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竊書者的談判

當艾略特醒來的時候，她發現書庫之內已經有些微亮，而那個翼也站在門口的位置透過窗戶朝外面看去。

艾略特這才如夢初醒，也真的是如夢初醒地猛地站起身來，轉身面對著翼，後者背對著她，漫不經心地說道：「醒了？外面似乎有人來了。」

艾略特還在疑惑這翼為什麼能悄無聲息地在不驚醒自己的情況下，繞到窗口旁邊的，她吃驚地看著翼，一時間沒有想起要回復對方。

翼看見艾略特的神情，大概猜出了她在想什麼。

「做事輕手輕腳是某些行業的標準，對我來說也一樣，不過你不要誤會了，我沒有想著逃跑。」說罷翼便指了指身旁的門，書庫的門縫都被艾略特的冰凍得嚴絲合縫。「想要打開這玩意得費不少力氣，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跑，只是確實聽到了外面有人的聲音，想找你確認一下。不過話說回來……」

翼停頓了一下，用一種捉摸不透的眼神盯著艾略特，意味深長地說：

「你的能力真的可怕啊，竟然睡覺的時候都可以保持著，我說你真的是一般的綴拾者么？」

艾略特剛想要說什麼，卻被翼奪去了話語權：「算了，提不起興趣，不過我們這樣子可不像個抓賊現場，為了你的面子，我還是去乖乖坐著吧。」

說罷翼便又繞回來坐到艾略特的對面。

艾略特皺了皺眉，有些不滿這個人喜歡把一堆問題拋給自己，顯得自己非常被動，不過對於剛才的話她倒也沒有放到心上，隨即便起身迎接自己約定的人。

書庫外面，梅爾女士如期而至，連同著圖書管理員廖莎，還有一半威利湊熱鬧，另一半是為了解情況而來的卡倫。艾略特人看見這些人的時候總算鬆了口氣，隨即解開了書庫大門的封凍，隨後向窗外的人比了個手勢。

艾略特從裡面打開了門，迎接梅爾女士的到來。

梅爾三十齣頭，看起來外表端莊，頗具學者氣質的女性。她來時還身穿制服，提著裝滿文件，鼓鼓囊囊的公文包，看樣子她手頭工作肯定是少不了的。她的神色冷峻，面容有一點點的嚴肅，但對待艾略特這些身邊的人還是頗為寬容和熱情。艾略特想起來與梅爾女士私交甚好的卡倫往往稱這種性格叫「一個人的兩面性」。

這時候梅爾將公文包遞給廖莎。隨後向艾路特問道：

「辛苦你了，艾略特，那書庫的事情，有結果了么？」

艾略特點了下頭，隨後將後背靠在門上，說道：「『幽靈』是抓到了，可問題在於他管自己不叫壞人，還想和你談談，我想接下來你們談完了應該就能清楚了吧。」

「這樣么？好吧，帶我去見他。」沒想到梅爾並沒有因為艾略特的陳述而感到意外，她顯得有些坦然地直接走進去書庫之內，要親自見見這位幽靈。

當梅爾見到翼的時候，翼正一動不動地低頭坐在椅子上。當意識到梅爾走到自己身前的時候，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要見的人。

「所以你要和我說什麼，才能解釋你潛入公爵書庫的事情呢？」梅爾問道

翼咳嗽一聲：「我就知道你要這麼說。好吧，首先我有兩點可以讓我們雙方達成溝通的條件，第一點是最直接，和這間書庫最相關的，也是你感興趣的事情，萊特家族最近醞釀著一場陰謀。他們想要謀求一樣東西——史詩。」

梅卡爾聽到這話時當場就把眉頭皺作一團，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情。

「跟我來吧，我們好好談談，艾略特，注意看好他。」

隨後翼跟著艾略特走了出去，來到眾人面前。

梅爾神情嚴肅得讓人有些琢磨不清楚，卡倫更是警惕看著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男人。廖莎不容樂觀，她被翼頸部露出的傷痕嚇得不輕，瞄了一眼便扭過臉去，不敢再看一眼。

到了梅爾卡的辦公室后，她指著自己辦公桌對面的椅子，示意讓翼坐下。

艾略特靠在牆上，雖然他依舊緊盯著翼，但說實話她其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這個人已經沒有昨天晚上那麼警惕了。

梅爾坐下后，開了口：「你說你的名字叫翼，沒有姓氏？」

「單一翼字，確實是本名。」翼拿出了自己的赫里入關證書。

梅爾從上衣口袋拿出了眼鏡，她一邊看，一邊又問道：「你說你知道史詩，並且知道萊特家族與史詩的關係，有證據么？」

「有。不過在我說明之前，我希望你看看這個。」

翼從上衣內襯的口袋中拿出一張照片。

梅爾接過照片，仔細研究起來。她從照片上勉強能辨認出是一份書信。

隨後她點了點頭，無不諷刺地說道：「萊特老公爵臭名昭著的草書，以及這種陳述的古板語調，最具信服力的是這個公爵的印章，毋庸置疑是萊特家族獨有，在一堆這麼真實的東西裡面，唯一不真實的，反而是遺囑的內容了」

「為什麼會這樣說？」艾略特問道。

「因為按上面所寫的和萊特家族放出來的消息完全不相關，如果這封遺囑屬實並且成立的話，會產生一個嚴重到連我都難以接受的結果。」隨後梅爾便對艾略特說道：「艾略特，請你去把我的書架上的那幾份報紙拿過來，然後在裡面找到格羅周報，找出有關萊特家族的新聞。」

艾略特在一堆報紙中輕易地找到了那份有關公爵死前立的遺囑的新聞。

「對比一下。」梅爾告訴艾略特，隨後把手中的照片交給了艾略特。

艾略特對比后發現了一個令人吃驚的疑點：「老萊特公爵指認的家族繼承人，按目前萊特家族在格羅周報上公布的，是長子伊戈爾。但真實遺囑上所指認的，確實是次子莫諾爾。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對，這就是疑點，不僅如此，這裡面還說繼承人應為莫諾爾，並隱晦提到了萊特家族與史詩的關係。」

梅爾卡給艾略特看了那張照片。

「艾略特，麻煩你謄抄一下。」

艾略特接過照片，萊特家獨有的凌亂字跡讓她顯得有些難堪，但她還是按照梅爾卡的指令去做了。隨後梅爾卡拿起了電話，打到了圖書館樓下，她指示廖莎按照之前準備好的書單對書庫進行清點，並請求卡倫去找更多可信任的人來幫忙清點書籍。

掛掉了電話之後，梅爾略回頭對翼說：

「此外你還知道什麼？你是否對萊特家族的內情還有所了解。」

翼回答得很快，彷彿這些回答是他早就準備好的一樣：「還有兩件你們可能不知道的事情，但聽起來頗為聳人聽聞，其一莫諾爾在前幾個月失蹤了，你是否知道此事?」

梅爾回答道：「確實有所耳聞，先前萊特家族突然找到學校，要求我們歸還書庫中的圖書，並且派來一些他們的人到這裡協商，我覺得頗為可疑，就稍微調查了些，除了萊特家族鬧出了老公爵突然死亡的消息，傳聞爵位繼承也鬧得沸沸揚揚的間隙，那個次子莫諾爾卻突然消失了，看來是真的。」

「根據我的調查，莫諾爾一定是在知道這封遺囑后失蹤的。」翼說道。

梅爾覺得翼說的這個信息頗為怪異，翼怎麼可能知道莫諾爾看過遺囑，便詢問道：「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因為先前的兩個月，有人潛伏在萊特公爵的家中獲取了一切信息，我想發設法地將這份情報拿到手中。另外，我要說第二個你們不知道的消息，並且解釋為什麼說這個你們不知道的情報『聳人聽聞』了。」

「你就別賣關子了。」一旁的艾略特忍不出插嘴道。她覺得翼的話有點啰嗦了。

翼白了一眼艾略特，隨後說道：「老公爵暴斃的原因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自己的親兒子所殺，兇手正是莫諾爾，有人親眼所見。」

艾略特當場倒吸了口冷氣，念叨道：「禮崩樂壞的世道啊。」

梅爾也不免小吃一驚，隨後她冷靜地分析了一下這個信息：

「這樣一來，莫諾爾的行徑一定與遺囑有密切聯繫。」

「沒錯，首先從繼承爵位一事來說，萊特公爵有兩位繼承人，分別是莫諾爾和伊戈爾，其中前者為兄，後者為弟。以遺囑來看」翼指著照片上的那句「公爵之位當傳給長子莫諾爾·萊特。」

「繼承者應該是莫諾爾。」梅卡爾的語氣很是沉重。「但照之前從外界看到的情況，是伊戈爾和莫諾爾因公爵暴死，沒有立下遺囑，所以才有的激烈爭奪。」

「但問題在於遺囑存在，並且真實，還讓莫諾爾私匿了它，並且封了公證人的口。權力的爭奪只是他的自導自演。」

「你是說莫諾爾監守自盜，創造出這個鬧劇，又將爵位讓給自己的弟弟？他為什麼要做這種怪誕可笑的事。」梅卡爾一時間不能接受這番說辭。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覺得這些與遺囑的後半段有關，莫諾爾出於這個目的甚至可以放棄爵位，而其中的誘因，極可能與公爵對史詩相關的安排有關。」翼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梅爾卡陷入沉思：「繼續說。」

翼向艾略特先把那張照片要了過來，指著遺囑上的一行解釋道：「公爵在遺囑中授意莫諾爾銷毀包括普羅迪科斯學院在內的所有萊特家族先前在幾十年之內分散到帝國各地的藏書，上面說『皆為陳物，苟留無趣。』這當然是老公爵的搪塞之詞。他提到了其中『祭歌』載文，皆舊人無用之言，非教書立人之本，尤當毀之。如果我搜集到的情報沒有錯的話，『祭歌』這個比較難懂的辭彙大概指的是就是教會三百年前對史詩的稱謂。以此來看，萊特家族很有可能持有史詩，並且先前老公爵希望莫諾爾作為繼承者，去主持銷毀它這件事情。」

梅卡爾接上話：「但莫諾爾違背了遺囑。」

「這說明他極有可能對史詩有非分之想。根據最新從萊特家族傳出的消息，莫諾爾是主動讓出爵位的，但卻反過來提供大量貪污瀆職等證據指控伊戈爾，讓剛上位的伊戈爾和他在家族內的勢力對於各種繁瑣的事務應接不暇。這時候他自己卻玩起了失蹤。我猜測是他以此創造時機，爭取時間抽身去世界各地的老公爵的藏書點尋找史詩，我在帝都圖書館已經查到一例以公爵名義的覽閱情況，這肯定是莫諾爾所為。至於他到底要做什麼，我暫時還猜不到。」

梅爾女士聽到翼的推論之後沉思一會，隨後說道：「雖然為了史詩殺死自己父親，陷自己的義兄於囫圇，這是多麼不合情理的事情。但如果莫諾爾真的人性淪喪，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我先前早就聽說地處邊陲的格羅省存在一些帝國所不知道，也無心管轄的事務。不過話說回來，莫諾爾若果真的是個瘋子，既然對自己親手都敢出手的話，想必他對學院也不會有什麼好作為，我暫時相信你的說辭，來推斷出莫諾爾是個危險人物。」

接著梅爾又思考了一會，她來回踱步，出神地看著桌子上的電話。

隨後梅爾對翼說道：「在我這裡一切和『史詩』有關的事情都帶不來什麼好事，所以看來學院需要暫時得跟公爵作對了，但我們又不能直接告知帝都的行政中心，一方面不能保證我們提防公爵那邊人的消息不會走漏，更沒有辦法保證帝國是否相信我們的說辭，這件事情還得我們來解決，所以我們得在他來到之前把史詩從公爵的書庫中找出來。」

看到翼對自己的話沒有什麼意見，接著梅爾表達了自己的疑惑：「所以你來這裡是為了和我商量這件事情嗎？確實具有很強的說服力，足以讓我和你合作。但話說回來為什麼要用這種苟且的方式自己潛入書庫。」

翼拉了一下衣領，說道：「如果你沒有忘記的話，我在剛見到你的時候說了一句話，以此來促成這場談判。」

憑藉梅爾的記性當然不會這麼快忘記，她問道：「你是說，『我有兩點可以讓我們雙方達成溝通的條件』這句話么，第一點是指萊特家族和史詩的事情，那麼第二點呢。」

翼沉默地點了點頭，這時候他沒有急忙回答梅爾，似乎是在組織語言，他花了點時間，隨後開了口：

「我以前在北盟國的境內，住在一個醫生的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