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賦閑的日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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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父親的眼睛越來越差勁了，左眼經常疼痛，父親也沒太在意，挨過幾天就了事，實在不行了就搽眼膏。小時侯常常看到父親往眼睛里擠眼膏，記得父親只用光明眼膏一種，別的他不用。有時嶺壩衛生院里沒有了光明眼膏，他就不要，等到了縣裡開會或者辦事的時候再到縣城裡買。有一段時間到處買不到光明眼膏，藥鋪里說白敬宇眼膏也是一樣的，用的藥方就是一樣。父親這才用了白敬宇眼膏，覺得的確如此。除了這兩個牌子，父親對別的眼膏基本不過問。當然這裡還有個種類問題，象治療沙眼用的眼膏，跟一般的消除炎症用的眼膏肯定不一樣，還有這樣那樣的眼藥水，父親連看都不看一眼的。父親之所以只認光明眼膏和白敬宇眼膏，大概基於兩點：一是他認為凡病痛皆炎症，眼睛有毛病就是眼睛裡面有了炎症，眼睛這麼個安不得一粒微小沙子的精密器官，不能打針，不能動刀子，吃藥恐也沒有多少到得了那裡，而眼膏是專門可以用來塗到眼球上的消炎藥，就只能用眼膏；二是第一次是醫生告訴他用光明眼膏，他塗了點眼膏后感覺眼睛好了點，後來是藥鋪里說白敬宇眼膏也是一樣，父親看了說明書，處方大體相同，都可用以消炎，塗了以後確實有效果。後來父親就猜想白敬宇一定是個人名，白敬宇一定是個眼科專家，他發明的處方製成眼膏當然可以叫做白敬宇眼膏。眼膏是解決光明問題的，當然也可以叫做光明眼膏了。他認定這兩種眼膏其實會是一個東西，拿「光明」來做名稱，體現的是眼膏的功效，用「白敬宇」來做牌子注重的是專家的功勞。那時父親跟我們這麼說的時候，我也並不需要去考究那麼多，在我的心中，父親說的話都是對的。
後來遇到我們小孩子眼睛紅腫，或者眼眶裡起眼屎什麼的，父親也動員我們搽光明眼膏或者白敬宇眼膏。我那時被嚇得不行，想到要往眼睛裡面擠東西進去，就跟挽起袖子露出胳膊或者脫了褲子巔出屁股等著挨醫生一針那樣地可怕。但父親連哄帶勸，說眼睛有毛病就要搽眼膏，搽了就好。父親平時是不大過問孩子們的事情的，但一旦遇到兒女生病，他就特別地著急和認真，非要眼看著給處理了才放心。我堅持不搽眼膏，父親又講道理又威脅，再不行就強制執行，捉住了我的頭，扳開我的眼皮，朝眼角里擠進一點眼膏。我立即感到難受，就拚命嚎叫，喊著好辣呀！父親說那不是辣，是清涼！我雖然不同意父親說的是什麼清涼，但過後卻感到眼睛真的好多了，再用過一兩次后，眼睛紅腫就消退了。
甚至遇到其他一些外表上的小毛病，比方燙傷什麼的，父親也說搽眼膏。他說從處方上看，所用的一些草藥有消炎、清涼作用，搽了沒錯的。他自己是最先試驗過了，母親在這方面只能聽他的，也試驗過了，都說有效。這樣光明眼膏或白敬宇眼膏就成了家中的備用藥之一。
只是，搽眼膏對父親的眼病來說並沒有解決根本問題，看來是在不斷地走下坡路。幾年後聽父親說他的左眼看東西跟右眼比已經差了很多了。後來他又說他的左眼幾乎看不清東西了，怕是會瞎掉！我們嚇壞了，就問沒有辦法了嗎？父親倒並不十分著急，說就是瞎了左眼也沒什麼太要緊的，還有右眼呢！
終於有一天父親宣布他的一隻眼睛已經瞎了！他在我們面前用手蒙住右眼朝外面看，說那麼大那麼明亮的一扇窗戶，他就只感到一團模模糊糊的白光，完全喪失了視物的功能。
父親在瞎了一隻眼以後，終於辭去了大隊支書的職務。
嚴格地說，瞎了一隻眼睛，就是獨眼龍了！好可怕的外號呀！不過，儘管父親的一隻眼睛實際上已經瞎了，但從外表上看，誰也不知道父親的眼睛有問題，因為他的兩隻眼睛看起來都好好的，怎麼說有一隻瞎了呢？別人是不相信的。因為人家看不出來父親眼睛的一半殘疾，也就沒有哪個會把父親跟獨眼龍划等號，父親自己也沒有把自己往殘疾人上面去看，睜眼能讀書看報閱文章，能行路見人見光明，就是健全的人。
父親沒有當大隊支書了，但也沒有真正地閑下來。就在他辭去支書職務的第二年，公社把父親要了去，當然不是讓他去當幹部，而是要他去管公社的副業。此後父親在公社的煤場、豬場、磚廠、建築隊都干過，五、六年的時間裡去了好幾個地方，他自己說他是中國農村在改革開放前的第一代鄉鎮企業家呢，或者說是最早的一代「老闆」也可以。
但那時父親絕對不能算是什麼「老闆」，他本人除了拿公社給的一點補助外，別的什麼也沒有。他不過是一個公社派去管事的負責人罷了，管好那裡的事，對公社負責。
父親先是被安排到了公社的煤場當場長。當時嶺壩(公社的煤場在附近小有名氣，除了獅子嶺的小煤窯外，還有馬甸沖、沙井子、毛竹沖等地方的小煤窯，甚至樟木沖、龍江沖這些跟我們不在一個縣的地方煤窯，所出的煤炭都集結到了嶺壩的煤場，在這裡下湘江經水運，或者走南白公路運到縣城，再從縣城運往其他地方。
煤場里有十來個工作人員，過磅、記帳、結算等等都有人做了，父親就是了解了解情況，到處轉轉，管管事，工作很輕鬆。父親吃住在煤場，好象真成了出門在外的國家幹部似地。
父親在公社煤場里剛剛適應那裡的工作和生活，卻又被派去了公社養豬場。公社豬場跟煤場不同，煤場是多年以來就有了的，豬場卻是正在籌建。公社派父親去當豬場的場長，實際上是要父親去負責建公社豬場，換句話說是創業。只不過跟後來的業主們創業完全不同，那是公社全包了的。
豬場的機構簡單不過，除了一個場長，其餘就全部是場員。父親管人，管財，管建設，管生產，整個豬場父親集經營、決策和管理大權於一身，一切的一切都是父親一個人說了算，成了真正的一言堂。原來當大隊支部書記時作為一把手，雖然很多事情實際上都是父親在做主，但大隊級的重要事情總得在支委會上討論和表決。父親個人的意志要能執行下去，靠的是父親的口才、威信和個人魅力。當然所謂「父親個人的意志」絕對不是父親個人的霸王意志或者一己私見，而是父親對上級意志和群眾利益的個人理解和把握。在支委會上，這種父親「個人的意志」通過父親和風細雨式的、或者急風暴雨式的言辭，打動或者征服支委們的心或者口，變成一個個決定執行了。而在豬場，更是免了這一切的程式，父親想好了的事情，點上將就可以了。在豬場，父親的權力可以說是一種最大的權力了，因為除了對公社負責以外，沒有誰來約束父親。但父親的權力卻如一泓清泉，在群眾利益的溝里靜靜地流淌，並無半點雜質。
豬場邊建設邊生產，這裡建住房、伙房，那裡開菜地，種蔬菜。豬欄一建成，一邊就派人到鎮子上捉了豬仔放到欄里養了起來，豬場很快就象個豬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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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父親的眼睛越來越差勁了，左眼經常疼痛，父親也沒太在意，挨過幾天就了事，實在不行了就搽眼膏。小時侯常常看到父親往眼睛里擠眼膏，記得父親只用光明眼膏一種，別的他不用。有時嶺壩衛生院里沒有了光明眼膏，他就不要，等到了縣裡開會或者辦事的時候再到縣城裡買。有一段時間到處買不到光明眼膏，藥鋪里說白敬宇眼膏也是一樣的，用的藥方就是一樣。父親這才用了白敬宇眼膏，覺得的確如此。除了這兩個牌子，父親對別的眼膏基本不過問。當然這裡還有個種類問題，象治療沙眼用的眼膏，跟一般的消除炎症用的眼膏肯定不一樣，還有這樣那樣的眼藥水，父親連看都不看一眼的。父親之所以只認光明眼膏和白敬宇眼膏，大概基於兩點：一是他認為凡病痛皆炎症，眼睛有毛病就是眼睛裡面有了炎症，眼睛這麼個安不得一粒微小沙子的精密器官，不能打針，不能動刀子，吃藥恐也沒有多少到得了那裡，而眼膏是專門可以用來塗到眼球上的消炎藥，就只能用眼膏；二是第一次是醫生告訴他用光明眼膏，他塗了點眼膏后感覺眼睛好了點，後來是藥鋪里說白敬宇眼膏也是一樣，父親看了說明書，處方大體相同，都可用以消炎，塗了以後確實有效果。後來父親就猜想白敬宇一定是個人名，白敬宇一定是個眼科專家，他發明的處方製成眼膏當然可以叫做白敬宇眼膏。眼膏是解決光明問題的，當然也可以叫做光明眼膏了。他認定這兩種眼膏其實會是一個東西，拿「光明」來做名稱，體現的是眼膏的功效，用「白敬宇」來做牌子注重的是專家的功勞。那時父親跟我們這麼說的時候，我也並不需要去考究那麼多，在我的心中，父親說的話都是對的。
後來遇到我們小孩子眼睛紅腫，或者眼眶裡起眼屎什麼的，父親也動員我們搽光明眼膏或者白敬宇眼膏。我那時被嚇得不行，想到要往眼睛裡面擠東西進去，就跟挽起袖子露出胳膊或者脫了褲子巔出屁股等著挨醫生一針那樣地可怕。但父親連哄帶勸，說眼睛有毛病就要搽眼膏，搽了就好。父親平時是不大過問孩子們的事情的，但一旦遇到兒女生病，他就特別地著急和認真，非要眼看著給處理了才放心。我堅持不搽眼膏，父親又講道理又威脅，再不行就強制執行，捉住了我的頭，扳開我的眼皮，朝眼角里擠進一點眼膏。我立即感到難受，就拚命嚎叫，喊著好辣呀！父親說那不是辣，是清涼！我雖然不同意父親說的是什麼清涼，但過後卻感到眼睛真的好多了，再用過一兩次后，眼睛紅腫就消退了。
甚至遇到其他一些外表上的小毛病，比方燙傷什麼的，父親也說搽眼膏。他說從處方上看，所用的一些草藥有消炎、清涼作用，搽了沒錯的。他自己是最先試驗過了，母親在這方面只能聽他的，也試驗過了，都說有效。這樣光明眼膏或白敬宇眼膏就成了家中的備用藥之一。
只是，搽眼膏對父親的眼病來說並沒有解決根本問題，看來是在不斷地走下坡路。幾年後聽父親說他的左眼看東西跟右眼比已經差了很多了。後來他又說他的左眼幾乎看不清東西了，怕是會瞎掉！我們嚇壞了，就問沒有辦法了嗎？父親倒並不十分著急，說就是瞎了左眼也沒什麼太要緊的，還有右眼呢！
終於有一天父親宣布他的一隻眼睛已經瞎了！他在我們面前用手蒙住右眼朝外面看，說那麼大那麼明亮的一扇窗戶，他就只感到一團模模糊糊的白光，完全喪失了視物的功能。
父親在瞎了一隻眼以後，終於辭去了大隊支書的職務。
嚴格地說，瞎了一隻眼睛，就是獨眼龍了！好可怕的外號呀！不過，儘管父親的一隻眼睛實際上已經瞎了，但從外表上看，誰也不知道父親的眼睛有問題，因為他的兩隻眼睛看起來都好好的，怎麼說有一隻瞎了呢？別人是不相信的。因為人家看不出來父親眼睛的一半殘疾，也就沒有哪個會把父親跟獨眼龍划等號，父親自己也沒有把自己往殘疾人上面去看，睜眼能讀書看報閱文章，能行路見人見光明，就是健全的人。
父親沒有當大隊支書了，但也沒有真正地閑下來。就在他辭去支書職務的第二年，公社把父親要了去，當然不是讓他去當幹部，而是要他去管公社的副業。此後父親在公社的煤場、豬場、磚廠、建築隊都干過，五、六年的時間裡去了好幾個地方，他自己說他是中國農村在改革開放前的第一代鄉鎮企業家呢，或者說是最早的一代「老闆」也可以。
但那時父親絕對不能算是什麼「老闆」，他本人除了拿公社給的一點補助外，別的什麼也沒有。他不過是一個公社派去管事的負責人罷了，管好那裡的事，對公社負責。
父親先是被安排到了公社的煤場當場長。當時嶺壩(公社的煤場在附近小有名氣，除了獅子嶺的小煤窯外，還有馬甸沖、沙井子、毛竹沖等地方的小煤窯，甚至樟木沖、龍江沖這些跟我們不在一個縣的地方煤窯，所出的煤炭都集結到了嶺壩的煤場，在這裡下湘江經水運，或者走南白公路運到縣城，再從縣城運往其他地方。
煤場里有十來個工作人員，過磅、記帳、結算等等都有人做了，父親就是了解了解情況，到處轉轉，管管事，工作很輕鬆。父親吃住在煤場，好象真成了出門在外的國家幹部似地。
父親在公社煤場里剛剛適應那裡的工作和生活，卻又被派去了公社養豬場。公社豬場跟煤場不同，煤場是多年以來就有了的，豬場卻是正在籌建。公社派父親去當豬場的場長，實際上是要父親去負責建公社豬場，換句話說是創業。只不過跟後來的業主們創業完全不同，那是公社全包了的。
豬場的機構簡單不過，除了一個場長，其餘就全部是場員。父親管人，管財，管建設，管生產，整個豬場父親集經營、決策和管理大權於一身，一切的一切都是父親一個人說了算，成了真正的一言堂。原來當大隊支部書記時作為一把手，雖然很多事情實際上都是父親在做主，但大隊級的重要事情總得在支委會上討論和表決。父親個人的意志要能執行下去，靠的是父親的口才、威信和個人魅力。當然所謂「父親個人的意志」絕對不是父親個人的霸王意志或者一己私見，而是父親對上級意志和群眾利益的個人理解和把握。在支委會上，這種父親「個人的意志」通過父親和風細雨式的、或者急風暴雨式的言辭，打動或者征服支委們的心或者口，變成一個個決定執行了。而在豬場，更是免了這一切的程式，父親想好了的事情，點上將就可以了。在豬場，父親的權力可以說是一種最大的權力了，因為除了對公社負責以外，沒有誰來約束父親。但父親的權力卻如一泓清泉，在群眾利益的溝里靜靜地流淌，並無半點雜質。
豬場邊建設邊生產，這裡建住房、伙房，那裡開菜地，種蔬菜。豬欄一建成，一邊就派人到鎮子上捉了豬仔放到欄里養了起來，豬場很快就象個豬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