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七）
第7章
隊長請來城裡的風水先生，說是要找一塊好地方來煉鐵。穿長衫戴著小墨鏡的風水先生，在村裡笑眯眯地走來走去，走到一戶人家跟前，那戶人家就嘚倒吸一口涼氣，只要這風水先生點點頭，那戶人家的屋子就完了。
風水先生轉悠到了我家門口，我站在門上心裡咚咚地打鼓。
隊長說：「老陳，這位是王先生，到你這兒來看看。」
「沒事，儘管看。」我假裝客氣地說道。
風水先生捏著鬍子，前前後後轉悠了一會，跟隊長說：「就這家。」
我聽了這話連忙罵道：「看風水的，看仔細咯，我這就一茅屋。」
這時世榮走了出來，世榮看到風水先生竟然叫了一聲。
我把世榮又拉進屋子裡，「怎麼回事啊，你還認識呢？」
「早就認識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世榮不耐煩地出去了。
王先生說：「是世榮啊。」
世榮笑著說：「進屋喝碗茶吧。」
王先生擺了擺手，說道：「改日再喝，改日再喝。」
世榮說：「聽說這些日子您都忙壞了？」
「忙，忙。」王先生點著頭說。
「請我看風水的都排著隊呢。」說著王先生看看我，問世榮：「這位是？」
世榮說：「是畜生。」
王先生呵呵一笑，點著頭說：「懂了懂了。」
那我也懂了，他肯定知道我從前把地產賠光的事。我就對王先生嘿嘿笑了，王先生向我們雙手抱拳說：「改日再聊。」說過他轉身對隊長說：「到別處去看看。」
隊長拉著他的手問：「不是說，就這家的嗎？」
王先生神秘兮兮地說：「萬一別的地方還有一塊風水寶地呢，到時候把他兩比較比較。」
隊長和風水先生一走，我才徹底鬆了一口氣，我這間茅屋算是沒事了。
後來風水先生看中莊裡老邱他家的屋子，因為他家的地方比我那小茅草屋大一點。風水先生跟隊長說，這樣可以多煉些鐵。隊長讓老邱把屋子騰出來，老邱蹲在地上嗚嗚地哭，就是不肯搬。
隊長對他說：「哭什麼，新房子又不是不給你。」
老邱雙手抱著腦袋，還是哭，什麼話都不說。到了傍晚，隊長看看沒有別的法子了，就叫上村裡幾個年輕人，把老邱從屋裡拉出來，將裡面的東西也搬到外面。老邱被拉出來后，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年輕人拿著火柴，站到凳子上，對著屋頂的茅草划燃了火柴。屋頂的茅草都發霉了，加上昨天又下了一場雨，他們怎麼也燒不起來。
隊長氣得說：「他娘的，我就不信人民公社的火還燒不掉這破屋子。」說著隊長卷了捲袖管準備自己動手，有人出餿主意說：「澆上油，一點就燃。」隊長聽后一想：「對啊，他娘的，我怎麼沒想到，快去食堂取油。」
我啊，也過來湊湊熱鬧，看著隊長他們把好端端的油倒在茅草上，那油也是大家交上去充公的，被他們一把火燒沒了。那茅草澆上了我們吃的油，火苗子呼呼地往上竄，黑煙在屋頂滾來滾去。老邱他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窩沒了。老邱等到屋頂燒成了灰，四面土牆也燒黑了，他才抹著眼淚走開，他一邊走一喊：「飯沒發做，房沒法住，人也沒發活了。」
那晚上我和世榮都睡不踏實，要不是世榮認識城裡看風水的王先生，我這一家人都不知道要到哪裡去了。說是什麼人民公社蓋新房，那都是騙人的，要是把住大房子的人家的房子給燒了，你們還能再賠他個大房子不成。
想來想去也是苦了老邱，世榮覺得這災禍是我們推到他身上去的，我想想也是這樣，我說：「這就是命，總得有人要犧牲。」
村裡煉鐵的那段時間，世榮病了。起先我以為她只是身體不舒服。慢慢地發現她的手開始不安分抖動，說自己老是頭疼。
村裡人開玩笑說：「是我下手太重了。」
世榮聽后也就笑笑。我問她：「知不知道那裡不舒服，不行的話咱去城裡看醫生。」
「不知道。」世榮說話時非常虛弱。
晚上睡覺時，我看她一直在冒冷汗。我貼著她的身子說：「睡不著吧，明天帶你去看醫生。」說完我便睡了，我知道我睡著以後她一直沒睡。
第二天大清早，我們先跟隊長說一聲。然後早早地趕路了，路上我們搭著別人的馬車後面，一路上世榮都是在躺著，我這心裡怪害怕的。
到了醫院，醫生檢查過後說是什麼低血糖，問我們一天都在吃什麼。我說：「能吃什麼啊，喝點小米粥再就點辣蘿蔔乾。」醫生又問：「還有呢？」「還有？別的也吃不起。」我不解地說。
醫生看著世榮再看看我說：「那你怎麼好好地呢？是不是虧待人家了。」
他這麼一說，我一下就來氣了，「虧待誰我也不能虧待她。」我沖著醫生喊道。
醫生嘆了嘆氣說：「低血糖低血糖，知道吃什麼吧。」
「不知道。」
「雞蛋吃的起吧？」醫生問。
「吃不起。」我說。
「黃瓜吃的起吧？」醫生問。
「家裡種但不怎麼吃。」我說。
「土豆呢？」醫生問。
「也種，不怎麼吃。」我說。
「洋柿呢？」醫生問。
「很少吃。」我說。
醫生咂了咂嘴說：「吃不起的也不求你買，回去以後把不怎麼吃的多的點。下次吃茶食的時候別忘了人家。」
「醫生！你是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茶食。」
「你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那個不喜歡吃點。」他看著我那弓著的身子笑道。
醫生說：「那麼早來，肯定還沒吃早飯，這低血糖不吃早飯那更不得了。」
「正好我這豆沙包都還是熱乎的。」醫生說著從旁邊包里掏出三個豆沙包。
我小小地問醫生：「城裡也有大食堂吧。」
「有啊，不過我很少去。」他嘴裡塞著包子嘟囔地說。
世榮問醫生：「那你擱里吃飯。」
「在家啊。」醫生說。
「你們不煉鐵？你們不拆人家房子？」世榮連忙問醫生。
「煉啊，怎麼能不煉呢。為什麼要拆人家房子。」
我在一旁解釋說：「我們這家裡是跟鐵有關的東西一點也沒有，隊長還找看風水的人，看中那家就把那家的房子拆了用來當做煉鐵房。」
醫生聽的滿臉不相信，因為他們只需要把用不著的東西拿去煉，也沒看到什麼煉鐵房。倒是有個煉鐵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