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水落石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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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吧，我的心理到底能夠承受多少！
是的，謎團是揭開了，陰雲是消散了，心結也解開了！但是，這樣的謎團，我何必去解開呀！
自討苦吃呀，你！
英雄好漢嗎？天不怕地不怕嗎？敢作敢為嗎？不！這是報應呀！這是對我的報應……老天！
我也有喊天的時候？
現在是我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我必須一個人承擔到底啊！
我的禍闖得太大了！
天底下闖禍的大有人在吧，有我如此這般的嗎？
說真的，我實在不知道，明天的天，會不會塌下來？
塌下來了的話，就把我一個人壓死吧！
任何人也不能擔當責任，獅子嶺不能擔當責任，玉丘不能擔當責任！
只有，獅子嶺上，那傲天的獅子石，它的孽障「兒子」石頭牯——拗頭牯子，讓他去擔當一切吧！
……
象早些年侯瞎子的魂歸西天，老王婆——隊里的又一個「五保戶」吃完了她的全部「五保」，死了。死了一個「五保戶」，人們開始忙乎了，「打包子」，恰如那時給侯瞎子「打包子」，人們覺得是隊里最後一點義務了。
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想讓自己能夠稍微平靜下來。
儘管難以平靜，至少，我得想想，老王婆——王雅，這「包子」怎麼打？
最為緊要的，死的是上面「分配」來的「五保戶」老王婆，還是鳳子鋪的王雅？
老王婆是誰？沒有人知道，只知道她是隊里十多年的「五保戶」。王雅是誰，誰都知道，但誰都不會想起她了，她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總之，死的是「五保戶」老王婆，獅子嶺作證，沒有人會說不是老王婆！
我相信，這樣也不違背死者的意願——她臨終前叫屋子裡其他的人都出去，叫我將房門關了，閂上了。所有這一切，死者只講述給我一個人聽了。最重要的是，死者臨終前並沒有要求我把這一切，大白於天下！
王雅，她是為我著想呢，還是，為了她自己的名聲？
一個地主婆，還有什麼名聲？
都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到哪裡還找得到什麼名聲？
那麼，王雅是為了我，為了獅子嶺，為了玉丘！——我總算找到了冥冥的解釋，至少在邏輯上我是這麼認為了。所以，我就決定了，恰如十多年前我那愚蠢的決定一樣，我還必須繼續愚蠢地決定下去——當然，這是最後的愚蠢決定了，以後再不會有了——我也不敢有了——甚至，連鳳子鋪的王田也不能告訴！事實上，王田是知道他的地主婆母親二十多年前已經自絕於人民了！
這樣做，儘管還是免不了卑鄙、邪惡，但是，我撐不了這塊天啊！
關鍵的是，這樣做，也沒有違背死者的意願——這才是使我還能勇往直前的唯一的理由！
既然走過來了，我必須就這麼走下去！
……追悼會也確實成了嚴重的問題。
我在心裡背誦著偉大領袖說的話：「……今後我們的隊伍里，不管死了誰，不管是炊事員，是戰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追悼會。這要成為一個制度。這個方法也要介紹到老百姓那裡去。村上的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託我們的哀思，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
這個制度早已經介紹到老百姓這裡來了，老百姓早已經這麼做了。
可是，要回顧死者的一生呀，吃了哪些苦，受了哪些累，如何養大崽女，如何奉養雙親，為集體出了什麼力，做了什麼貢獻……悼詞念過去，傷心淚一把把，哀樂聲低徊，哭喊聲動天……追悼會是有追悼會的氣氛的！
誰能告訴我，老王婆過去的幾十年都在幹什麼來著？
實事求是吧，就寫老王婆十多年的「五保」生涯了，老王婆只有十多年，老王婆只有十多歲，老王婆是新生的！
事實證明，給老王婆蓋棺論定，比起當年帶著那團陰雲踏上玉丘的土地以後的事情還好辦多了！
追悼會照樣是追悼會，說到老王婆在三個五保戶當中如何禮讓三分，如何敬老愛幼，如何安分守己，如何不給隊里添絲毫麻煩……人群里照樣有了啜泣聲……
沒有讓死者入虢家的墳山，這是「老王婆」跟侯瞎子最大的差別！
……
誰能想到，陰雲散了，我，卻要背負著沉重的包袱，直到永遠呢？
我當然是自作自受了！
作者補記：我後來一直在想，父親能夠把王雅的一切全盤抖給我——使我能成為這個世界上第二個知道當年玉丘這個天大的秘密的底細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不過，我明顯地感到，只有這個時候，我的父親，才有了些許的解脫感……
父親很深很深地抽了一大口旱煙，很長很長地吁了一口氣，吐出的濃煙，把我和父親隔開了，彷彿我就在夢中似地。
瀰漫的煙霧裡，在我看不見父親的臉的那一會兒，我竟然想道，是我，拉了父親一把，將父親從夢魘中解脫出來了嗎？
煙霧散了以後，父親說了這樣的話——
人都老了，過去的都過去了，時代都不同了，也不怕承擔不承擔了，不能把陰雲帶進土裡去呀……王雅沒有把一切帶進土裡去，她是把她在她自家門口抓起的一把泥土，交給了我……我呀，還是把它交給了你……
父親又深深地抽了一口旱煙，煙霧重新把我跟父親隔開了。當我又一次看不見父親的臉的時候，聽見煙霧裡父親的聲音，喃喃自語似地——
我甚至懷疑，那團陰雲，也許根本就沒有散呢？說句心裡話，我真想說，老王婆是否真的就是王雅——換句話說吧，老王婆到底是人還是鬼，我竟然覺得不敢下結論了！如此說來，我一生的唯物主義，是不是真的徹底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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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吧，我的心理到底能夠承受多少！
是的，謎團是揭開了，陰雲是消散了，心結也解開了！但是，這樣的謎團，我何必去解開呀！
自討苦吃呀，你！
英雄好漢嗎？天不怕地不怕嗎？敢作敢為嗎？不！這是報應呀！這是對我的報應……老天！
我也有喊天的時候？
現在是我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我必須一個人承擔到底啊！
我的禍闖得太大了！
天底下闖禍的大有人在吧，有我如此這般的嗎？
說真的，我實在不知道，明天的天，會不會塌下來？
塌下來了的話，就把我一個人壓死吧！
任何人也不能擔當責任，獅子嶺不能擔當責任，玉丘不能擔當責任！
只有，獅子嶺上，那傲天的獅子石，它的孽障「兒子」石頭牯——拗頭牯子，讓他去擔當一切吧！
……
象早些年侯瞎子的魂歸西天，老王婆——隊里的又一個「五保戶」吃完了她的全部「五保」，死了。死了一個「五保戶」，人們開始忙乎了，「打包子」，恰如那時給侯瞎子「打包子」，人們覺得是隊里最後一點義務了。
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想讓自己能夠稍微平靜下來。
儘管難以平靜，至少，我得想想，老王婆——王雅，這「包子」怎麼打？
最為緊要的，死的是上面「分配」來的「五保戶」老王婆，還是鳳子鋪的王雅？
老王婆是誰？沒有人知道，只知道她是隊里十多年的「五保戶」。王雅是誰，誰都知道，但誰都不會想起她了，她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總之，死的是「五保戶」老王婆，獅子嶺作證，沒有人會說不是老王婆！
我相信，這樣也不違背死者的意願——她臨終前叫屋子裡其他的人都出去，叫我將房門關了，閂上了。所有這一切，死者只講述給我一個人聽了。最重要的是，死者臨終前並沒有要求我把這一切，大白於天下！
王雅，她是為我著想呢，還是，為了她自己的名聲？
一個地主婆，還有什麼名聲？
都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到哪裡還找得到什麼名聲？
那麼，王雅是為了我，為了獅子嶺，為了玉丘！——我總算找到了冥冥的解釋，至少在邏輯上我是這麼認為了。所以，我就決定了，恰如十多年前我那愚蠢的決定一樣，我還必須繼續愚蠢地決定下去——當然，這是最後的愚蠢決定了，以後再不會有了——我也不敢有了——甚至，連鳳子鋪的王田也不能告訴！事實上，王田是知道他的地主婆母親二十多年前已經自絕於人民了！
這樣做，儘管還是免不了卑鄙、邪惡，但是，我撐不了這塊天啊！
關鍵的是，這樣做，也沒有違背死者的意願——這才是使我還能勇往直前的唯一的理由！
既然走過來了，我必須就這麼走下去！
……追悼會也確實成了嚴重的問題。
我在心裡背誦著偉大領袖說的話：「……今後我們的隊伍里，不管死了誰，不管是炊事員，是戰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追悼會。這要成為一個制度。這個方法也要介紹到老百姓那裡去。村上的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託我們的哀思，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
這個制度早已經介紹到老百姓這裡來了，老百姓早已經這麼做了。
可是，要回顧死者的一生呀，吃了哪些苦，受了哪些累，如何養大崽女，如何奉養雙親，為集體出了什麼力，做了什麼貢獻……悼詞念過去，傷心淚一把把，哀樂聲低徊，哭喊聲動天……追悼會是有追悼會的氣氛的！
誰能告訴我，老王婆過去的幾十年都在幹什麼來著？
實事求是吧，就寫老王婆十多年的「五保」生涯了，老王婆只有十多年，老王婆只有十多歲，老王婆是新生的！
事實證明，給老王婆蓋棺論定，比起當年帶著那團陰雲踏上玉丘的土地以後的事情還好辦多了！
追悼會照樣是追悼會，說到老王婆在三個五保戶當中如何禮讓三分，如何敬老愛幼，如何安分守己，如何不給隊里添絲毫麻煩……人群里照樣有了啜泣聲……
沒有讓死者入虢家的墳山，這是「老王婆」跟侯瞎子最大的差別！
……
誰能想到，陰雲散了，我，卻要背負著沉重的包袱，直到永遠呢？
我當然是自作自受了！
作者補記：我後來一直在想，父親能夠把王雅的一切全盤抖給我——使我能成為這個世界上第二個知道當年玉丘這個天大的秘密的底細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不過，我明顯地感到，只有這個時候，我的父親，才有了些許的解脫感……
父親很深很深地抽了一大口旱煙，很長很長地吁了一口氣，吐出的濃煙，把我和父親隔開了，彷彿我就在夢中似地。
瀰漫的煙霧裡，在我看不見父親的臉的那一會兒，我竟然想道，是我，拉了父親一把，將父親從夢魘中解脫出來了嗎？
煙霧散了以後，父親說了這樣的話——
人都老了，過去的都過去了，時代都不同了，也不怕承擔不承擔了，不能把陰雲帶進土裡去呀……王雅沒有把一切帶進土裡去，她是把她在她自家門口抓起的一把泥土，交給了我……我呀，還是把它交給了你……
父親又深深地抽了一口旱煙，煙霧重新把我跟父親隔開了。當我又一次看不見父親的臉的時候，聽見煙霧裡父親的聲音，喃喃自語似地——
我甚至懷疑，那團陰雲，也許根本就沒有散呢？說句心裡話，我真想說，老王婆是否真的就是王雅——換句話說吧，老王婆到底是人還是鬼，我竟然覺得不敢下結論了！如此說來，我一生的唯物主義，是不是真的徹底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