門,還是第一次。
不過對比二殿下那虛無縹緲的虛名,大殿下顯然更讓人感到威脅,因為他有實打實的軍功,還有陛下的青睞,百姓的擁護,三殿下雖然這一年來表現很好,可對比大殿下,還是嫩了一些,尤其是沒有做出讓人特別眼前一亮的成績。
護國公拿出棋盤,問周嘉榮:「要不要陪外祖父下一局?」
周嘉榮欣然應允。
祖孫倆對弈,棋下到一半,護國公就放下了棋子,抬頭看著周嘉榮說:「你的心亂了,敗局已定,不下了。說吧,你到底怎麼想的?」
周嘉榮沒回答,反而問道:「外祖父,你覺得武親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武親王這場勝仗在征戰二十多年的護國公面前還不夠看。他緩緩收起棋盤道:「目前來看,還不錯。不過武親王少時離京,大家對他所知不多,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還要用時間去驗證。但他在你們兄弟中,就像一隻已經經過戰火和鮮血洗禮的猛虎,而你們三兄弟較之他還嫩了許多,陛下屬意他也是人之常情。」
這話說得不偏不倚,並不曾因為彼此立場不同就全盤否認武親王。
周嘉榮贊同地點頭:「外祖父所言極是。外祖父在西北呆了許多年,應對匈奴很了解,您看看,這把彎刀是匈奴的嗎?」
周嘉榮把刀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護國公拿起彎刀先仔細打量了一番刀鞘,最後抽出刀又端詳了一陣,肯定地點頭:「沒錯,這把刀上鑲嵌了紅藍寶石很珍貴,應該是匈奴貴族之物。這就是你向武親王索要的那把刀?」護國公消息果然靈通,沒參加晚宴,也將晚宴發生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嘉榮頷首:「沒錯。」
聞言,護國公沒有吱聲,而是拿起彎刀,又翻來覆去,將上面的紋飾、珠寶、刻印全仔細研究了一通,不放出任何一個小細節,許久,他皺眉道:「這是匈奴王侯之物,這道紋飾是匈奴王族才能用的,尋常貴族不能用。」
若不是護國公跟匈奴打了二十多年交道,又貼近仔仔細細地查驗了一番,否則根本看不出來。
周嘉榮詫異,這次武親王所剿滅的匈奴五萬大軍中,職務最高的乃是左匈奴的一名叫察爾木的將領,領頭的親王率領殘部逃回了漠北。這把刀果然有些問題。
無憑無據的,僅憑這把刀,也沒法指證武親王。
周嘉榮不好明說彈幕的提示,只能道:「大哥說這是他的戰利品,只肯借我玩玩。我覺得有些奇怪,如果是戰利品,大哥送給我,不是更能彰顯他的勇猛和功績嗎?而且還能堂堂正正地壓我一頭。」
「你是懷疑大殿下在撒謊?」護國公問道。
周嘉榮也知道自己這個理由很牽強,但他沒去過西北,在那邊也沒人,貿然派人去西北,很可能還沒查出什麼先暴露自己。但外祖父就不一樣了,哪怕武親王現在勢頭很猛,外祖父在西北耕耘了二十多年的勢力也不可能一朝被拔出,穆家在西北定然還有不少潛藏的人脈。這件事讓穆家出面最合適。
他輕輕點頭:「我就是覺得有些奇怪。外祖父不是時常教導我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嗎?我想了解了解武親王在西北的情況,也多了解他這個人,外祖父能夠安排一些信得過的人,去詳細查一查他嗎?尤其查近兩三年他的動向。」
護國公接受了後面這個說法:「殿下說得在理,臣會派人去西北好好查查,殿下等臣的消息即可。」
周嘉榮這下放心了:「多謝外祖父。我還有一事想請外祖父幫忙。」
護國公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笑著點了點頭:「說吧,不早了,有什麼話直接說,說完早些回去。」
周嘉榮將刀推了過去道:「我想請外祖父找幾個信得過的工匠,幫我打造一把這樣的彎刀,一定要做得一模一樣。」「這麼喜歡這把刀?」護國公笑眯眯地看著他,「臣庫房裡有許多比這還有意思的武器,殿下若是要一塊兒帶回去。」
周嘉榮撓了撓頭:「不用了,多謝外祖父。」
護國公自然知道,周嘉榮不是因為喜歡非要復刻一把這樣的刀。他沒拆穿周嘉榮,只是將刀收了起來:「過幾日弄好了讓人給你送過來,不過匈奴人的鍛刀之法跟我們有所不同,京城的工匠不一定能做出一把完全一樣的,可能外面看起來一樣,但在硬度、鋒利等程度上還是會有所差別。」
他只向武親王借了幾日,這麼短的時間能做出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就不錯了!
周嘉榮很滿意,站了起來道:「這樣就可以了,時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擾外祖父休息了。」
護國公點頭,讓穆兆星送他出府。
表兄弟二人在夜色中出了門,到了後門,穆兆星親自牽來馬,將韁繩遞給周嘉榮:「殿下不必憂心,穆家永遠站在你這邊。」
周嘉榮翻身上馬,含笑望著他:「我知道,大表哥再會!」
蜀王還沒有安排差事,去年冬天興德帝忙得腳不沾地,也沒功夫管他,他逐漸不去上書房了,年後更是一次都沒去過。他年齡這麼大了,又出宮建了府,上書房的夫子也不管他了。
一個郡王,又沒差事,又沒娶妻,口袋裡還有錢,閑得發慌,就得給自己找事做,因此他是對單獨給武親王接風洗塵最積極的。
武親王才回來第三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門,跟周嘉榮商量:「三哥,咱們什麼時候給大哥接風洗塵啊?」
周嘉榮的刀還沒做出來,不願意這時候跟武親王見面,不然武親王想要刀,他拿不出來,遂找了個借口:「這幾日衙門事情多,恐怕不行,過幾天吧。」
蜀王只得悻悻然而去。
敷衍完蜀王之後,周嘉榮處理了一些大理寺的事務,抽空進宮一趟,準備去見穆貴妃。他有好幾天沒見過母妃了,三日前的晚宴,母子倆也是遙遙相對,只打了個照面都沒顧得上說話。
自從麗貴妃的事發生后,父皇先是忙,後來似乎是有了陰影,不那麼喜歡去後宮了,一個月有近一半的日子獨自歇在勤政殿,餘下一半時間才去後宮,後宮這麼多妃子,雨露均沾,所以去穆貴妃宮裡坐坐的時間也變少了,一個月僅有那麼兩三回,有時候甚至不過夜,坐一會兒走了。
不過周嘉榮覺得這只是表象。更深層次的原因只怕是武親王崛起了,父皇有意抬舉他,逐漸減少對他們母子的寵愛,所以也漸漸少去秋水宮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母子的恩寵大不如前了,中山王好幾次看著他都欲言又止。
宮裡人向來勢利,捧高踩低,他母妃又單純沒什麼心機。周嘉榮其實挺擔心她的,怕她被勢利眼的人欺負。
不過到了秋水宮他就發現,他多慮了。
穆貴妃穿著一件嶄新的衣服,嬌俏動人的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沒有一絲陰霾,顯然過得很好。見周嘉榮過來,她還高興地說:「嘉榮你來得正好,這匹如意雲紋緞顏色很襯你,你看看喜不喜歡?若是喜歡,母妃讓人給你做量身新衣服。」
周嘉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發現桌子上放著好幾匹布,都是今年江南送過來的貢品。
「怎麼這麼多?」周嘉榮粗粗數了一下,穆貴妃這桌上放了七八匹布,紅的、綠的、紫的、黑的都有。
穆貴妃得意地說:「這是皇後娘娘送本宮的,說是感謝本宮。」
周嘉榮萬分不解:「皇後娘娘謝你什麼?」
其實穆貴妃也不清楚:「娘娘沒說,只是派人送了料子過來……誒,嘉榮,你說皇後娘娘是不是想將她侄女說給你啊!」
周嘉榮感覺很荒謬:「怎麼可能,母妃想多了吧。」
皇后要有這個意思,早就提了,又怎麼會讓他跟廖綺蘭定親?
而且這些年,皇後娘娘處事不偏不倚,對他們都很好,但也跟每個妃子和皇子都保持著距離,明顯是不願意摻和進後宮和皇子們的爭鬥中嘛,她現在又怎麼可能把侄女嫁給他呢?這樣徐家和皇后還如何置身事外?
哪知穆貴妃卻擺手說:「母妃才沒亂說呢,就前幾天,你大哥回來那天宴席上,皇後娘娘跟陛下說起了她家侄女。如今就你跟老六還沒娶親,老六還小,皇後娘娘定然說的是你,也不知她家侄女長得怎麼樣,性子如何?嘉榮,你可有見過徐家姑娘?跟母妃說說吧。」
看著穆貴妃興緻勃勃的臉,周嘉榮哭笑不得。肯定是他母妃誤會了。
若是皇後有這個想法,定然會先跟母妃提,或者差中間人試探試探他或是穆家的意思,然後再提正式結親的事,哪會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先到父皇面前說的。若是他不樂意,這豈不是結怨嗎?
皇後娘娘做事如此周到的人,怎麼可能會犯這樣的錯誤。
果然,事後周嘉榮問徐嬤嬤。
徐嬤嬤道:「娘娘誤會了,老奴聽跟在娘娘身邊伺候的春月說了這事,估計陛下是想給徐家姑娘和武親王指婚,皇後娘娘似乎不大願意,咱們家娘娘聽岔了,還以為在說你的婚事,便過去插了一嘴。昨日,皇後娘娘就差人送了這些東西過來。」
這樣就解釋得通了,難怪皇後娘娘要送謝禮了,估計他父皇慪死了,偏偏還不能說什麼,不然依他母妃的脾氣,只怕會當著眾人的面說興德帝偏心眼,老大都妻妾好幾個了,她的嘉榮連媳婦都沒有呢。
「不必告訴母妃,就讓她誤會吧。」周嘉榮笑了笑道。不然依她母妃的脾氣,說不定真的會跑去找父皇理論。
父皇正愁找不到他們母子的把柄呢,到時候受了罰,挨了訓,受苦的還是他母妃。
徐嬤嬤點頭:「老奴明白了。」
周嘉榮擺手讓她下去,然後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父皇真的是對大哥寄予厚望啊,連徐家女都想給他大哥做側妃。
武親王的正妃是陝西巡撫之女,七年前他在西北娶的,有了陝西巡撫支持,大哥在西北混得如魚得水。如今再娶個徐家女做側妃,將徐家也收攏過來,大哥在朝廷也有了用力的岳家,若是多結幾門比較有利的親事,就能一改大哥在朝廷沒什麼勢力的尷尬局面了。
想想現在宮裡的這些娘娘們,當初他父皇不也是這麼做的嗎?
周嘉榮不屑地揚了揚唇。
皇後娘娘找借口拒了,但恐怕拒得了一時,拒不了一世,父皇若是鐵了心要幫大哥拉攏勢力,皇后也沒辦法說不。
只希望外祖父派去西北人早些調查出結果來。
端午節的前一天,穆家派人將刀送了回來。
周嘉榮打開一看,兩把完全一模一樣,從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區別,放到天平上,刀身、刀鞘的重量也是分毫不差。
周嘉榮極為滿意,猶豫了許久,還是將武親王的那把刀放回了匣子里,派人送回去還給了武親王。雖然就目前來看,這兩把刀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區別,但萬一武親王有其他的驗證方法呢?
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留下個贗品吧,真品暫且還給他。
還了刀之後,周嘉榮自然不懼跟武親王見面了。
端午節后,兄弟四人上酒樓好好喝了一頓,氣氛熱鬧非常,恍惚之間,周嘉榮彷彿又回到了一年半前,只不過喝酒的人換了一個。
兄弟四人把酒言歡,感情迅速升溫,走出酒樓時,幾年不見的隔閡已經完全消失,還相約下次再聚。當然最積極的是老四和老六,尤其是沒事做的老六,武親王可是忙得很。
作為如今陛下跟前的大紅人,眾皇子中最炙手可熱的那個,回京后,他受到了多方關注,不少勛貴宗親發帖子請他。而且興德帝也給他安排了不少差事,經常將他叫到御書房議事。
他可沒功夫三天兩頭陪弟弟們喝酒,因此對蜀王的邀約三次拒絕兩次。
周嘉榮也樂見如此,他實在不想天天跟武親王虛以委蛇,面對武親王,他總想起那天老百姓們感動的眼神,真誠的面孔,心裡就堵得發慌。
好在兩人都忙,衙門又不同,見面的機會不多。
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五月二十日這天,周嘉榮像往常一樣去大理寺當差,午時,眾同僚一起相邀出門用膳,柴順卻急匆匆地上前,拉住了他:「殿下,穆家剛派人送信過來,國公爺請你馬上過去一趟,似乎很著急。」
為了打消興德帝的疑慮,周嘉榮這兩年很少去穆府,過節也是派人送禮就是。護國公也鮮少邀請他,這樣非年非節,急忙忙地請他過去還是第一次。
二十多天過去了,莫非是西北那邊有了消息?想到這點,周嘉榮心裡格外激動,也顧不得吃飯了,忙跟同僚說了一聲,帶著柴順和身後的一連串尾巴直奔護國公府。
剛下馬,他便看到穆兆星在門口等著。
瞧見他來穆兆星鬆了口氣:「見過殿下。您總算來了,祖父一個人關在書房,誰都不肯見,只想見你,你快去吧。」
周嘉榮點頭,也不管身後的尾巴,大步往裡走去。
穿過前院的月亮門,拐過一道長廊,護國公的書房近在眼前,管家推開門,躬身行禮道:「殿下,老爺在裡面等你。」
周嘉榮進去便看到護國公背著手,面朝窗戶,像一尊石像一樣,怔怔地望著花園裡的繁花綠葉。
「外祖父……」周嘉榮輕輕喚了一聲。
護國公緩緩轉過身,表情木然又嚴肅,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沉悶氣息,看到周嘉榮,他張了張嘴,連規矩都忘了,只說:「你來了啊,你要的東西在桌子上,看看吧!」
周嘉榮心裡疑竇叢生,看了一眼護國公,幾步走到書桌前。
書桌上放著一封信,信已經拆開了,一張有摺疊痕迹的信紙擺放在信封上。這應該就是西北那邊調查的結果了。
周嘉榮拿起信,打開一看,信寫得很匆忙,字跡有些潦草,短短數語,卻道出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洛河大捷有假,所殲滅的五萬人疑是西北百姓!
周嘉榮如雷擊頂,不敢置信地抬頭望向護國公,見護國公一臉沉痛憤怒的表情,他恍然意識到,這是真的。他手一顫,再也握不住這如有千鈞重的信紙,信紙飄落下而下,墜到地上,「疑是西北百姓」翻在最上面,仿似染了無盡的鮮血,入目竟化作了一張張恐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