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夜跑

周日那天,姜星時聯繫不上顏又，沒有猶豫地登門拜訪了。

顏秀文不在家，阿姨招待了姜星時。

在昏暗的房間里,姜星時走在柔軟的地毯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看到很小的一團的顏又,蜷縮在床上。

顏又的手腕很細，皮膚很白，針頭扎在血管中,一旁掛著的輸液袋裡的藥水一滴一滴地流入顏又的身體。

昨天的泳池旁邊，月亮下面,被他擁抱的顏又。

顏又有一張漂亮而冷淡的臉,像是春天時跌落枝頭、白.粉的玉蘭花瓣，又像夏天的雪一般遙不可及，隨時都會消失。這樣的顏又，也會被姜星時抱在懷裡，很順從地接受他的吻，笨拙地回應。

顏又的長發垂在姜星時的肩頸,盛著眼淚、濕漉漉的眼睛，親吻后變得很紅的嘴唇。

而現在是生病的顏又,虛弱的顏又，很可憐的顏又。

姜星時很難不產生近乎後悔的感覺。

後悔親吻、擁抱、告白，那些很浪漫，很讓人心動的事都發生在冷風中，也讓顏又病的很重。

對於喜歡的人，喜歡的事，沒有人願意放棄,也沒有人會希望這些沒有發生，但姜星時有更特別的原因，足以讓他後悔的理由。

很長一段時間裡，姜星時的身體很差，護士只會在夏天推他出門，別的季節太冷了，不適合病人。姜星時明白那樣的感覺。

不要生病就好了。

告白可以一次，兩次，很多次，姜星時是那種，很堅持不懈，可以持續做一件事直到永遠的人。

姜星時低下頭，看了顏又很久，指尖很輕地碰了碰他的額頭，以男朋友的身份而言，也不算什麼過分的舉動。

顏又生病的幾天里，姜星時每天傍晚都會來。

下午放學后，搭乘公交車，再回學校，大概會錯過四十分鐘的晚自習。

理由也很充分，作為班長和同桌，姜星時幫顏又同學拿回每天的作業。

實際是男朋友的特別待遇。

阿姨不太好意思，姜星時是高中生，學業繁重，不應該這麼耽誤時間。說是可以讓司機王叔去學校拿，姜星時只要送出校門就好了。

姜星時說沒什麼，不算委婉地拒絕了。

但每天也不會待很久，放下作業，看顏又幾眼，還是要離開。

停留太久，謊話就會很容易被戳穿。

今天是星期三，姜星時來的第四次，他收到顏又發來的消息，敲開了豌豆公主的房門。

顏又出現在了門后，他偏著頭，睡衣的領子很低，露出脖頸處雪白的皮膚，瘦而勻稱的骨骼。

姜星時站在顏又身前，比他高小半個頭，漫不經心地問：「男朋友有想我嗎？」

顏又垂著眼眸，下巴高高抬起，刻意避開姜星時的臉，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看起來非常矜貴，完全不像剛剛在微信上問出那樣的話。

姜星時停了一小會兒。

顏又就不太耐煩了，他朝姜星時的方向伸出手。

意思是想了，但是不會回答。

然而，他的手被很用力地握住。

姜星時靠近的時候，擁抱顏又的時候，顏又都很乖，履行新任男朋友的職責。但又提前拒絕接吻，說病還沒好，不想傳染姜星時，說得很義正辭嚴。

不知道是借口還是害羞，但對姜星時而言，好像擁抱就足夠滿足了。

沒有什麼理由，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優等生薑星時逃掉了一整晚的自習課，奢侈地浪費時間，和顏又做那些不著邊際，沒有意義的事。

房間里沒有開燈，期間阿姨進來送過一次水果。

她看到那個非常盡職的班長脫掉外套，靠在床頭。顏又看起來有點亂七八糟，上身換了一件很喜歡的衛衣，戴了耳釘，下面穿的還是睡衣。兩個人離得很近，顏又和班長肩靠著肩，把手機舉在對方面前，好像在問些什麼。

不知道關係怎麼那麼好，和譚修明也沒這樣過。

最終，阿姨也沒有想太多，讓顏又再量一次體溫，記得吃藥。

長發公主因為和王子戀愛而失去長發，離開了舒適優渥的高塔，顏又為姜星時打開門，讓姜星時進入自己的生活，卻不會失去任何事物，得到的只會有祝福。

聽起來比童話故事還要美好。

顏又沒再發燒，在周四上午重回學校。

高二的課程很快，落了三天的課，顏又補得有點辛苦。

所以在收到譚修明無休止的消息轟炸時，顏又直接把姜星時整理出來的課程作業截圖發給他，意思是生病後要拚命學習，不要來打擾自己。

片刻后，譚修明：[……]

顏又：[你又怎麼了？]

譚修明：[……斗膽請問一下，您的微信背景？]

顏又如夢初醒，才反應過來。

顏又從小到大長得都很好看，沒有所謂的尷尬期，顏秀文為他拍了很多藝術照，但顏又本身並沒有自拍的愛好。

姜星時來探望顏又的那天，他和姜星時在一起拍了很多照片，選了其中一張作為微信背景。

戀愛使人幼稚，顏又也不能免俗。

顏又屬於沒什麼朋友的類型，手機屏幕也不會輕易展示給別人看，換了也就換了。姜星時則不同，朋友很多，有很多事要做，非常危險，很容易被人發現。

姜星時還是將相同的照片設成了桌面。

其實看到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談一場早戀，當和一般人不太一樣的同性戀，的確使姜星時不再完美，甚至在人群中顯得怪異。

但比起完美無缺，姜星時更想成為顏又的男朋友。

顏又無所謂地說：[正式通知你，你的發小，你的好朋友，已經不是單身了。]

譚修明：[小花，你真的很囂張。]

顏又沒再回這個人了。

下午的體育課，顏又作為家屬，陪姜星時打籃球。

沒有意外的，姜星時又贏了。

遞水過去的時候，顏又與姜星時對視了幾秒鐘，好像是突如其來的心血來潮：「班長，你每天都要跑步嗎？」

其實不需要問，顏又知道這是系統的每日任務，但還要裝模作樣一下。

姜星時擰起瓶蓋，吞咽礦泉水的時候，喉結上下移動著。

他嗯了一聲。

顏又眨了下眼，有些猶豫地問：「明天可以換成晚上嗎？」像是直到開口的前一刻，還沒有下定決心。

姜星時俯下.身，慢條斯理地問：「怎麼了？」

顏又不太好意思，慢吞吞地說：「如果是周五晚上的話，我可以陪你。」

周五的夜晚來得比顏又想象中快得多。

放學后，顏又收拾好書包，裡面有周六日的作業。他提前告訴司機王叔，說今天要和同學出去玩，不用來接他了。

學校里的人逐漸減少，很多人回家了。

姜星時拎著顏又的書包，兩個人無所事事地逛了很久的學校。

據說很靈的銀杏樹也去看了。

顏又站在樹下，想了一會兒，還是沒告訴姜星時楊主任種種令人震驚的壯舉，比如在八卦群里偽裝成知心學姐，欺騙想要告白的小學妹的感情。

可惜的是，學姐是假的，學妹也不是真的。

真真假假，最後成真的只有姜星時確實墮落早戀了。

等到學校的人走完了，天色漸黑，他們去了無人的操場，一旁的路燈亮了幾盞，散發著昏黃的光。

顏又坐在升旗台邊，身上罩著姜星時的外套，小腿半懸在空中，搖搖晃晃的。

看著姜星時跑了很多圈，顏又幾乎沒有想別的事，也沒有覺得無聊。

無論做什麼都有趣。

數到最後一圈的時候，顏又拎起書包，慢慢地走到操場邊的樹蔭下。

姜星時也停了下來，朝顏又走過去。

那個地方——姜星時同學沒有道德地丟過空可樂罐，雖然臨走前拾起了；告白過，但失敗了的地方。

不是想要重溫舊夢，大約是為了挽回一些遺憾。

兩人還沒碰到對方的手，就聽到一聲大喝：「兩位同學，你們在幹嘛！」

是巡邏的保安大叔。

天色太暗，姜星時的個頭很高，襯得顏又身量太瘦，加上頭髮略長，只能看到一個側影，遠遠地望去，有點像是女孩子。

而此時氛圍太好，保安大叔又先入為主，以為是放學了不回家，在學校里談情說愛的早戀小情侶。

從某種意義上，保安大叔想的沒錯，就是性別不太對。

明明是兩個男同學，保安的觀念沒有那麼進步，不會想到別的地方，放學后在操場上跑步也不是什麼大事，解釋一下就好了。

但顏又自亂陣腳，想到一旦被抓住，八成是要進政教處的，於是把書包往姜星時懷裡一丟，拽著人逃跑了。

他們從操場另一邊的門逃出去。

顏又這輩子好像都沒有經歷過這麼混亂的時刻，腳下是柔軟的泥土，沙沙作響的落葉，姜星時的手臂擋在他的面前，為他撥開那些枯枝亂葉。

保安大叔追了一路，氣喘吁吁，竟然沒追上。

最後只好承認自己追不上小年輕門，怒吼道：「算了，別跑了，反正不許再待在外面了，要麼回家，要麼回宿舍老實待著！」

直到身後的聲音完全消失，顏又才終於鬆了口氣。

他抬起頭，嘴唇碰到了姜星時的下巴，停留了三秒鐘，才往後退了一步。

姜星時只是站著，沒有作出什麼更親密的舉動。

顏又嘗試調勻呼吸，很小聲地說：「我的病好了。」

很沒由來的一句話，但姜星時明白他的意思。

病沒好不可以接吻。

痊癒了就可以。

姜星時低下頭，看著顏又的時候，顏又彷彿置身於琥珀色的星河中，他閉上了眼。

顏又嘗試著張開嘴，努力不想犯和上次同樣的錯誤，牙齒磕到姜星時的嘴唇，所以很小心翼翼。

姜星時是那類什麼都學得很快的優等生，顏又則在某些方面先天不足，表現得過於笨拙，好像要接很多次吻才可以。

姜星時吻得很兇，讓顏又很難呼吸空氣，輔助呼吸的口腔也無法發揮作用。

他想要逃開，卻被姜星時扣住了下巴，拂開臉頰邊的碎發，吻得更加用力。

姜星時的手臂很有力，按住了顏又的後背，顏又被束縛在姜星時的臂彎，無法逃脫，只能承受這個吻。

顏又感覺自己與外界的聯繫似乎變得很遙遠，一切感知里都充滿了姜星時。

漫長的吻，溫熱的掌心，滾燙的呼吸，肥皂味的外套。

其實不用彌補什麼遺憾。顏又在愛、吻、缺失氧氣的一瞬間，大腦有些昏昏沉沉地想。

只要在一起就足夠了。

和姜星時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不會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