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雲覺老漢一家（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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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龍伯回來以後，雪蓮媽要他跟兄弟侄子們一塊吃，不要自己動手了，他的身體要好好將息才行。龍伯本來想自己動手，不願意吃現成飯，見弟媳一片真誠，也不好死拗著，就跟大家一塊吃了幾天的飯。那些天里，他們兄弟兩個相對無言，每餐飯都吃得索然寡味。就連雪蓮雪峰兩個，也感覺氣氛不對，沒敢說什麼話，只有他們的母親一邊做飯菜，一邊招呼著大家吃飯，一邊找些話來說著，但家裡總讓人覺得死氣沉沉的。
幾天以後，龍伯跟隊里要求，要到大隊林場里去做事。隊長找到我父親，父親跟大隊幹部們商量了一下，同意了龍伯的請求。
大家拗不過龍伯，只好勸他，即使要上山，也得等到身體完全恢復了以後才做打算才好。但龍伯說沒事的，山裡空氣好，山裡清凈，全當是休息和療養吧。龍伯打起個背包，帶了一些生活用品就上了山。
龍伯的心已死，有出家的可能的話，他是決計要出家的，可惜玉丘觀里早已經沒有了道士和其他的法事人員，那裡是小學校了，兩個侄兒女就在玉丘小學念書。他也不可能再回到原來的農場去，他沒有了資格。他也不好到外面去流浪，大隊小林場里算是個理想的去處了。龍伯自從上了山以後，就很少下過山。虎叔也到山上看過龍伯幾次，有時他也打發雪蓮媽上山去看看龍伯，給龍伯帶點吃的用的東西。
那天午飯開餐的時候，大隊林場里的幾個人不見龍伯回來，感到有點奇怪，平常他到餐是相當準時的，據說是他在勞改和農場勞動時長年養成的習慣了。他平時從林場里進山做事，不管遠近，開餐時他總能準時地趕到，不早也不遲。他手上並沒有虎叔那樣一塊金色手錶，但他的時間把握得極准，在山上做事，近點的地方他會多干一會，遠的地方他會少做一點，幹活多少跟山路遠近的比例關係處理得幾乎到了令人叫絕的境界。跟他進山做事的人，什麼時候收工總聽他的，保准回來不會誤了一餐飯，也絕對不會回來以後不耐煩地等飯吃。從不誤餐的龍伯一次時間缺口，就讓人想到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個愛講兩句笑話的伙房師傅瘦老頭倒還在開玩笑，說龍兄怕是在山裡會相好的去了呢！說不定也會有打柴的花姑娘給龍兄碰上的，當年日本鬼子禍害了那麼多幾好的花姑娘，誰知道早年國民黨兵幹了花姑娘沒有？
說笑歸說笑，等到午後的時候還不見龍伯的影子，幾個人心裡有點不塌實了，就分頭進山去找，這裡那裡響起了呼喚龍伯的聲音，山谷里也跟著喊龍兄龍兄——！但是，除了山谷的回聲和山風的呼號，就是沒有龍伯的丁點兒聲音，更不見他的影子。莫非他下山了？好象是不大可能，大家的印象中龍伯到山上后就從來沒有下過一次山的。再說他要下山也會告訴大家一聲的，何況早上有人是明明看見龍伯手裡拿了一把鐮刀出門的呢！伙房師傅卻說別不是他老兄拿了鐮刀下山報復他弟弟去了？他要是去砍**呀，那可是自己去送死呢！瘦老頭的話雖然沒有一點根據，但為了慎重起見，林場里還是讓一個人下山去了一趟。
那人先到虎叔家，在他家灶房裡看到雪蓮媽在忙著，就問成虎呢？虎叔聽到聲音從隔壁房間里出來，問找他有什麼事。那人就問成龍回來過沒有？雪蓮媽先就說了沒有呀，虎叔跟著說沒有。聽說林場里老半天不見了龍伯，雪蓮媽就急了，說快去告訴支書一聲才好，就同那人去找我父親彙報。
父親派了一干後生上山去尋龍伯，但也是沒有找得到人。直到傍晚的時候，幾個進山打柴的孩子在一棵被人們稱做「楓樹精」的老楓樹下面歇息，一個正在樹下面岩石上玩的孩子發現岩石峭壁下面躺著一個人，他們嚇得趕忙順來路退回到大隊林場那裡，說「楓樹精」那裡岩石下面發現一個人，象是摔下去的樣子。
人們趕到那裡一看，不是龍伯還能是哪個？大家急忙從遠處的緩坡迂迴下到峭壁底下，到了跟前，見龍伯仰面躺在荊棘叢里，人已經走了多時了！
龍伯是在岩壁上割柴禾時跌下懸崖摔死的。
大隊林場里的幾個人，出工通常不要做分工安排的，除非有緊要事要做。平常大家多是見事做事，不象在隊里，每天都得由隊長派工的。龍伯經常要進山打柴，只要見到伙房裡柴薪不夠多了，他就會不聲不響地出去了，回來的時候總要挑上一大擔柴禾，靠放在房后牆面，待幹了進灶塘。那時候大隊多數的山嶺都在進行封山育林，連茅柴和地上的落葉也不能撈。大隊林場的一個活兒就是看山守山，禁止違規進山撈柴。沒有禁的山嶺上又基本上無柴可撈，所以人們上山撈柴的時候，除了孩子們到附近的山嶺上零零碎碎撈一點以外，成年人是往往要走遠路進沖里撈柴的，山沖里後來也禁山了，人們就常常是偷柴，免不了還偷砍人家山沖里的樹枝，認為人家山沖里山多柴多樹多，偷砍一點也不打緊。但龍伯從來不走遠路到沖里撈柴，卻又總是滿載而歸的。山嶺上沒有多少落葉茅柴，龍伯就割荊棘作柴禾。自從回到玉丘以後，龍伯上山撈柴就總是割荊棘的。日子久了，人們也都知道了龍伯是專砍荊棘當柴薪的特殊樵夫了。很多人是見了荊棘就躲的，怕近不得身，怕撕破身上的皮肉，至少是怕傷了雙手，也怕荊棘叢里藏有毒蛇和馬蜂，是很危險的。可是龍伯就不怕這些，他甚至連手套也不戴，用手摟過荊棘叢，左手將一把荊棘壓伏了，右手握刀去砍。他說千萬不要企圖用鐮刀去勒割，左手也千萬不要怕刺扎，一把摟住了就要將荊棘壓伏了，特別是不要滑動，否則反而會傷了手。至於荊棘叢里可能有毒蛇馬蜂一類的東西，在動手之前可以朝荊棘叢里扔石頭，看看動靜以後再幹活呀。人們儘管聽明白了該怎樣去割荊棘，但還是沒有人願意效法，寧願舍近就遠進山沖，寧願冒著被人家抓住了的危險去偷砍山沖里人家的樹枝去，那樣來得乾脆些，覺得砍荊棘會受盡了折磨。
到大隊林場里以後，龍伯就把伙房裡的柴薪包了下來，而且絕不進山沖里去偷砍樹枝。他認為自家住在山窩窩裡頭，青山在，怎怕沒柴燒？靠山吃山，山嶺上禁的禁了，沒禁的地上的落葉茅柴也給人們撈得差不多了，但山嶺上無數的荊棘卻還是割不完砍不盡的，有一句話不是叫做多栽花少栽刺嗎，砍荊棘作柴薪還符合上級的精神呢！龍伯就成了林場里專砍荊棘的勞力，他們那幾間簡易棚子的牆上以及棚子前的坪里，擺滿了一捆一捆的荊棘，有濕的（砍回不久還沒晒乾的柴禾叫濕柴），也有乾的，乾柴陸續進了伙房，濕柴源源不段地補充進來。這可苦了那個伙房師傅瘦老頭，他抱怨說自己燒了幾十年的灶火沒燒過荊棘的，如今一雙手被荊棘劃得皮開肉裂的，乾脆把我這雙老手的皮肉下鍋里給你當菜吃了算了！龍伯見他如此，就事先將乾柴禾用鐮刀撩成了一節一節的，到灶塘邊就成了現成的柴禾，不須用手去撈捏，只須用火鉗夾進火塘里就行了。龍伯都做到了這個份上了，儘管有時免不了還得用手去撈，瘦老頭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只好將就著天天燒荊棘了。
「楓樹精」下面的岩石群那裡，石縫裡、岩壁上到處都是荊棘，龍伯是最近開始瞄上那裡的荊棘叢的，向那幾處荊棘進軍已經到岩壁那裡了，沒想到就在懸崖上失了足！
龍伯出了事以後，伙房裡那個瘦老頭再也沒敢拿龍伯的事情開玩笑了，但是卻跟人們說，「楓樹精」那裡的樹呀草呀土呀石呀都是動不得的，這麼多年來你看有誰敢在太歲頭上動過土？「楓樹精」是仍舊邪著呢，早年「楓樹精」是被勇敢的玉丘人釘了七棵鎮邪的大馬釘的，但是已經年深月久，鎮邪的大馬釘怕是已經不作用了，看來是又要往樹上加釘馬釘了。早年的七顆大馬釘已經被「楓樹精」吞了進去，這就象那些武功高強的人，你一把飛鏢過來，他一口接在了牙齒間，你能奈他何？我看龍兄也是被「楓樹精」害了的，他做事一向是謹慎不過的，怎麼就摔了下去呢？
瘦老頭還說了這樣一回事，說是他小時候曾經同龍兄幾個人一塊跟雲爹上山打柴，每次在「楓樹精」下面的岩石群那裡歇息的時候，龍兄他總是愛爬上懸崖邊上那塊最高的岩石。雲爹警告他，說當心跌下去摔死呀！但小龍兄就是不聽，還說他就特別喜歡那塊大岩石，甚至問他爹說，他們能不能將那塊岩石搬回院子里去，安在他們家的房子前面，他就可以天天爬上去玩了！當時雲爹沒好氣地說，那可是活石頭呢，哪個能搬得動它！你別異想天開了，要真喜歡它，到時候在石頭下造一間小屋子，讓你一個人住到那裡，要不要得？這本是逗小孩子玩的話，想不到小龍兄卻認了真，趕緊答應說要得呀要得呀，我就要住到這裡！有個小傢伙說給你一個人住這裡，你不怕「楓樹精」吃了你？小龍兄聽了這話，才覺得害怕起來，就不再提造小屋子的事了。你看，如今龍兄他不就真的住到「楓樹精」下面了？
……
在玉丘當了好些年農民的虎叔最終被調到公社當幹部去了，聽說是落實政策，鄉親們也搞不懂，只曉得他本來是吃國家糧的，就象過去下到玉丘或回到玉丘來的幾戶人家一樣，最後還是要走的。只不過虎叔也沒有走遠，更沒有再回到部隊，就近給在嶺壩公社安排了個職務，是去公社農機站當站長。聽說他以前在部隊是副營級幹部呢，現在是給安排了個農機站站長，也不知道算什麼級別，但至少是重新吃國家糧了。在部隊的時候，虎叔的妻子兒女都是隨軍的，現在虎叔到公社只能是他一個人有安排，雪蓮媽和雪蓮雪峰的戶口仍舊在農村，成了半邊戶。
虎叔在農機站沒有呆上多長時間，又到公社計生委當幹事去了。一年多以後，虎叔當了公社武裝部長，聽說唐部長退休了，接替唐部長的最佳人選就是虎叔了，他就被任命當了公社武裝部長。虎叔自從當了公社武裝部長以後，就重新穿上了他的舊軍裝，有時穿的甚至還是嶄新的軍裝，聽說虎叔家的衣箱里可是有不少的新舊軍裝的。特別是，虎叔現在的軍裝裡面，腰帶上吊了一把手槍，聽說就是以前唐部長佩的那把德國式駁殼槍。人們都喊他虢部長了，他回到家裡來的時候，院子里的人也都喊他虢部長了。不過，在院子里虎叔只是把槍拿出來給孩子們瞧過，並沒見他打過槍了，他說槍是不能亂打的，亂打槍是要犯錯誤的。
雪蓮讀完高中以後回鄉當了新一代農民，跟院子里的姐妹們一起出工了。但是她弟弟雪峰初中畢業后倒是被安排到縣裡讀技校去了，那時候讀了技校是要安排工作的，讀技校等於就是一個工作指標。聽說雪峰讀技校也是落實什麼政策，是虎叔為兒子爭取到的。雪峰在技校讀了兩年書，畢業后被安排進了縣裡一家橡膠廠當了工人。然後虎叔很快就到了退休年齡，辦好了退休手續。虎叔退休后想辦法在縣城蓋了房子，把雪蓮和她媽接到縣城去了，他們一家子終於全部進了城，每年只在清明節祭掃與大年三十下午給祖宗掛山的時候分別回玉丘打一轉，辦完事以後就匆忙回縣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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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龍伯回來以後，雪蓮媽要他跟兄弟侄子們一塊吃，不要自己動手了，他的身體要好好將息才行。龍伯本來想自己動手，不願意吃現成飯，見弟媳一片真誠，也不好死拗著，就跟大家一塊吃了幾天的飯。那些天里，他們兄弟兩個相對無言，每餐飯都吃得索然寡味。就連雪蓮雪峰兩個，也感覺氣氛不對，沒敢說什麼話，只有他們的母親一邊做飯菜，一邊招呼著大家吃飯，一邊找些話來說著，但家裡總讓人覺得死氣沉沉的。
幾天以後，龍伯跟隊里要求，要到大隊林場里去做事。隊長找到我父親，父親跟大隊幹部們商量了一下，同意了龍伯的請求。
大家拗不過龍伯，只好勸他，即使要上山，也得等到身體完全恢復了以後才做打算才好。但龍伯說沒事的，山裡空氣好，山裡清凈，全當是休息和療養吧。龍伯打起個背包，帶了一些生活用品就上了山。
龍伯的心已死，有出家的可能的話，他是決計要出家的，可惜玉丘觀里早已經沒有了道士和其他的法事人員，那裡是小學校了，兩個侄兒女就在玉丘小學念書。他也不可能再回到原來的農場去，他沒有了資格。他也不好到外面去流浪，大隊小林場里算是個理想的去處了。龍伯自從上了山以後，就很少下過山。虎叔也到山上看過龍伯幾次，有時他也打發雪蓮媽上山去看看龍伯，給龍伯帶點吃的用的東西。
那天午飯開餐的時候，大隊林場里的幾個人不見龍伯回來，感到有點奇怪，平常他到餐是相當準時的，據說是他在勞改和農場勞動時長年養成的習慣了。他平時從林場里進山做事，不管遠近，開餐時他總能準時地趕到，不早也不遲。他手上並沒有虎叔那樣一塊金色手錶，但他的時間把握得極准，在山上做事，近點的地方他會多干一會，遠的地方他會少做一點，幹活多少跟山路遠近的比例關係處理得幾乎到了令人叫絕的境界。跟他進山做事的人，什麼時候收工總聽他的，保准回來不會誤了一餐飯，也絕對不會回來以後不耐煩地等飯吃。從不誤餐的龍伯一次時間缺口，就讓人想到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個愛講兩句笑話的伙房師傅瘦老頭倒還在開玩笑，說龍兄怕是在山裡會相好的去了呢！說不定也會有打柴的花姑娘給龍兄碰上的，當年日本鬼子禍害了那麼多幾好的花姑娘，誰知道早年國民黨兵幹了花姑娘沒有？
說笑歸說笑，等到午後的時候還不見龍伯的影子，幾個人心裡有點不塌實了，就分頭進山去找，這裡那裡響起了呼喚龍伯的聲音，山谷里也跟著喊龍兄龍兄——！但是，除了山谷的回聲和山風的呼號，就是沒有龍伯的丁點兒聲音，更不見他的影子。莫非他下山了？好象是不大可能，大家的印象中龍伯到山上后就從來沒有下過一次山的。再說他要下山也會告訴大家一聲的，何況早上有人是明明看見龍伯手裡拿了一把鐮刀出門的呢！伙房師傅卻說別不是他老兄拿了鐮刀下山報復他弟弟去了？他要是去砍**呀，那可是自己去送死呢！瘦老頭的話雖然沒有一點根據，但為了慎重起見，林場里還是讓一個人下山去了一趟。
那人先到虎叔家，在他家灶房裡看到雪蓮媽在忙著，就問成虎呢？虎叔聽到聲音從隔壁房間里出來，問找他有什麼事。那人就問成龍回來過沒有？雪蓮媽先就說了沒有呀，虎叔跟著說沒有。聽說林場里老半天不見了龍伯，雪蓮媽就急了，說快去告訴支書一聲才好，就同那人去找我父親彙報。
父親派了一干後生上山去尋龍伯，但也是沒有找得到人。直到傍晚的時候，幾個進山打柴的孩子在一棵被人們稱做「楓樹精」的老楓樹下面歇息，一個正在樹下面岩石上玩的孩子發現岩石峭壁下面躺著一個人，他們嚇得趕忙順來路退回到大隊林場那裡，說「楓樹精」那裡岩石下面發現一個人，象是摔下去的樣子。
人們趕到那裡一看，不是龍伯還能是哪個？大家急忙從遠處的緩坡迂迴下到峭壁底下，到了跟前，見龍伯仰面躺在荊棘叢里，人已經走了多時了！
龍伯是在岩壁上割柴禾時跌下懸崖摔死的。
大隊林場里的幾個人，出工通常不要做分工安排的，除非有緊要事要做。平常大家多是見事做事，不象在隊里，每天都得由隊長派工的。龍伯經常要進山打柴，只要見到伙房裡柴薪不夠多了，他就會不聲不響地出去了，回來的時候總要挑上一大擔柴禾，靠放在房后牆面，待幹了進灶塘。那時候大隊多數的山嶺都在進行封山育林，連茅柴和地上的落葉也不能撈。大隊林場的一個活兒就是看山守山，禁止違規進山撈柴。沒有禁的山嶺上又基本上無柴可撈，所以人們上山撈柴的時候，除了孩子們到附近的山嶺上零零碎碎撈一點以外，成年人是往往要走遠路進沖里撈柴的，山沖里後來也禁山了，人們就常常是偷柴，免不了還偷砍人家山沖里的樹枝，認為人家山沖里山多柴多樹多，偷砍一點也不打緊。但龍伯從來不走遠路到沖里撈柴，卻又總是滿載而歸的。山嶺上沒有多少落葉茅柴，龍伯就割荊棘作柴禾。自從回到玉丘以後，龍伯上山撈柴就總是割荊棘的。日子久了，人們也都知道了龍伯是專砍荊棘當柴薪的特殊樵夫了。很多人是見了荊棘就躲的，怕近不得身，怕撕破身上的皮肉，至少是怕傷了雙手，也怕荊棘叢里藏有毒蛇和馬蜂，是很危險的。可是龍伯就不怕這些，他甚至連手套也不戴，用手摟過荊棘叢，左手將一把荊棘壓伏了，右手握刀去砍。他說千萬不要企圖用鐮刀去勒割，左手也千萬不要怕刺扎，一把摟住了就要將荊棘壓伏了，特別是不要滑動，否則反而會傷了手。至於荊棘叢里可能有毒蛇馬蜂一類的東西，在動手之前可以朝荊棘叢里扔石頭，看看動靜以後再幹活呀。人們儘管聽明白了該怎樣去割荊棘，但還是沒有人願意效法，寧願舍近就遠進山沖，寧願冒著被人家抓住了的危險去偷砍山沖里人家的樹枝去，那樣來得乾脆些，覺得砍荊棘會受盡了折磨。
到大隊林場里以後，龍伯就把伙房裡的柴薪包了下來，而且絕不進山沖里去偷砍樹枝。他認為自家住在山窩窩裡頭，青山在，怎怕沒柴燒？靠山吃山，山嶺上禁的禁了，沒禁的地上的落葉茅柴也給人們撈得差不多了，但山嶺上無數的荊棘卻還是割不完砍不盡的，有一句話不是叫做多栽花少栽刺嗎，砍荊棘作柴薪還符合上級的精神呢！龍伯就成了林場里專砍荊棘的勞力，他們那幾間簡易棚子的牆上以及棚子前的坪里，擺滿了一捆一捆的荊棘，有濕的（砍回不久還沒晒乾的柴禾叫濕柴），也有乾的，乾柴陸續進了伙房，濕柴源源不段地補充進來。這可苦了那個伙房師傅瘦老頭，他抱怨說自己燒了幾十年的灶火沒燒過荊棘的，如今一雙手被荊棘劃得皮開肉裂的，乾脆把我這雙老手的皮肉下鍋里給你當菜吃了算了！龍伯見他如此，就事先將乾柴禾用鐮刀撩成了一節一節的，到灶塘邊就成了現成的柴禾，不須用手去撈捏，只須用火鉗夾進火塘里就行了。龍伯都做到了這個份上了，儘管有時免不了還得用手去撈，瘦老頭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只好將就著天天燒荊棘了。
「楓樹精」下面的岩石群那裡，石縫裡、岩壁上到處都是荊棘，龍伯是最近開始瞄上那裡的荊棘叢的，向那幾處荊棘進軍已經到岩壁那裡了，沒想到就在懸崖上失了足！
龍伯出了事以後，伙房裡那個瘦老頭再也沒敢拿龍伯的事情開玩笑了，但是卻跟人們說，「楓樹精」那裡的樹呀草呀土呀石呀都是動不得的，這麼多年來你看有誰敢在太歲頭上動過土？「楓樹精」是仍舊邪著呢，早年「楓樹精」是被勇敢的玉丘人釘了七棵鎮邪的大馬釘的，但是已經年深月久，鎮邪的大馬釘怕是已經不作用了，看來是又要往樹上加釘馬釘了。早年的七顆大馬釘已經被「楓樹精」吞了進去，這就象那些武功高強的人，你一把飛鏢過來，他一口接在了牙齒間，你能奈他何？我看龍兄也是被「楓樹精」害了的，他做事一向是謹慎不過的，怎麼就摔了下去呢？
瘦老頭還說了這樣一回事，說是他小時候曾經同龍兄幾個人一塊跟雲爹上山打柴，每次在「楓樹精」下面的岩石群那裡歇息的時候，龍兄他總是愛爬上懸崖邊上那塊最高的岩石。雲爹警告他，說當心跌下去摔死呀！但小龍兄就是不聽，還說他就特別喜歡那塊大岩石，甚至問他爹說，他們能不能將那塊岩石搬回院子里去，安在他們家的房子前面，他就可以天天爬上去玩了！當時雲爹沒好氣地說，那可是活石頭呢，哪個能搬得動它！你別異想天開了，要真喜歡它，到時候在石頭下造一間小屋子，讓你一個人住到那裡，要不要得？這本是逗小孩子玩的話，想不到小龍兄卻認了真，趕緊答應說要得呀要得呀，我就要住到這裡！有個小傢伙說給你一個人住這裡，你不怕「楓樹精」吃了你？小龍兄聽了這話，才覺得害怕起來，就不再提造小屋子的事了。你看，如今龍兄他不就真的住到「楓樹精」下面了？
……
在玉丘當了好些年農民的虎叔最終被調到公社當幹部去了，聽說是落實政策，鄉親們也搞不懂，只曉得他本來是吃國家糧的，就象過去下到玉丘或回到玉丘來的幾戶人家一樣，最後還是要走的。只不過虎叔也沒有走遠，更沒有再回到部隊，就近給在嶺壩公社安排了個職務，是去公社農機站當站長。聽說他以前在部隊是副營級幹部呢，現在是給安排了個農機站站長，也不知道算什麼級別，但至少是重新吃國家糧了。在部隊的時候，虎叔的妻子兒女都是隨軍的，現在虎叔到公社只能是他一個人有安排，雪蓮媽和雪蓮雪峰的戶口仍舊在農村，成了半邊戶。
虎叔在農機站沒有呆上多長時間，又到公社計生委當幹事去了。一年多以後，虎叔當了公社武裝部長，聽說唐部長退休了，接替唐部長的最佳人選就是虎叔了，他就被任命當了公社武裝部長。虎叔自從當了公社武裝部長以後，就重新穿上了他的舊軍裝，有時穿的甚至還是嶄新的軍裝，聽說虎叔家的衣箱里可是有不少的新舊軍裝的。特別是，虎叔現在的軍裝裡面，腰帶上吊了一把手槍，聽說就是以前唐部長佩的那把德國式駁殼槍。人們都喊他虢部長了，他回到家裡來的時候，院子里的人也都喊他虢部長了。不過，在院子里虎叔只是把槍拿出來給孩子們瞧過，並沒見他打過槍了，他說槍是不能亂打的，亂打槍是要犯錯誤的。
雪蓮讀完高中以後回鄉當了新一代農民，跟院子里的姐妹們一起出工了。但是她弟弟雪峰初中畢業后倒是被安排到縣裡讀技校去了，那時候讀了技校是要安排工作的，讀技校等於就是一個工作指標。聽說雪峰讀技校也是落實什麼政策，是虎叔為兒子爭取到的。雪峰在技校讀了兩年書，畢業后被安排進了縣裡一家橡膠廠當了工人。然後虎叔很快就到了退休年齡，辦好了退休手續。虎叔退休后想辦法在縣城蓋了房子，把雪蓮和她媽接到縣城去了，他們一家子終於全部進了城，每年只在清明節祭掃與大年三十下午給祖宗掛山的時候分別回玉丘打一轉，辦完事以後就匆忙回縣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