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晚,讓哀家抱抱你吧,你真的受苦了!
朱雀大街。
萬眾矚目下,蘇晚默默走向鎏金輦車。
路程很短,他卻走得緩慢。
突然其來的宣見,究竟什麼政治意圖?
作為帝國名義上最尊貴的存在,闊別幾月返京,未進皇宮且如此高調的召見臣子。
對蘇晚而言,結果要麼好到不能再好,要麼糟糕透頂。
離輦車幾丈距離,濃眉太監例行搜身,檢查是否攜帶威脅性武器。
確認安全,遂恭敬掀開珠簾帷幔,蘇晚沿木梯而上。
「恭見太后千歲。」
清新色調的輦車裡,他保持恭謹施禮的姿態。
軟榻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紅裙婦人,體態豐腴氣質雍容,雪白肌膚談不上細膩緊緻,眼下一顆出彩的淚痣。
太后凝視他好一會,鳳眸突然泛紅,近乎哽咽道:
「小晚,快過來讓哀家抱抱你。」
蘇晚面色瞬間僵硬。
這句話來的太快太猛烈,向來冷靜的他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雖是長輩,可孤男寡女真要抱上去,輕薄帝國太后可比騎君之罪還要嚴重。
「太……」話還沒說出口,只見太後起身走來,不由分說摟住他。
蘇晚不敢動彈,圓潤的身軀點到即止很快分離,熟婦的香味繚繞不止。
短暫的霎那,蘇晚猜出了原因。
能讓以精明著稱的太后產生劇烈情緒波動,唯有散財之事暴露了。
果然。
「小晚,你承受了太多,你真的受苦了。」太后臉頰的表情十分複雜。
簡易概括——
三分欣慰,三分敬佩,四分不忍。
「臣不明白。」蘇晚裝糊塗。
太后扶著他的手臂,強行讓他坐在錦榻上,還親自斟了一杯雲霧茶。
「多謝太后。」蘇晚說完感慨萬千。
母女差距何其之大,面見獨裁者多次,別說喝茶了,連賜座都享受不到。
太后捏著手帕,幽幽道:
「哀家都知道了。」
「哀家返程途徑姑蘇城,聽說有位豪商巨富大散錢財,便讓心腹在漏澤園蹲守了七天七夜,誓要找出這位楚國大善人。」
「於是蹲到了前往購糧的蘇味,在哀家的一通恐嚇下,他全盤托出。」
略頓,太后嗓音逐漸沙啞,眼神柔和的注視蘇晚:
「世上真有人寧願背負貪污受賄的滔滔罵名,也要給百姓謀福祉,哀家差點當場淚崩!」
那可是鳳雛公子,最典型的楚國金字塔上層,要才學有才學,要名望有名望。
一輩子享受鮮花掌聲不好么?
可那樣與底層百姓何干?
換個普通商人亦或是普通官員,她都不會有這般震撼。
偏偏是金字塔上層的鳳雛公子!
何其可貴?
他不僅能看到底層,還不顧一切照料食不果腹的百姓,甚至連名聲都不顧了。
倘若楚國人人如他,那將鑄造萬世基業!
那將不存在欺壓,甚至不存在階層!!
看著太后的動情模樣,蘇晚都不禁慚愧。
他的出發點只是為自己,但在外人看來,這種舉動何止驚世駭俗,堪稱有史以來第一次。
翻遍史書,哪有貪官拚命攬財只為百姓?
至於狗腿子暴露,倒是情有可原,畢竟一個人操辦難免會鬆懈,關鍵太后的心腹必然是上三品的大內高手。
這種人神不知鬼不覺的盯梢,蘇味一個凡人哪能應付。
「太后,此事多少人知道?」蘇晚略顯焦急。
「只哀家和朱公公。」太后疑惑回答。
「那就好。」蘇晚身子前傾,懇求道:
「請太后一定要保密。」
「不許!」太后一臉抗拒,黛眉橫起,不容反駁說:
「哀家要昭告天下,哀家回宮就讓早早擬旨,加官進爵!」
她雖回鄉省親,但對帝京朝事了如指掌,一開始也憤怒於鳳雛貪污受賄,直呼蘇氏家門不幸,玷污蘭陵門閥的名譽。
可現在得知內情,那個愧疚就甭提了,區區縣男爵位不是在羞辱小晚么?
必須侯爵,必須陞官!!
「太后,您也不想讓微臣自刎吧?」蘇晚一臉悲痛。
太后悚然一驚,赫然抓住蘇晚肩膀,鬢邊流蘇搖晃不止:
「何以至此?」
蘇晚笑容苦澀,低聲道:
「若是天下皆知,臣活著沒什麼意思了,臣只想默默做這些事,一旦跟名利掛鉤徹底變味。」
開玩笑,一旦曝光,貪官系統還怎麼繼續?
太后翕動紅唇,心痛道:
「小晚,那你將遺臭萬年啊!」
「污泥滿身又何妨?」蘇晚不甚在意,坦然道:
「百姓過得好,臣就開心了,古言肉食者鄙,臣為既得利益者,但時刻不敢忘卻百姓。」
末了,他特意強調,語氣甚至是斬釘截鐵:
「太后若是泄露,微臣一定自裁!」
美艷風韻的太后眉頭緊鎖,將手帕攥成了麻花狀,似乎還遲疑不定。
蘇晚靜靜注視著她,希望靠道德綁架堵住太后的嘴巴。
楚國皇后歷來出自民間,也是避免外戚干政,而這位太后家境更是貧苦,為了讓弟弟妹妹能吃飽飯,她才踏上選秀之路。
後來憑藉無與倫比的美貌,在幾十萬秀女中脫穎而出。
正因源自底層,理解底層的苦難,太后才會當場淚崩,所以支持他的可能性很大。
太后考慮很久,點了點輕巧下巴:
「那哀家只告訴早早,等國庫充盈了,讓她直接給你撥款,省得誤會你是國之奸佞。」
「不可。」蘇晚拒絕。
怕什麼來什麼,告訴姜無罪那獨裁者,有悖於貪官系統啊!
很簡單的道理,真需要錢財,他開闢商業大肆攬財,憑藉門閥勢力,未來成為九州富豪榜前三也不在話下。
貪官,貪就是貪在官場,這是極端的限定條件。
「為何?」太后很不理解,板著臉冷叱道:
「她是楚國社稷之主,蒼生黎庶之君母,此等福及百姓的舉措就該大力推廣,民心可用楚國才能開疆擴土,逐鹿九州龜鼎。」
蘇晚淺抿一口茶,迅速琢磨措辭,可很難找出反駁的理由。
「就該如此。」太后一言決之。
「微臣怕陛下懷疑我別有用心,試圖招攬民心。」情急之下,蘇晚說了個蹩腳的借口。
「笑話!」太后鄙了一眼,訓罵道:
「誰招攬民心選擇隱姓埋名?哀家千方百計才查明真相。」
「各種福利機構沒有你蘇晚一點痕迹,更悲哀的是,據說姑蘇城的百姓還在痛罵朝堂又出了一個大貪官名叫蘇晚。」
「皇帝敢猜忌你,哀家饒不得她!!」
「太后……」蘇晚欲言又止,母女任何利益都是一致的,根本找不出強有力的反駁理由。
他眸光惆悵,情真意切道:
「陛下眼裡容不得沙子,知道后她肯定要殺一批貪官來救濟百姓,可換上來的誰又不貪呢?」
「無官不貪,無非是貪權還是貪錢,這是亘古不變的至理,神仙下凡也無力改變。」
「屆時朝政混亂,社稷危機,臣更不想見到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場面。」
太后對上其深邃的雙眸,陷入沉思之中。
一段話概括就是——維穩。
可說服力還是不夠。
「太后,若你執意告訴陛下,我亦會當場自裁!」
「我也能在你面前發誓,貪污受賄的每一分錢,我都會散給百姓,有違此誓甘被九雷轟頂!」
「言重了。」太后款款起身,顧盼間微笑道:
「那哀家如你所願,至於老奴朱太監,小晚大可放心,他是絕對效忠哀家,沒有哀家的命令,他一句話都不會說。」
思量過後,她決定聽從小晚,畢竟此事無損社稷,反倒還照顧了流民乞丐,避免揭竿起義的歧途。
「臣以後打算給楚國修路,還需太后出謀劃策呢,咱們默默為社稷做貢獻。」
蘇晚恭敬開口,一句咱們可謂點睛之筆。
「善。」太后眼尾輕挑,旋即黛眉染上愁緒:
「你雖甘願臭名昭著,可皇帝她向來不容忍衝撞權威,她會懲罰你甚至……」
後半句沒說,但雙方都清楚姜無罪的鐵腕手段。
凌遲還算輕的,五馬分屍都很正常。
「太后能做臣的後盾嗎?」蘇晚緩緩開口。
說這麼多,就等接下來那句話。
若成,他肯定不會走了。
前往趙國出仕便是狼狽逃跑,沒辦法啊,他再驚才絕艷,獨身能抵抗主宰社稷的皇帝么?
況且女帝的能力手段也不在他之下,又有無上皇權加身,這根本就是一邊倒的戰爭。
比如縣男爵位,輕而易舉的伎倆,就讓蘇晚無能狂怒。
打不過怎麼辦?
逃唄!
美其名曰戰術性撤退。
但是!
倘若帝國太後站在他的身邊,便截然不同!
儘管還有劣勢,可他一定會重新回到對抗路!
「哀家保你。」太后微微一笑,清音素言。
說完神色轉為嚴肅,提醒道:
「僅限貪污受賄,若有僭越逾矩,哀家可不會心慈手軟。」
「一言為定!」蘇晚鏗然有聲。
除了貪錢變強延壽,他也沒什麼信仰了,造反更是無稽之談。
能追求長生,誰稀罕一個累死累活的帝位。
「小晚,哀家沒什麼好賞賜的,這是清心靜氣的玉佩,你肯定需要它。」
太后唇角含笑,從枕邊取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
蘇晚恭敬接過,玉佩內部有一縷縷氣體遊動,輕輕撫摸就能勾動身體內勁。
「多謝太后……」他由衷道謝,雖未闡明,但玉佩絕對是件寶物,冥想修鍊握住它事半功倍。
為避免引起非議,蘇晚很快離開輦車,迎著無數道目光注視,他的表情波瀾不驚,喜怒難辨。
還是阿姨好啊,阿姨才把我當塊寶,不像獨裁者整天擺著一張臭臉。
如今有太后這座靠山,就能抵消獨裁者的絕大部分傷害,也想看看她無能狂怒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