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深夜敘,心結釋
雍正帝批完摺子,已是亥時初刻,出了養心殿的大門,伸了個懶腰,舒散舒散筋骨,沖著隨侍左右的小德子吩咐道:「備轎吧,去齊妃那兒。」
雍正帝坐著御輦,感到疲憊異常,昏昏欲睡。路過毓慶宮時,見裡面燭火搖曳,窗紙上映出一個懸腕疾書的少年模樣。
雍正帝用手點點轎邊,小德子會意,叫停了鑾駕,順著雍正帝的目光看去,小心翼翼地道:「應是四阿哥還沒歇息。」雍正皺了皺眉:「去看看。」「嗻。」
雍正帝未讓人通傳,只帶了小德子一人進了毓慶宮,燭光的掩映下,少年人乾淨的臉龐清晰可見,不濃不淡的劍眉下,狹長的眼眸,一絲不苟,鼻樑似黛青色的遠山般挺直,薄薄的唇緊緊地抿著,汗水順著鬢角流淌而下。
雍正清了清嗓子,語氣中透著威嚴:「把背挺直了!」弘曆被突然發出的聲音嚇得一抖,一滴墨汁順著筆尖滑落,弘曆趕忙伸出左手接住,生怕污染了紙張,使得一晚上的勞動成果付之東流。匆忙間的反映,使得袖袍帶倒了筆掛,毛筆散落一地。弘曆顧不得收拾,順著聲音望去,一看是雍正,忙跪下施禮:「兒臣叩見阿瑪!」
雍正陰沉著臉,未叫起身,靜默了片刻,弘曆心裡打著鼓一般「砰,砰」直跳。「毛毛躁躁的,成何體統?」雍正厲聲斥責。弘曆心中委屈,面上不顯:「兒臣知錯,請阿瑪寬宥!」「《禮記?玉藻》君子九容可記得?」「回阿瑪,是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頭容直,氣容肅,立榮德,色容庄,坐如屍。兒臣以後定然多加註意。」雍正聽著兒子清脆又帶著些稚嫩的聲音,好像一掃今日的疲憊,「好了,起吧。」「謝父皇!」
「把你寫的字拿來給朕看看。」「嗻!」弘曆雙手將字遞給雍正。
雍正仔細審查著弘曆的課業,字一一看過,工整端莊,點畫皆有筋骨,字體自然,只是筆畫頓挫間尚顯稚嫩。雍正抬起頭看了小德子一眼,小德子知父子二人有話要講,知趣地招呼眾人退下,將殿門關上。
雍正這才將視線放在兒子身上,「委屈嗎?」「啊?」弘曆還沒有從阿瑪剛剛的斥責中緩過神來,傻愣愣地看著雍正。雍正見兒子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怒從心起:「朕與你講話,你也敢溜號,是吧?」弘曆一下驚醒,撩起袍角,跪下道:「兒臣知錯。」說完咬著嘴唇,不再言語。
雍正嘆了口氣道:「起來吧,下不為例。朕問你,朕罰你禁足,罰你抄寫,委屈否?」弘曆心想:阿瑪這是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了?還是只是來試探自己是否知錯?弘曆糾結了一會,挑了個官方的說詞,道:「阿瑪言重了,兒臣不委屈。阿瑪也是為了教導兒臣學會道理,是為兒臣好。」雍正見兒子如此回答,挑了挑眉,道:「哦?學會道理?學會了什麼道理,說來聽聽!」弘曆一時語塞,說學會了「尊師重道」,這不是變向承認是自己做的了?不說吧,那自己剛剛又說「學會道理」,這不是欺君之罪嗎?
雍正見兒子糾結的模樣,汗珠早已爬滿了額頭,寬慰道:「你不必緊張,這裡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朕只是『父』,不是『君』,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阿瑪說的?」弘曆聽到阿瑪軟下來的話語,想到自己這幾日的不白之冤,還有今日在阿瑪面前的尷尬表現,眸中驟然紅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想把眼中的酸澀壓下去,開口時的鼻音卻怎麼也掩蓋不掉:「兒臣……」「不許哭!」雍正威嚴的聲音再度傳來。
弘曆胸口劇烈起伏著,因情緒激動而沉重起來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殿內格外清晰,好不容易平復了心緒。雍正將兒子往身前拽了拽,盯著弘曆的眼睛,迫使他抬頭與自己對視,道:「阿瑪知道事情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但是阿瑪還是罰了你,因為你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弘曆你可知,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不是雍王府,而是紫禁城,我也不再單單是你的阿瑪,而首先是你的君,其次才是你的父。阿瑪登上這皇位,十分不易,你的幾個叔伯個個都虎視眈眈,在皇家,手足相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只因這九五之尊太過誘人,一步錯,就是萬人之上和階下之囚的分別。所以在這裡你要事事留心,一旦行差踏錯,即便是阿瑪可能也不能保全你。至於你三哥,他雖然行事乖張,但是心地不壞。阿瑪親身經歷了皇考晚年的父子相疑,兄弟鬩牆,所以阿瑪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在你們兄弟身上,這是阿瑪的底線,你明白阿瑪的意思嗎?」弘曆看著父親,心中的冰塊被這溫熱的話語融化了,他認真地點點頭:「阿瑪放心,兒臣明白!」
雍正摸摸兒子颳得光亮的額頭道:「這話阿瑪只講一次,你要好自為之,這次就當給你提個醒兒。好了,天色不早了,早點休息,今日的窗課就免了。小德子,將前幾日西域進貢的葡萄拿到毓慶宮來,讓人放到井裡冰著。」
弘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阿瑪說了這麼多,與他推心置腹,親自指點他,他要好好想想,今後要怎樣處事,他不想讓阿瑪失望。接著他又想到了清婉,想到了清婉說的話,果然如清婉所說,阿瑪還是信任他的。清婉,這個冰雪聰明,讓他印象深刻的小姑娘,她的一顰一笑都深深刻在弘曆的腦海里,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她倩麗的身影,弘曆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情竇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