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昨夜的一場誤會

林秋雨兩個月以來，第一次坦然的接受了小姑娘的執拗。

掰成一大一小的兩塊聖餐，那一塊大的，兩個月以來，第一次填進了林秋雨的肚子。

小姑娘微微低下頭，臉上第一次漏出舒心的笑容，她好像耐不住土坡上的寒冷，小心的挪動著瘦小的身體，慢慢的靠進林秋雨的懷中。

林秋雨第一次感覺到小姑娘主動的親近，有些詫異的愣了愣神。

他有著大多華夏男人都有的通病，可以為了女人和孩子去流血，流淚，卻很少能夠細膩的去感受她們的感受。

林秋雨偏了偏頭，看著林驚蟄依舊死死攥緊自己皮衣袖筒的細長小手，皴黑的小手上滿是凍瘡，細長的手指，因為常年的寒冷侵襲，導致關節隆起，已經明顯的有些變形。

他覺得心臟有些微微的刺痛，閉了下眼，讓自己的視線，有些慌亂的躲開掉，不應該屬於十一歲小姑娘的一隻小手。

再次睜開眼時，林秋雨才第一次，仔細的端詳了一下林驚蟄。

細長的眉毛，小巧的鼻子，隨時都緊緊抿著的小小嘴唇，加上瘦長的臉型，讓她杏核般的眼睛顯得格外的生動，如果不算她焦黃稀疏的頭髮，抹掉她黢黑臉頰上的凍紅和很多細小的裂口，這個十一歲的小姑娘，放在兩百多年前，應該有著南風微醺，藕白蓮粉的水鄉清秀，那樣清秀的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里，應該是充滿了乾淨的恬靜。

她的眼睛里有什麼？

林秋雨緊緊的盯著小姑娘黝黑的瞳孔。

他只看到了，極冰荒原的一片縮影。

四個多月前，她「搭夥」住進了林秋雨的地窩，就是在那一天，林秋雨才知道，在極冰荒原的聚集地里，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為了生存下去，能夠心甘情願的付出什麼。

那是林秋雨三十六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知道，真正的飢餓意味著什麼。

輕輕攏了攏小姑娘的肩膀，讓她錯開自己狼皮衣上已經乾冷的血腥，林秋雨似乎感覺到，小姑娘乾瘦的身體上，傳來一些暖熱的溫度。

冰冷的北風中，依舊夾雜著冰冷的雪粒，林秋雨看著懷中已經熟睡的小姑娘，她的小手，依舊緊緊的攥著自己皮衣的袖筒。

輕輕拉好她的帽兜，用自己的手掌，蓋住她冰冷變形的小手，林秋雨默默的注視著天空，時光，在無邊的靜逸中，似乎回到了兩百多年前，他在某個深夜，抱著自己生病的女兒，靜靜的等著天光的放明。

一夜過去了。

當第一縷陽光透過鉛灰的天空，凌冽的北風變得舒緩了很多，但是極冰荒原上，並沒有萬物蘇醒的勃勃生機，永遠存在的，依舊是冰冷，堅硬的凍土層，只有在某些凹陷背風的特殊地形里，生長著一種灰綠色的苔蘚，略微讓面積廣袤的極冰荒原，不在是讓人絕望的死寂和冰冷。

露宿營地里，陸陸續續的響起了一片密集的拍打聲，所有人都在活動著身體，順便拍掉皮衣上沾滿的雪粒，林秋雨懷裡的小姑娘，有些羞澀的掙開他的懷抱，跺了跺腳，忙著拍掉林秋雨後背上一層厚厚的雪粒。

林秋雨沒有拒絕小姑娘的忙活，他慢慢活動著有些僵硬的胳膊和大腿，直到關節恢復了靈活，他才站起身體，摸了摸小姑娘狼皮的帽兜，有些疑惑的看著北方，慢慢出現的一個身影。

等了片刻的時間，北方的方向，依舊只有那個慢慢靠近的身影，林秋雨回身看了看下方的露宿營地，無視無數投向他的目光，一眼就看到高大顯眼的葉穀雨，林秋雨擺了擺手，這個憨貨就邁開長腿衝上了土坡。

還沒等這個憨貨張開嘴，林秋雨就指了指北方，那個在陽光下逐漸清晰的男人身影，立刻就引起了葉穀雨的注意。

北方陽光下走過來的男人，身高在兩米左右，一雙短粗的雙腿，讓他略顯滑稽的像只直立的猩猩。

只有西七區的某些住民，才有這種身材上的明顯特徵。

葉穀雨興奮的搓著自己粗礫的大手，一句話都沒說，又轉身衝下了高高的土坡，林秋雨低下身，拉了拉林驚蟄的狼皮帽兜，小聲的囑咐著，

「找個背風的地方等著我。」

小姑娘攥了一下林秋雨皮衣的下擺，安安靜靜的跑下了土坡，林秋雨盯著她鑽進了住民的人群，立刻就消失了瘦小的身影，他才慢慢的下了土坡，剛好趕上從土坡下衝出來的一群男人。

這個二十多人的小隊伍走的不緊不慢的，最前面的葉穀雨抬頭挺胸，晃著肩膀，林秋雨放下拔出骨刺的念頭，慢悠悠的綴在了隊伍的最後。

大約五分鐘左右，葉穀雨當先停住了腳步，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發現林秋雨拉緊了帽兜，悄無聲息的隱在了人群的最後，葉穀雨轉回了頭，瞪圓了牛眼，一張大臉上努力保持著平靜，眼神冷冷的看著眼前短腿的「猩猩」

西七區的這個男人，慢慢放下身後背著的一件狼皮包裹，他拉開身上皮衣的衣襟，漏出自己黢黑的上身，高舉起雙手轉了一圈后，旁若無人的蹲下身子，解開了地上那個狼皮的包裹。

很多很多塊厚長的聖餐，在狼皮的包裹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在已經明亮的天光下，發出黃燦燦的誘惑光芒。

一片粗重的呼吸聲。

西七區的男人，稍稍的低下頭，隱秘的漏出嘲諷的表情，他站直了身體后，仰起頭，緊緊盯著葉穀雨的眼睛，用生澀的漢語，高聲的說道，

「昨夜的衝突，只是一個誤會，我遵照聚集地的傳統，用這些聖餐，贖回西七區，所有在昨夜，回歸聖神懷抱的勇士」

最後的那個詞語_勇士，他的聲音已經激昂的像是極冰荒原上，冬季最為凌厲的寒風。

葉穀雨憤怒的看了看那小山一樣黃燦燦的聖餐，又憤怒的看了看自己攥的死死的碩大拳頭，他知道，眼前這個矮腿的「猩猩」，剛剛說的話，隱藏著讓人噁心的羞辱，但是，他無法砸爛那張扁平的醜臉，更不知道張開嘴后，自己應該說點什麼，才能狠狠的攪爛噁心的羞辱。

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高大，強壯的身體，像北風中的草棍一樣，輕飄飄的如此虛弱，他在憤怒的無助中，期盼的回了回頭，就看到了那個低矮的男人，拉下了狼皮的帽兜，臉上漏出輕蔑的笑容。

林秋雨沉穩平靜的從葉穀雨的身邊走過，站在短腿「猩猩」的身前，看了看他那張五官扁平的醜臉，很安靜的彎下了腰，從左腿的皮繩中拽出了狹長的骨刺。

短腿的「猩猩」略有些驚慌，隨即又高高挺起了黢黑的胸膛。

百多年間，沒有任何住民，破壞過聚集地之間，廝殺爭鬥以後，用食物贖回屍體的傳統，他不怕眼前這個矮瘦男人手裡的骨刺，如果今天，自己死在這堆聖餐的面前，東一區的很多住民，都將熬不過下一次的寒冬。

林秋雨猜到了這隻矮腿「猩猩」的有恃無恐，他輕蔑的笑了笑，略微回憶了一下，某個島國，欺軟怕硬的流氓本性。

「殺死我的同胞，想要搶奪我們的糧食，昨天晚上，沒有你說的誤會，只有一群發瘋的野獸。」

林秋雨突然起腳，一個鞭腿就抽中了「猩猩」的大腿。

爆裂的抽擊下，男人歪斜著半跪在冰泠的地面上，林秋雨一把摁住他平平的頭頂，語氣平淡的繼續說道，

「你用聖餐贖回去的，更不是什麼勇士，只是被我捅死的幾隻野狗。」

林秋雨揚起右手，狹長尖利的骨刺，輕輕的劃過男人扁平的醜臉，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一條淺長的傷口。

拍了拍男人的頭頂，林秋雨後撤了兩步，看著男人努力站直了身體，兇狠的眼神中藏著隱隱的畏懼，林秋雨看了看男人眼中的兇狠，一臉平靜的擺了擺手。

已經明亮的陽光下，短腿的「猩猩」，一瘸一拐的背影，看起來更加的滑稽可笑。

林秋雨看著第二次目瞪口呆的葉穀雨，指了指地上誘人的聖餐，又是一腳踹中了肥大的屁股，第二次腳底堅實的觸感，同樣讓他消散了一些鬱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