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陳六這些天,有些精神恍惚,常山也看出來了,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如此心神不寧,陳六隻說是這幾日沒睡好,被那小貓鬧騰的。
這日,陳六剛從火塘間出來,便聽見兩個宮女在交談。
「你們樂坊司的許青鸞,這幾日怎麼沒看見了?」
「你說她呀,她最近哪有空呀,不知道去哪裡會老相好了唄。」
「不是吧,連太監都不放過呀。」
「什麼太監呀,太監她會瞧得上?人家老相好是太醫呢。」
陳六看著兩個宮女走遠,疑心起來。
許青鸞最近都在會老相好?
這個老相好多半是常山。
他們什麼時候開始見面的,他竟然不知道!
陳六提起食盒,加快腳步走回去,其中走了幾條小路,比平常快了不少。
他一回重華宮,好嘛,常山果然不在。
看來平時,常山就是乘著他出去的時候,跟那個許青鸞相會的。
不過沒關係,這好不容易偷了野食,哪能這麼快膩味,他只需要等著常山下一次出去,還怕不知道他們在哪幽會?
常山匆匆回來,看見比平時早出現的陳六,神色不免慌張,說:「你……你怎麼今天這麼快就回來啦。」
陳六把飯菜從食盒裡拿出來,說:「哦,今天火塘間人少,所以領的比較快。」
常山點點頭,乾笑著說:「噢噢,原來是這樣啊……哦,我剛才去找貓了,我以為它跑外面去了呢。」
陳六也客氣的笑著,說:「幼貓小,確實不好找,這些飯菜我先送進去,桌上的你先吃吧。」
常山看著他把食盒蓋上,說:「沒事兒,我還不餓,等你一塊吃。」
陳六點頭說好,轉身前進了屋,他將東西擺放好,朝坐在椅子上的皇后說:「娘娘,該用午膳了。」
皇后裹著一條粗布,慢條斯理的從椅子上起來,懷裡抱了只幼貓,較前些日子,她越發的瘦弱,顯得腰身佝僂了些。
她邊摸著貓,邊對貓說:「小花,來,我們吃飯啦。」
陳六瞄了一眼那貓,提著食盒退了出去。
皇后拿了一個破碗,往碗里舀了幾勺飯,夾了一些菜,再舀了幾勺湯水,她將這碗放在地上,喂貓兒吃。
陳六耐心等了幾天,終於等到了許青鸞再一次來找常山。
陳六尾隨常山,看見常山從那處偏僻的小門外,領著許青鸞進了重華宮,到了一處荒廢的假山後面。
許青鸞話未說,先紅了眼角,淚花在眼睛里打轉。
常山瞧她委屈的模樣,心疼不已,語氣柔了三分,說:「這又是怎麼了?受了誰的欺負?」
許青鸞抿著小嘴,搖搖頭,不肯吭聲。
見她快要哭了,常山有些慌亂的說:「你先別哭,哭多了傷身子……有什麼事,你可以慢慢說,咱們好一起解決的。」
他想去給她擦眼淚,卻又礙於男女有別,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許青鸞捻起帕子拭了淚珠子,含淚帶笑說:「沒事,就是這幾日沒睡好鬧的。」
常山看出她不欲多說,他也不好刨根問底,但總覺得她心裡揣著事,便旁敲側擊的說:「沒事就好,上次那事兒,解決了么?」
許青鸞揪著帕子,說:「算是解決了吧,這年頭,還是銀子最好使。」
常山說:「那就好,只要教司們不冷落你,旁人也不敢欺負你的。」
許青鸞朝他笑了笑,柔聲細語的說:「那還得謝謝你,你放心,我一定會儘快把錢還給你的。」
常山因她的笑容紅了臉,說:「說這些幹嘛,左右這些錢我也用不著,只要……只要你別在因為以前的事生我的氣,那便好。」
她趕忙搖搖頭,說:「我不怨你的,是我自己,沒有那個福分。」
常山覺得是自己當初意志不堅定,才會與她分離,如今只想著能與她在一起。
他認真的說道:「我已經跟家裡說清楚了,此生……非你不娶,等你到了年紀,我便帶你出宮可好?」
許青鸞聽了一愣,隨即開心的笑著,說:「真的么?你到時候不會嫌棄我年紀大吧。」
常山搖搖頭,說:「不會的,本是求之不得,又怎會嫌棄呢。」
這話惹得許青鸞紅了臉,她側著頭,背過去,低聲說:「中秋夜宴快到,樂坊司最近都會很忙,所以不能時常來見你,我做了一個香囊,就當是謝禮了。」
她把懷裡的香囊給了常山,本欲要走,卻被常山拉住了手。
常山道:「等等,香囊我很喜歡。」
許青鸞低著頭笑了笑,害羞的說:「你喜歡便好,中秋夜宴我會登台,你若有空……」
「我一定會去的。」
常山依依不捨的看著許青鸞離開的背影,拿在手上的香囊久久不能放下。
陳六將這些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容秀。
容秀嘴裡剔除一塊鴿子的骨頭,嚼著鴿肉說:「他們這叫什麼?郎情妾意?嘖,也不對,郎有情妾未必有意。」
她眼睛軲轆的轉了轉,心裡冒著壞水,笑著說:「常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看他可憐兮兮的,我不好不成人之美吧。」
「這樣,你們也忙活快一個月了,我準備了一小箱子的薄禮,犒勞你們,你把東西帶回去,跟常山分了吧。」
「既然許青鸞這麼缺錢,我就幫常山一把,你記著,凡是常山看中的,你不要與他搶。」
說著,她便從小偏房裡拖出一個積滿灰塵的小箱子,看那樣子,估計是吃了好幾年的灰了。
陳六一臉不願意,擔憂的說:「這不太好吧,奴才辦事,本是分內的事,不好拿這些的呀。」
容秀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瞧他一臉膽小的樣子,彷彿給他的是把刀一樣。
她心裡暗暗搖頭,這人眼光不行,太不識貨了。
容秀踹了一腳箱子,發出「咚」的一聲,說:「這裡邊又不光全是你的,你憑什麼替常山說不要呢,再說,這都是些好東西,只不過擱我這白白占我的地方。」
「給你你就拿著,有什麼好怕的,我又不會坑你。」
陳六聽了這話,彷彿想到了什麼,突然一個激靈,張嘴想說什麼,但又把話咽了回去,臉上慘白慘白的,神情一下厭了。
容秀也瞧出不對來,關心的問他:「怎麼啦,瞧你臉色不太好,這年紀輕輕的,身子骨就不行了,以後老了可……」
陳六攔住她的話,他真是怕這位小姑奶奶又拿他開涮呢,低三下四的說:「哎喲,容姑娘你大發慈悲,別打趣奴才了,奴才這條命真經不起折騰。」
容秀被他一番話攪的雲里霧裡的,說:「我怎麼折騰你了,我這是擔心你身體吶。」
他跺了跺腳後跟,一臉的愁怨,委委屈屈的說:「……怎麼沒折騰,奴才去了那山林了,說好的楓樹林沒瞧見,倒是……是……奴才怕鬼啊,膽兒都差點嚇破了!」
什麼楓樹林呀,什麼楓葉呀,連個影兒都沒有,那山頭就一墳頭,到處都是一座座墳包,整個就一墳場!
白天都陰森森的,烏鴉時不時的叫喚,還有那聽得見看不著的啄人骨頭的聲響,太滲人了。
陳六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癟了癟嘴,活像一個可憐的小媳婦兒。
容秀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事呀,她差點都快忘了!
但她突然很震驚的說:「我不知道你怕鬼呀,原來你怕鬼呀,你怎麼么不早點說呢!我要早知道的話,我……」
「我肯定偷偷跟著你去呀,哎喲,我真想看看你當時的樣子,沒嚇哭吧你,啊?哈哈哈哈哈……」
陳六眼角的淚花突然就像被凍住了,他僵了僵,說:「姑娘你,竟然還還還還笑得出來!」
他猶自心底生出一絲惡寒來,原來那座墳場不是真的可怕的,可怕的是眼前這個……便是見到鬼,大約也能笑的出來的人吧。
容秀看著他傻愣愣的站著,等笑夠了,說:「喂,醒醒神,不會是被嚇傻了吧,什麼鬼呀死人呀這些的,有什麼好怕的。」
陳六回了神,搖了搖頭,說:「從小就怕這些的,姑娘以後就別拿這些嚇奴才了,奴才不經嚇的。」
呵呵,不嚇嚇你,怎麼讓你真的知道這皇宮是個什麼地方呢。
容秀故作為難,道:「嘖,那可就難辦了,這宮裡死個把人的都是常事,你要是怕,那當初為什麼要進來呢。」
既然進來了,又有什麼資格說怕呢。
陳六被他說的一愣,狀似有難言之隱,如果他有選擇,他才不會入宮當個太監。
容秀風輕雲淡的笑了笑,到了一杯茶給他,說:「不是最愛喝我這的茶么,喏,喝吧。」
她是想讓他喝點茶,定定神。
陳六接過這杯茶,喉嚨發緊,這茶水,有點難以下咽。
容秀若有似無的看著他,說:「其實我不用查,也能大概知道你的來歷。」
「這宮裡的太監,大多數都是在幼小之時入的宮,你知道為什麼么?」
陳六搖搖頭,他的確不知道。
「這些年小的,有一部分,是被人販子賣進宮的,有一部分,是出生窮苦,家裡養不活,被家裡賣進來或是自願進來以求生存的。」
「當然,還有一小部分人呢,如同你一般,年紀大了才進的宮,通常,這一部分人,是戴罪之身,受罰而來的。」
陳六聽到最後,神色發青,大氣不敢出,緊張兮兮的盯著自己腳尖。
很顯然,容秀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