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秤的兩邊

鬼市很大，林秋雨猜測了一下，這層高大的地上車庫裡，大概有幾百個大大小小的隔斷，這讓他想起在他老家的那個偏遠縣城，每逢陰曆的三，八日子，在城西的客車站旁邊，熱熱鬧鬧的春里大集。

明亮的陽光下，大集上發出嘈雜的聲音，來來往往穿梭的人流，吃穿用住的琳琅商品，就連土路上面的各種垃圾，看起來，都帶著人間喜悅的煙火氣息。

眼前的荒原鬼市，給林秋雨的感覺，卻是一種陰暗的頹廢，大片大片脫落的牆面，粉化的墩柱，像是被蟲子蛀空的樹榦，冷嗖嗖的空氣中，隨時都能聞到一股發霉的怪味，也許是太早的緣故，林秋雨沒有看到走動的人影，只有耳邊偶爾聽到的聲響，窸窸窣窣的，像是陰暗潮濕的某個角落，有幾隻老鼠，在鬼鬼祟祟的刨著土洞。

可是，因為「血斗」的規矩，荒原鬼市，更像是一座陰暗的斗獸場，進入這裡的人，更像是心裡的貪婪，被放出牢籠的一群野獸。

既然來了，林秋雨就沒有空手而歸的打算，再者，雖然有血斗的規矩，他也不太相信，這鬼市裡的所有人，都是沒有理智的瘋子和不怕死的野獸。

林秋雨雖然不在意在鬼市裡經歷一下「血斗」的殘忍，但是，他始終認為，殺人，不是目的，只是一種手段。

低調一些，總會少點麻煩。

林秋雨看了一下周圍后，走向身邊最小的一個隔斷。

霉爛的石棉瓦板，臟到黑綠色的塑料布片，用這兩種材料搭出的小隔斷里，臟黑的地面上，躺著一個壯碩的男人，他身上穿著狼皮的皮衣，敞開的皮衣里，皴黑的胸膛上沾著厚厚的泥垢，他臉上是一張紙板的面具，面具剪的七扭八歪的，就像被狗啃過了一樣，面具上歪歪扭扭的窟窿里，漏出男人惺忪的眼神，和淌著血絲的乾裂嘴唇。

他身前一張稍微乾淨點的塑料布上，亂七八糟的堆著各種東西，很多銹跡斑斑的螺紋短棍，大大小小的各種鐵片，幾個破口的瓷碗，一摞髒兮兮的瓷盤，還有一堆一堆，絕緣層完全脆化的各種電線。

林秋雨悄無聲息的走進隔斷後，看到的就是這個像破爛一樣的男人，和他身前一堆真正的破爛，林秋雨皺了下眉，想要安靜的退出這個隔斷，葉穀雨卻跟著擠進了這個隔斷，這個憨貨的沉重腳步，一下就吸引了躺在地面上的男人，他睜開惺忪的睡眼，用手搓了搓胸膛上的皴泥，翻身坐起來盯著林秋雨，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那些裂口裡淌出的血絲，似乎振奮了他的精神，讓他看到低矮的林秋雨，眼神中，漏出一些興奮的神色。

「想要換點什麼東西？」男人的嗓音沙啞刺耳，像滋啦滋啦的一把破鋸。

聽到男人說的是漢語，林秋雨皺了下眉后，臉色平靜的搖了搖頭，轉過身，看看葉穀雨，就要走出這個破爛的隔斷。

「站住！」男人激動的探了探身子，一把從狼毛已經打綹的皮衣中，抽出一把鐵制的匕首。

林秋雨回頭看了一眼男人手裡的匕首，轉過臉，看著葉穀雨，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我是不是很像個軟貨？」

葉穀雨耷拉著眼皮，臉上是一幅尿急的表情，他費勁的憋住想要咧開的大嘴，肩膀不停抖動著，扭著屁股點了點頭。

林秋雨懶的搭理這個憨貨，兩百多年前很標準的身高，現在，卻讓他像個矮小的矬子，他有些厭煩的轉過身，盯著男人已經變得猶疑的眼神，很平靜的向前探了探身子，好像想要去撞上那把磨得鋒利的鐵質匕首。

「因為你說的是漢語，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

林秋雨盯著男人凸起的喉結，輕聲細語的小聲問道，「你想要什麼？」

男人越發遲疑的看了看林秋雨面具之上漏出的眼睛，他有些心驚的向後撤了撤鋒利的匕首，瞄著自己伸開的左手，用力的舔了舔更加乾裂的嘴唇，卻怎麼也沒有勇氣，用鋒利的匕首，去割破自己的手指。

只要割破手指，用猩紅的鮮血，塗抹在自己的面具上，也許，就能得到冰涼的清水，澆滅喉嚨的乾渴。

他已經喝了很久，漂著一層黑灰的渾水了。

可是，他的直覺告訴他，「血斗」的結局，就是他只能咽下自己的鮮血。

男人感覺到手裡鋒利的匕首，突然之間，沉重的壓著自己的手腕，他躲開林秋雨平靜的眼神，盯著自己已經開始顫抖的手腕，嘶啞著嗓子喃喃的說到，

「水，我只想要一碗清水。」

林秋雨點了點頭，伸出左手，摘下腰間掛著的水囊，這個水囊里，還有一半冰涼的清水，他看了看男人已經垂下的匕首，慢慢的解開水囊的扎口，

「為了一碗清水，你就要和我血斗？」

男人既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是沉默著，死死盯著林秋雨手裡的水囊。

「還真像是瘋狂的野獸」林秋雨小聲的嘟囔了一句，突然之間，右手閃電般的一個突刺，併攏的手指，在男人完全沒有反應下，輕巧的刺中了他凸起的喉結。

劇烈的疼痛中，男人手裡的匕首落在地上，他痛苦的扭著身子，用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張開的嘴巴，頂得臉上那張簡陋的紙板面具，歪歪扭扭的像是一塊醜陋的破布，喉結的疼痛和肌肉的抽搐，讓他想要貪婪的呼吸每一口空氣，卻又只能讓喉嚨，發出斷斷續續的短促嘶鳴。

林秋雨看都沒看男人痛苦的反應，他在鋪在塑料布上的那堆破爛里翻了翻，找出一個略微乾淨的瓷碗，伸出手裡的水囊，在這個破口的瓷碗里，倒滿一碗乾淨的清水后，系好水囊的扎口，看了看呆愣的葉穀雨，平靜的離開這個破爛的隔斷。

他控制了出手的力度，要不了那個男人的命，卻能讓他每一次開口的時候，喉嚨里更加嘶啞的聲音，讓他想起來，他曾經為了一碗清水，想要一個矮小的男人，流干身上滾燙的熱血。

林秋雨知道自己改變不了這個男人，也改變不了荒原鬼市的陰暗和殘忍。

就像那個已經髒了的破口瓷碗，就算倒滿冰涼的清水，水面上，也會漂著一層細細的黑灰。

碗髒了，用水還能洗乾淨，人心臟了，想要洗乾淨，也許只能用滾燙的鮮血。

就算能殺光鬼市裡所有的「野獸」，難道還能消滅掉人心之中，沒有束縛的所有貪婪？

不知道是誰，在這個荒原鬼市，定下了「血斗」這樣的規矩，林秋雨萬分確定，這個人，心裏面，住著一個真正的惡魔。

也許葉穀雨能知道荒原鬼市的一些秘密，林秋雨離開那個破爛的隔斷後，領著葉穀雨，又回到那個角落裡的墩柱後面，他看了看葉穀雨疑惑的眼神，想了想，才開口小聲問道，

「你知不知道是誰在控制這個鬼市？」

「控制？」葉穀雨撓了撓腦門，「什麼控制？」

林秋雨在心裡罵了一聲，連個白眼都懶得賞給這個憨貨，他又低頭想了想，換了一種想法繼續問道，

「你上次，和誰來的鬼市？」

葉穀雨連磕都沒打，張開大嘴流利的說到，「我爹啊。」

林秋雨眯了下眼，似乎想到了一點頭緒，

「你和你爹，沒有遇到別人的血斗？」

葉穀雨瞪了瞪牛眼，「誰敢？」他有些興奮的晃了晃頭，「和我們一起的，還有聖城的一個神聖騎士。」

林秋雨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微微抬起的右腳，忍了忍，用狼皮的靴子，捻了捻地上的一塊石頭。

聖城的神聖騎士！

林秋雨心裡冷笑了一聲，看起來，這個荒原鬼市，應該和聖城有神秘的聯繫，說不定，控制鬼市的，就是聖城的某位大人物。

林秋雨克制了抬腿抽擊的衝動，抬起頭，很隨意的笑了笑，又問了葉穀雨另一件事情，

「你拿出來的那兩個圓片是什麼東西？」

葉穀雨從腰間的小包裹里，掏出那兩個綠色的籌碼，用手搓了搓，洋洋得意的炫耀著籌碼的來歷，

「這是聖城的兩個神幣，在荒原鬼市，能夠買到任何的東西。」

林秋雨低下頭，不讓這個憨貨，看到他眼中冰泠的眼神。

「聖城」

「鬼市」

林秋雨咧了咧嘴角，漏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那個操縱人心貪婪的惡魔，是不是？拿著一架黃金的天秤，天秤的兩邊，一邊放著聖潔的花環，一邊放著骯髒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