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機器人的內心獨白

這是我翻過的第三百七十座山，我很累，卻不敢停下，自己真的會感覺到累嗎？不會，只要想起媽媽溫柔的撫摸，可人的笑容，內心便如春風沐浴般清爽。

現在是2300年，人們已經製作出了精美的機器人，他們中大部分外表就像人類一樣，當然，也有失敗品，他們的頭是方形的，身體也很笨重。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就是一個，他認真地清理著花園，把這裡的各個角落打掃地一絲不苟，看見我，臉上立刻綻開了笑容：「您好，我叫心心，出生日期是2288年...」

「我不是來調查你的。」我打斷他，「請問你在這裡見過一個女人嗎？」我拿出一張嶄新母親的照片，這是她抱著我過生日的照片。

「沒有，要進來喝一杯茶嗎？天快黑了。」心心依舊滿臉笑容，也沒有在意我的不禮貌，看來發明他的人真的很失敗，可這樣不是個好事嗎？我問自己。

我這才休息到天快黑了，我沒有辦法在夜晚和不是晴天的天氣趕路，於是沒有拒絕。

屋子裡很溫馨，擺放整齊的茶几，溫暖的黃色燈，一張張充滿回憶泛黃的老照片，讓我覺得格外安心。

心心正在做飯，我對他說：「不用做了，我吃不下。」自從踏上尋找母親的道路，我很少吃飯，收留已是感恩至極，不敢再要求什麼。

「你的主人呢？」我好奇地問他。

「被一群人抬走了，那群人告訴我，她不會回來了，可是我不信，就一直纏著他們告訴我她回來的方法，他們告訴我一直在在這裡等就好了。她的兒子怕我被回收，就一直在養著我。」心心回答，看出來他很想哭，機器人又怎麼會哭呢。

「她已經死了，你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你真的很傻，機器人是不是都像你這麼傻！」我竟變得同那幫人一樣殘忍。

「沒有，她會回來的。」心心果然沒有生氣，我突然很羨慕他。

「我累了，要去休息了。」心心回到自己的房間。

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籠罩了我的心頭，母親離開前對自己很不好，她會打我，罵我，臉色蒼白，我知道那是家中巨額欠債壓在她身上的緣故。離開那天，一群人拉走了她，是她的那群債主，他們決定賣了她的器官。

不能喪失希望，我告訴自己，閉上眼，沉沉地睡去，畢竟明天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早晨，我簡單吃了點東西，正想離開，突然看見了心心種的藍色的風信子，他們已經長成了一團。心心依舊滿臉笑容，看著他忙碌孤獨的背影，心中暗自悲傷。

2

沒想到他再次追上了我，他累得氣喘吁吁，一見我就把我踢倒在地，嘴裡不停地罵著我笨蛋，眼角卻禁不住流下眼淚。

「你怎麼了？」我不顧傷痛爬起來看著他，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你跟我回去吧，求求你了！我......」他緊緊地抱住我。

「我要找媽媽，她現在有危險，只要我還活著，我就要找到她。」我推開他，不顧一切地往前走。

他呆在原地，懊惱地用手錘著地，直到雙手傳來痛覺，才停了下來，然後嘲諷似大笑，暈倒在地上。我不放心他，天也陰了下來，還是帶著他回到心心哪裡。

「他是誰？」心心好奇地問我。

「不認識，三個月前就一直跟著我。」我總忍不住看向他蒼白的臉。

「哦。」心心點點頭，「我們還是有緣分，我能跟你講個故事嗎？」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喜歡過一個少女，她長得很可愛，一雙眼睛總是盯著我看，儘管知道她只是把我當作朋友，或者一個玩具，」心心頓了一下，「我還是愛上了她，一開始我並不知道，直到奶奶告訴我，想念一個人的時候帶著微笑，那個人離開會覺得不開心，這個就是愛。我看著她跟著她的男朋友一起，我就想哭，可怎麼也流不出眼淚，我試著利用洋蔥汁讓自己流淚，藉此證明我也有權利追求她，一次次的失敗漸漸摧毀了我最後的防線。奶奶當時是看我便宜才買下來我，我一直受人嘲諷，以為我能撐過去，結果高估了自己。她要搬家了，離開前找我來告別，我關上門，死活都不肯見她。她哭得很兇，一直告訴我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想見我。最後一面也沒見上，後來......她嫁人了，帶著寶寶回來這裡的時候，並沒有來找我。」

「後來呢？」我問。

「後來她走了，很長時間之後又回來了，見到我沒有像當初離開時那樣大哭，只是眼角帶著淚。她告訴我，她的丈夫出軌了，現在是單親媽媽，很羨慕我，不會輕易變老。這是我們兩個最後一次見面，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她的消息，奶奶也不肯告訴我。也許，她早就不在了吧？」心心苦澀地笑了一下，「你呢？長得那麼好看，一定有很多人追你吧？」

我木然地望著他，作為交換，決定把我的故事告訴他：「我唯一愛的人出車禍死了，為了給我送生日禮物。我叫她花花，因為我們二人是在花海里認識的，陽光照在她溫順地長發上，淡紫色的長裙，一陣風吹過，掀起她的長裙，慌忙中看見我，臉一下就紅了。後來我知道她是我們家新搬來的鄰居的女兒，房間也只是隔著一條狹窄的小巷子，她怕黑，就經常找我。後來，她跟我表白，我沒有接受，結果在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為了給我送生日禮物的時候出了車禍。自那以後，我再也愛不上別人。」

「我們兩個還是挺相似的......」心心的話還沒說完，他就醒了過來。

他呼喊著我的名字。我給他倒了杯水，扶他起來，他卻一直看著我。

「我不是水。」我不耐煩地回他，他看見我的表情，立馬乖乖喝水。

「今天會下雨，你們就留在這裡吧？」心心說，「我給你們做好吃的，但是有一個規距，不能亂動我的花園，我從不送別人花。」

3

我們兩個還是打了起來，他一拳拳砸在我的臉上，滿臉帶淚：「你醒醒，不要再固執了，這是她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你打吧！打完就走吧。」我躺在地上，心如死灰，自己的一生，多麼悲哀。

「你真的要拋棄我嗎？」他停了下來，掩面哭泣，淚水滴在我的身上。

我說不出話，想起花花對自己表白時候的話：「我不管你是什麼人，我愛你就夠了。」當時自己回：「可是我不能給你很多東西。」花花就哭著吻自己，自己一開始還想拒絕，但是看到她還是無法拒絕。我們兩個人就這樣痛苦地折磨著彼此，卻都不願分開。

3

我一直以為花花等待的最大心理寄託是那些可以隨便刪除卻保存下來的回憶，沒想到是那片花園，那片種滿藍色和紫色的風信華，萱草和珍珠花的花園。第二天早上，那片花園被毀了，花花痛苦地坐在地上，我正想去勸他，他抬起頭：「你能毀了我的晶元，結束我的......生命。」他還是用了生命這個詞！

「我不想被奶奶的兒子賣了，他一直在籌劃這件事，他極度自私，即便是奶奶病重，他也只是回來拿錢，奶奶哭得很重，他還是毫不回頭地拿錢走了。要不是奶奶的遺囑，我根本不可能還在這裡，我不想到別人家裡，我太笨了，他們根本不會善待我。」花花緊緊拉住我的手，「求求你了，她也離開了，奶奶離開，花園現在又被毀了，我活著根本沒有意義。」

我看著花花，這個只認識兩天卻溫暖了三個月尋找母親的我的朋友，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我想要笑著跟他告別，心口卻不斷在滴血：「你有什麼夢想嗎？」

「希望下輩子當個人類，跟奶奶，還有她，再次相遇，我的一生，太可悲了！」花花笑著閉上了眼睛。

我徹底沒了力氣，讓一直追著自己的男人生了一堆火，把晶元扔到裡面，這團火會帶走花花的一生，一個失敗機器人的一生。

我把心心埋葬，他說：「這樣會犯法的。」

「會有利於你們的利益嗎？你非要把他的軀體也回收嗎？如果這樣，為什麼不是你們的？」我給花花立碑。

我突然感覺好累，恍惚中看見了花花在對我笑：「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下輩子我們兩個再相愛。」又好像看見了被他們抬出去的母親，她哭著抱著自己：「孩子，你辛苦了。」

「機器人會有轉世嗎？」我問他。

「應該有吧。」他以為我是在問花花會不會轉世，「也許會變成真正的人類。」

「哥哥，你後悔過嗎？」我想了一會兒，「我知道媽媽已經死了，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有，當初因為媽媽對你的愛欺負你，不讓你看媽媽，不讓你住在家裡，打你，罵你。可到後來，我發現，只有我們兩個了，我們兩個早已經在相處中成為了兄弟。」他蹲在地上抱住我。

「你記得嗎？小時候我發燒，你守在床頭照顧了我一個晚上，明明累得要死，卻還是選擇對我笑。」他笑著拍拍我的頭。

「謝謝你之前對我的保護，當時那些人欺負我，我知道是你幫我打了回來，被媽媽罵也不肯承認，一直都知道。」我抱住他，「即便做得再像人，我也是個機器人，無法給花花人類能給她的一切，她很痛苦，不是嗎？酗酒也是那個時候開始的，她喜歡上的人要是你就好了，只有我一個人痛苦，哪怕她結婚生子，我也不會打擾她，只要她還活著，可是她為了給我過生日去世了！她一直想告訴我她不在乎我是個機器人，可是她忘了，那個互相相愛的鯨魚和人類一輩子都不能在一起。」

「你能毀了我的晶元，然後把我葬在她的旁邊嗎？我不想讓別人用這張被她吻過的臉去吻別人，我累了，我想她們了。」

機器人那裡有轉世？

哥哥的眼淚一下就落在我的臉上，天空下起了大雨，混雜著雨水和淚水，哥哥結束了我的一生。

最後一株藍色的風信花在雨中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