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花窗外濃烈的陽光,隔著幾層輕薄簾幔,仍能映出斑駁曼妙的日影。
遲盈再度睜眼之時,外頭天光大亮。身側床畔上已是空無一人。
昨夜的狂風驟雨,床上被褥薄衾皺成一團。
那象徵帝王的九龍玉枕,更是昨夜被它的主人嫌棄膈應,毫無憐愛的從床榻之上丟下,磕壞了一角。
侍女們遠遠見到床幔內人影晃動,紛紛端著龍鳳鎏金銅盆,棉帕,緩緩而入。
「娘娘醒了?可要奴婢們進來伺候?」
娘娘?
遲盈慢慢清醒,禁不住的啞然失笑。
雖她身為太子妃,稱個娘娘倒在東宮時倒也使得,可如今新帝尚未登基,她未得冊封便仍是太子妃,身處皇宮被稱為娘娘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這聲娘娘......
遲盈垂下眼睫,只覺得嗓子沙啞得厲害,她隔著簾幕手足無力的先收拾起自己。
這副模樣,便是宮人她也是不好意思見的,好在雖渾身酸軟不適,身子倒是像是被清理過,衣裳都換了,清爽的很。
遲盈攏了攏肩上的寢衣,問起:「他呢?」
宮娥們怔了怔,不知她問的是誰,不知如何答。
遲盈摸了摸發酸的腿根,重新問她們:「陛下呢?」
宮娥女官對視一眼,皆是說道:「回娘娘的話,陛下在前朝上朝,如今恐怕正是朝上。」
遲盈回想自己昨日明說想要回去,他說的等明日再說。
蕭寰嘴裡的等明日,可不就是等明日放她出宮么?
她忍不住追問道:「陛下可留下什麼話?」
可有說要叫誰送她出去?
皇宮素來戒嚴,她是由常讓引著乘著轎子才能一路進來的,來時更沒有留心著路,叫她自己一人回去是萬萬不能的。
如今常讓不知跑哪兒去了,她認識的宮人皆沒一個,四下看去皆是陌生面孔。
遲盈想吩咐個熟人送她出宮,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領頭的兩個躬著身,頭戴花冠的女官見狀,頗為恭謹的答道:「陛下親口吩咐,娘娘昨夜勞累了,今日萬萬不可吵醒了娘娘。叫娘娘若是歇息夠了,便先行用膳,有事等陛下退朝再說。」
遲盈雖有些小性子,卻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她知曉蕭寰是去處理前朝政事,關乎的天下百姓的勞作民生。
若是獨獨為了一個她要出宮的事兒,耽擱起了大事,那遲盈也做不來。
是以縱然心急如焚,遲盈卻也只能忍耐著。
心想左右不過再等等。
如今自己這邊還沒梳妝,等梳洗穿戴完,算算時辰也差不多。
索性她便慢悠悠爬起來,任由著宮人服侍她梳洗。
外頭烈烈火光,愈是到了夏日的尾巴,那太陽愈發烈烈的猶如火光掛在天上。
遲盈左等右等等不來人,心不在焉的用了膳食仍是不見人來。
往常她並非急躁性子,許是因為這處高堂明亮的明德殿給她的記憶不好,瞧著陰森冰冷,她不想等下去。
女官見她在殿內急上火了的模樣,不禁道:「不如給娘娘招個鸞轎來,往御花園去?那處好不熱鬧,天熱便都叫人多撐些傘扇。」
遲盈近來頗有些神魂不定,心緒不寧。除了身子不適,恐怕便也是憂慮過重。
左右乾等著也著急,聞言便也應下了。
如今新帝即位,聖上如今變成了太上皇,聖上後宮那些嬪妃便也該做了太妃。
若是往年,先帝大行離去,太妃們沒有子嗣或許殉葬,運到好些的也是前往寺廟中出家為尼。
那些有子嗣傍身的晚年倒是無憂,統一遷往西邊宮殿,金華殿之後的偌大宮殿群居住,統一尊稱為太貴嬪,太貴妃。
逢年過節也可得到特殊的賞賜可出宮與宮外的兒女享天倫之樂。
只不過如今太上皇尚在世,一切便有幾分難辦。
新帝登基,事情繁多,也沒有功夫先處置後宮嬪妃,便統一由著她們原先的宮殿居住。
身為宮廷里唯二的男人,蕭寰入住了紫宸殿,倒是離後宮遠的很,沒什麼男女大妨的煩惱。
可這位於後宮之中的御花園便不這般了。
遲盈乘著轎去到時,便有兩三個宮妃湊成一堆在御花園裡逗弄貓兒玩。
遲盈自打養了貓兒,便成了個貓奴,聽見貓兒的聲兒,眼睛便直了。纖纖玉手掀了金絲簾,眉眼含笑的朝著貓兒叫聲看去。
卻見是榮昭儀懷裡抱著的貓兒。
還不等遲盈落轎,三名宮妃便上前來問安。
「好些時日沒見娘娘,娘娘竟然生的愈發的好了!」
另一位宮妝麗人拿著帕子掩嘴笑道:「瞧瞧柳貴人那張嘴!見了美人兒也不會說別的,只會說這一句,叫妾說啊,娘娘身段倒是與先前一般無二,只是如今瞧著面上多了氣色,瞧著光采照人呢。」
遲盈聽著,不知為何耳根子悄悄紅了。
榮昭儀一直沉默著不搭話,倒是另兩位遲盈不認識的妃嬪一直說著,二人不見半點停歇,只將遲盈誇成了世間罕見,天仙似的人兒。
那架勢叫遲盈險些以為自己是她們的祖宗。
最初她嫁入東宮,入這所皇宮之時,可沒這等的待遇。
那時貴妃統率六宮,在後宮地位說一不二,徐貴妃縱然不敢明著與她不對付,可本來她們生來便已經是敵人,自然不可能和平共處。
如此,這群以徐貴妃馬首是瞻的太妃們便都明哲保身,不與遲盈說上兩句。
落得個遲盈如今也與她們沒有半點交情,連人臉都認不清。
如今太子做了新皇,秦王一系早已成了過往雲煙,徐貴妃雖未曾因兒子的罪名沒處死,如今卻也早早失勢,不知如今在哪處犄角旮旯里待著。
遲盈知道一群人如今如此恭維著她,可不是因為她有多貴重的身份,無非是這群深宮女子害怕新皇不念舊情,二來也是想與她打好關係為未來謀一個退路。
都是可憐人罷了。
遲盈從未被如此熱情對待過,是以她站著有些不知所措。
本就不是個熱情能聊得來性子,相反遲盈還格外怕人多的地方。
這也是遲盈為何如此害怕宮廷,甚至有些不願與太子交心總盼著能離得遠遠的原因。
原先她是太子妃時,便知曉太子日後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妃子。
日後必然還會納側妃良娣排得上名號的太子妃嬪數十乃至上百人。
東宮便是如此,更遑論是後宮?
那會有足足上千的妃嬪與她爭奪一個丈夫。
遲盈沒別的想法,自從嫁給太子便更從沒抱著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她只要不喜歡太子或許便能做到不妒忌,不失分寸,不會失望。
可......漸漸的遲盈長大了也成熟了,她清楚一切都不能如自己所嚮往的那般前進,她不知能不能在這幽暗能腐蝕人的深宮裡一直堅守著自己的心。
亦或者,她能否在這群女人中活下去么?
一群女人便是這般虛情假意的說了會兒話,倒是榮昭儀懷中的貓兒受到一眾女眷的格外憐惜。
原先宮裡十分得帝王寵愛的榮昭儀,幾月不見便沒了那副倨傲蠻橫,處處奢華美艷的寵妃之態。反倒是眉眼冷清,穿著也素凈了許多,盤著偏髻,連幾根簪子都懶得簪。
瞧著面上的銳利倒是少了許多,別具一番溫和的模樣。
也是,寵著她的皇帝如今成了太上皇,久不露面,她打扮的再好看給誰看去?
人約莫都是這般,對著人不敢給的感情通通都給貓兒去了。
後宮這群女子,無垠禁廷之中,不得交心,便也只有養個畜生逗逗樂子。
遲盈對那隻貓兒垂涎的眼神自然瞞不過榮昭儀,頓時她面容一緊,將自己懷裡養的極胖的貓兒抱的更緊了。
生怕遲盈搶了過去。
遲盈嘴角含笑,她寬慰榮昭儀說:「我自己也有養貓兒,還是一對兒白的,性子都是粘人的很。天天都粘著我哦,我一走它們一準兒就不舒坦了,連魚乾都不願意吃了。」
所以她才想著趕緊回去。
那榮昭儀一聽遲盈這番說辭,倒是面容好看了許多,至少不再像是防著賊一般防著遲盈。
將緊緊抱著貓兒的手臂稍微鬆了松,她懷裡的胖貓兒便露出了一個腦袋。
大眼睛大餅臉,憨厚極了。
遲盈一看就樂了。
榮昭儀語氣帶著羨慕,緩緩笑說:「我這隻貓兒比不得娘娘的那兩隻來的溫順,卻也是我養的好些年的,性子皮的很,再找不到比它皮的,半點都不知曉粘人。」
遲盈湊上前細看了看榮昭儀懷裡那隻橘色條紋的貓兒,笑說:「真看不出來,生的這麼胖,還調皮嗎?不粘人還給你抱著?」
另外兩個妃嬪咯咯的笑著道:「昭儀娘娘的貓兒見著昭儀就跑,還最喜歡上樹呢,才被從樹上抓下來。」
說時慢來時快,遲盈聽了正不信呢,榮昭儀懷中的貓兒便又折騰了起來。
榮昭儀本就抱了許久,手臂沒了幾分力氣,胖貓兒一下子便折騰開了,從榮昭儀懷裡跑下了地,眾人一個不留神,一隻橘色肉團便竄上了遲盈身後的樹上。
一陣爪子撓樹榦的聲兒——
遲盈「呀」了一聲,止不住的就抬頭追隨著那團。
夏日裡樹枝繁葉茂,一片片濃蔭連成烏綠的團兒,遮陽避日。
榮昭儀高抬著腦袋,一群女眷們圍在樹下找貓兒。
遲盈滿耳充斥著榮昭儀破了嗓子的叫喊。
「快給我下來!快下來!再不下來我抽你了啊——」
如此被吼叫了許久,也不知是不是那貓兒聽懂了,害怕的腿腳哆嗦,猛地從樹上掉了下來。
遲盈眼前一個肉團兒從天而降,離她也近,想也沒想就往前去接。
這一接不得了,她從沒如此反應快過,腦子反應過來了腿腳卻沒跟上,頓時左腳拌右腳,一下就一個旋轉,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頓時,周邊一陣慌亂的叫聲。
「娘娘,娘娘——」
「娘娘您沒事吧?」
追隨遲盈過來的宮女們登時面上煞白。
遲盈抱著被她接住的胖貓兒,仍是蒙蒙的。
地上都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摔倒倒是不疼,她見眾人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勉力笑了笑道:「沒事沒事......」
雖這般說著,遲盈卻捂住了小腹,額上漸漸泛起了汗水。
「唔......」她覺得有點點疼。
.....
正是早朝時候,朝臣因著新帝登基擇定的良辰吉日,以及功臣分封之瑣事吵得熱火朝天。
上首身著龍袍,面容俊美的年輕天子薄唇抿著,眉眼虛落,顯然心神都飛了出去。
他分分刻刻想著去見她,與她同一個宮殿,哪怕只靜靜的待著也好。
可又怕她吵鬧著要出宮,他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惱怒。
是以他不知自己該如何去面對她,是該拖著不見她,將她關起來好還是用什麼別的法子好。
與此同時,殿外卻是一片火急火燎。
常讓一路從後宮跑了過來,半點未曾歇著,連喘息都不曾,一連跑去了朝前,從龍尾道上不顧眾人驚愕的神色,三兩步跨步去了天子身側。
「陛、陛下,大事不妙!娘娘她、摔傷了!太醫......太醫說是有孕,見血了......」
蕭寰登時腦海一片空白,雲里霧裡的邁開腳,腿腳幾乎都不聽使喚,神色蒼白的往殿外跑。
「殿下!等等!等等奴才!」
作者有話說:
不虐不虐!是甜的!感謝在2022-07-0623:05:43~2022-07-0800:10: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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