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慍怒
許是天寒,竹片似落了霜一般浮上層乳白色,青得愈發深透。
重重瘦竹掩映,窺得林間青石小徑前去,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廊腰縵回處,亭台樓閣映入眼帘。
一人身著黑衣勁裝疾行,側臉閃出一道青色竹節樣式的疤痕。只見他熟門熟路登至暖閣,立於門旁,輕聲請示著:「屬下參青求見王爺。」
暖閣內似有人輕輕「嗯」一聲,隨即傳出幾聲清晰的咳嗽聲,氣息斷斷續續,愈咳愈弱。
參青得到允許,便推門入室,而後迅速將門扇合上,不敢遺漏一絲寒風入內。
暖閣內的陸恪寒一襲象牙白銀紋五福捧壽錦緞袍子,饒是暖閣內燒著地龍,他依舊披著件素麵團花紋鶴氅保暖。
衣裳穿得實在是不像話,尋常人見之便覺得後背發熱生汗。
可陸恪寒平生的心愿,便是能成為一個尋常人,這個念頭對於他來說,未免太過奢侈。
他自胎裡帶出寒症,頑劣難醫,幼時被太醫院院判斷言活不過十歲。
尋常兒郎的童年,有陽光,有歡笑。
恭獻王府小王爺幼時的回憶卻充斥著葯的苦澀。
他是個泡在各種珍奇藥材中長大的病秧子。
所幸,他倔犟地毀掉了太醫的預言,熬過了十歲。
也以極其殘忍的方式,毀掉了那名太醫院院判。
他每日都在艱難地數著天數過活,與天爭命。
見參青進來,陸恪寒握拳抵唇咳了咳,抬眸浮出一抹蒼白的笑容。
「真好啊,本王今日,又看到清晨的太陽了。」他憐惜般地嘆道。
參青走至案前跪下,頷首抱拳道:「王爺福壽綿長,切莫心生悲戚。」
「福,壽,綿長……」陸恪寒一字一頓,無聲哂笑著,「這大約,只能是本王此生的期冀了。」
他看向參青:「你我皆知,期冀之所以稱為期冀,正是因為求而不得,偏又吊著人心生妄念。本王敢與天爭命,卻也明白有些事,的確是本王不能握在手中的。」
參青僵著身子頷首不言。
陸恪寒默了默,問道:「說罷,探得什麼消息了?」
參青回稟道:「無什麼私密情報,唯有顧少將軍以歲末年節將至為由,調集了三千城防軍將皇城至朱雀大街沿道各坊嚴加看管。」
「顧承暄?」
提著毛筆書寫的瘦腕一頓,陸恪寒略一思量淡淡說道:「護衛上京年節的治安,這倒也說的通,畢竟,武安侯府掌管著上京城禁軍。」
他輕笑一聲,繼續在宣紙上提筆落墨。
參青抬頭看向他,道:「可據屬下派出的線人所言,少將軍昨日休沐時,親自護送敬安公主回府,還一同去瑞芝齋買了點心。
途中少將軍有意甩開了屬下的線人。線人雖未看到他二人一同回公主府,但與少將軍同行的那名女子,確認是敬安公主無疑。」
陸恪寒聞言抬眸看向參青,筆尾輕抵著下頜,寬袖順勢下滑一截,露出他瘦骨嶙峋的手腕。
他微微眯著眼,眸底生出幾分玩味的笑意。
「顧承暄啊顧承暄,委實是深藏不露,看來你的意中人,並非是永慶啊。」
陸恪寒闔眸一笑,面露嘲諷道:「原是本王猜錯了,行錯了一步棋。也難怪那日永慶設計不成,白白浪費了本王的一顆棋子。」
「敬安啊,本王真是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
陸恪寒擱下毛筆,抬指自案上拈出一封竹青色的信封,取出當中信紙,展開時一片空白。
他另取一支狼毫,蘸著墨碟中灰白色的溶液慢條斯理抹在信紙上,不多時,筆下便顯出了清晰的墨痕。
「前些時日,章懷沭自幽州給本王送來一封信。蒼狼部的細作已經順利潛入大厲了,首領朝諾親至幽州與章懷沭密談,只是這朝諾的心思亦不甚明朗,竟派人在沿途伏擊敬安。」
「本王倒是好奇,敬安的身上究竟藏了什麼秘密,惹得北疆做出此番動作。」
「敬安啊,你可比永慶有趣多了。但願你能乖乖順從本王的心意,切莫像永慶那個廢材一般,朽木不可雕,培養多年依舊毫無用處,只能成為一枚棄子。」
***
臨近年節,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宮中府中皆忙著緊鑼密鼓置辦年貨,處處一派喜氣洋洋。
景初融慣不會操持這些,從前在行宮過節的時候,雲、瞿兩位娘娘忙前忙后包餃子、備年菜,景初融就搬張小凳子坐在一旁看著。
等著菜做好了上桌了,雲娘娘便笑著在景初融的鼻尖上刮一刮:「融融,我的小饞貓,剛出鍋的餃子熱氣騰騰的,正香著呢,快去吃吧。」
瞿娘娘用手絹墊著盤,將一盆香氣四溢的紅燒鯽魚端上桌,也喚她:「融融快來嘗嘗瞿娘娘的拿手好菜『連年有餘』,趁熱吃!」
如今景初融不告而別,離開漠川行宮數月,不知行宮裡的人如今怎樣了。
這個年夜,少了她一人,她們應當也會照舊開開心心的吧。
搬到公主府之後,府內大小事務景初融一應交給紫蘇打理,連翹偶爾也會參與其中,但她孩子心性太重,為人活潑可愛,做事卻不如紫蘇得心應手。
今日是大年三十,景初融進宮赴除夕宴的日子。
眼下,紫蘇正忙著梳理核對府中年菜年貨的清單,見景初融來了,便福了福身子對她行了一禮:「公主怎的來了,可是需要紫蘇幫公主梳洗,準備入宮赴宴?」
景初融一笑,拉著她坐下:「無事,我就是來你這裡拿份摘錄的公主府進貢禮單看上一看。如今府中大小事一應自你手中過,你忙得很呢,我也不便打擾你,一會兒便讓連翹幫我更衣梳洗便可。」
紫蘇忙應了聲「是」,起身自案几上的幾疊禮單中抽出一份,恭恭敬敬交給景初融:「這份便是公主府進貢的禮單。公主建府不久,我想著,宮中不過是單看看公主您的心意到了沒有,不會過分挑剔。因而選了些寓意好但不甚名貴的物件,請公主過目。」
景初融自她手中接過名錄,略略翻看了幾頁,又合上還給她:「你做事最是妥帖,我放心的。只是那盆經霜牡丹如何了?」
紫蘇接回名錄,笑著道:「無妨的,公主且方寬心。紫蘇早就將花送去武安侯府栽培,現已開出數多,艷得很呢。」
「武安侯府?」景初融一怔,「為何將花送去顧府?」
「經霜牡丹實在稀有珍貴,奴婢跑遍了上京城大大小小的花坊,人家都是不肯接的。武安侯夫人最愛栽培花草,府中多的是奇花異草,我便勞煩顧府花匠代為照料。
奴婢念著公主您與顧少將軍關係匪淺,這個忙武安侯府應是願意幫的,便斗膽將花送了去。」
「關,系,匪,淺。」景初融難以置信地一字一頓,欲哭無淚,「紫蘇啊,你哪裡看出來我與那廝關係匪淺了?顧承暄前幾日剛戲耍了我一番!我與他勢不兩立!」
紫蘇低頭輕聲嗤笑,道:「奴婢倒不覺得呢,依奴婢看,將軍並非有意與公主為敵,就像……」
她偏頭作沉吟思索狀,景初融目露疑惑望向她,問道:「就像什麼?」
紫蘇抿抿唇,噗嗤一笑道:「就像情竇初開的兒郎,明明有了心悅的小姑娘,卻偏偏嘴硬不肯承認,反而彆扭地去捉弄人家。」
「情竇初開的兒郎?就他?就顧承暄那樣的?」景初融被紫蘇一席話驚掉了下巴,連連發出三問。
她伸出兩手抱緊上臂用力撫了撫,不自在地嘟囔道:「紫蘇你少說兩句,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紫蘇的年紀比景初融大上一些,她心知小公主這是害羞了。
女兒家面子薄,便是顧少將軍與自家公主真有些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也不好現在就點破,忒不給自家小公主面子了。
思及此處,紫蘇淺淺一笑便不再提這茬,換了個話題,與景初融談起年節相關事宜。
午後,紫蘇得了空便帶著幾名小廝,親自去武安侯府登門取花。
一行人在武安侯府等了半晌沒等來花,只等來了武安侯府的世子爺。
顧承暄一襲玄色錦衣踏風而來,氣勢凌厲英氣逼人。
紫蘇惶恐,忙躬身拜服朝顧承暄行禮:「奴婢給少將軍請安,少將軍萬安。奴婢是敬安公主的貼身女婢,來貴府取先前送來的經霜牡丹,不想竟驚動了少將軍親至。」
顧承暄的視線在幾人里飛快掃了一圈,又落回到紫蘇身上。不過須臾之間,他的臉上似結了層冰冷的霜。
「本將軍都親至了,敬安公主呢,她為何不親自登門來取?」顧承暄冷冷問道。
察覺到壓在背上的目光似千鈞山石般十分沉重,紫蘇惶恐萬分不敢抬頭,只能頷首低眉道:「公主,公主不知此事……這些活兒,本就是奴婢們該做的,公主體弱,日日靜養不宜多動,哪裡能做這些活兒。」
紫蘇不敢當著顧承暄的面稱景初融尊貴,人家府上的世子爺都被驚動了,你一個勞煩人幫忙的公主哪裡能仗著身份擺架子呢?便只得謊稱景初融體弱休養。
「她體弱?」顧承暄聞言冷哼一聲,「你家公主高燒病弱之時尚且能在風雪裡策馬奔騰呢,那場面你當真是沒見過!」
紫蘇心底發怵,哆哆嗦嗦冷汗頓生。
「我武安侯府,是她隨便打發個人便能敷衍過去的?想要回花,那便讓景初融親自登門來取!」顧承暄重重撂下一句話,不再多說,轉身便走。
紫蘇無奈,只得等顧承暄走後許久才敢壯著膽子直起身。她碰了一鼻子灰,帶著小廝訕訕回了公主府給景初融傳話。
作者有話說:
紫蘇:我這雙眼看透了太多……
下章預告:顧狗的某些心思開始覺醒了,開始套路女鵝了(握拳下定決心)然鵝氣鼓鼓的女鵝並不是那麼好騙的
本周的進度可以到男嘉賓修羅場部分,且看顧狗怎樣一挑三宣示主權
(朝諾是o的音譯,意為狼——來源bai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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