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探險，中

血月當天。

那是一輪何其奇異的天體，它那血紅的光芒，透過那鑄鐵一般濃重黑涼的霧氣仍然奪人心魄。

我很久以前就聽說過這血月的傳說，傳說它將血脈擁有者化為狼人，傳說它使方圓千里的魔物陷入狂暴，傳說它詭秘恐怖能來去無形，然而不少人，其中還有不少德高望重的法師，以自己的人格擔保，以正統的名義驗證血月並不存在。

而如今，我就親眼看見這造化的神奇，這斜長的紅色噩夢就在那裡，我親眼所見，它真的就存在於此！

濃霧漸厚，我打了個哆嗦，一個可怖的推測，這霧……是否是某種實體？

但我們沒時間停留和思考。必須向前。

弗：「小心謹慎，別發出聲音，我有不好的預感。前面一定有大傢伙，我以我幾十年的經驗擔保。」

斯科特輕輕地把希爾背到身上，她就像一隻小貓一樣安安靜靜。

弗蘭奇向沙克爾頓訊速地詢問一些魔法的事務——事實證明這將拯救我們的生命。

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就像千百條魚同時躍出水面，或者像是狂風凶狂地搖響一樹枯葉，我沒有回頭就知道那巨大的聲音就在身後，沙克爾頓和弗蘭奇明顯達成了某種共識，只見沙克爾頓不慌不忙地舉起他那因為魔法千百次侵染而魔素化如同水晶一般的雙臂嫻熟迅捷地作出某種手勢，我們身上便驟然騰起了疾風。

沙：「【疾風前進】，以最快速度，最小的聲音，向前跑！」

沒有人說得清是誰先開始的，整支隊伍就像是一隻迅捷的燕子向前飛掠而去，我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飄離了地面，前進幾乎全部依託疾風，我便大膽的回頭，結果身後的東西驚得我魂飛魄散：一張血盆大口向我們飛速逼來，猙獰的利齒，血紅的牙床，它把周邊的血海碾碎，身體閃電一樣扭動發出噼啪的響聲，它狂暴地衝上岸邊，土石就如水一樣被它沖開，它中途輕易碰碎了那隻金屬船，它在岸上仍像一顆古爾班巨炮的炮彈一樣碾壓和衝撞。

如果沒有疾風帶來的迅捷，我們已經成為了這巨魚嘴中橫飛的碎肉。

可怕，本就是強悍掠食性魚類，如今更是血海中的霸王……等等，也不一定……天知道這橫置的血色的帷幕下遮蓋著什麼……我們活著到達這裡，簡直是奇迹。

幸好，我們擺脫了這衝上陸地，鱗甲作響的瘋魚。

氣氛難得再次寧靜。

前方的濃霧中出現了一個個巨大的粗壯石柱。

好吧，那不是石柱，那是一群戰爭巨獸的腿。

巨魔遠古時代就飼養這種東西，我曾經見過一隻死亡的幼體，但成體竟然如此之大仍令人震驚。好吧，這在魔王城裡好像是最不令人震驚的事情之一了。

我們跟隨著沙克爾頓的指引在「腿林」里悄悄穿行，那東西岩石一樣的皮膚布滿了縫隙。抬頭望去，有的巨獸肚皮的褶皺中塞滿了肉乎乎的蛆蟲——如果它們扭動得太快，可能會掉下來。但是我們並沒有太大的危險，這巨獸在睡覺——有條件的生物大多喜歡日落而息，明顯我們目前沒有這條件。

一隻臉盆大的黑影突然撞到阿蒙森的臉上，被他迅速解決，根據它爆漿后的仍在蹬腿的甲殼殘骸來看像是一隻蟑螂——是不是那蛆的成蟲我不知道。

問題不大。

那邊遊盪的一小群哥布林發現了我們，也就幾十隻吧，但是由於疾風之力依然存在，

它們追了幾步就發現很是徒勞。

它們轉向了，應該是去巨獸那裡。可能因為它們要去抓一點蟲子嘗嘗，也可能是因為它們害怕了。

我們進入了草叢。草幾乎有一人高。

在黑夜裡，這東西像搖曳的黑色箭桿。它們無聲地搖曳，似乎在交流死亡的訊息。

驟然，黑夜裡衝出一道暗影，以極快的速度襲向阿蒙森的方向。在殺戮的黑夜中，信息不足，莫要發光，阿蒙森刺出一個閃電槍才明白這一道理——這敏捷的狼頭怪物輕鬆躲過刺穿，並且瞬間狂掄利爪。哪怕是在魔法的加持下迅捷如風，阿蒙森依然沒有躲過這比電光還快的迅擊，他被劃到了，鮮血噴涌。

但是他快速調整了姿勢，以堅決的戰意向那怪物發起猛烈的進攻。

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如果不壓制狼怪，它馬上就會招來其他魔物。

阿蒙森的迅捷攻擊著實使它難以抽身，其他人也即將加入戰場，它向後猛踹，下了一招狠棋，直直地撲向阿蒙森，阿蒙森成功躲閃過它的利爪尖牙，沒想到竟然被那怪物的尾巴咬了一口——那尾巴竟然是一條吐信的毒蛇！

它旋即向後躍起，輕快敏捷如伏鳥騰飛，拉開距離后，它開始對月長嚎。

那拉長的如刀劃過一般的詭異聲音響徹整個黑夜，馬上就會招致潛藏的各種猛獸毒蟲，不能讓它繼續下去！危急關頭，阿蒙森徑直衝上前去，絲毫不理會狼怪那翻飛的利爪撕得他鮮血淋漓，將長矛插入了那狼怪的喉嚨，電流魚貫而入，它的聲音就像斷翅的大雁一樣墜落，它抽搐著走向死亡，它再強的生命力也沒有用了。因為阿蒙森刺穿后橫掃了長槍，擰斷了它整個脖子。

然而局勢已經無可挽回，毒液隨著血流迅速蔓延，阿蒙森的整條手臂都開始發黑。

更可怕的是，即使我們並沒有停止前進，離開這蘊含死亡的黑草叢還有不短距離，而周圍，正亮起無數瑩瑩的眼睛。

沙：「阿蒙森，過來，解毒治療？」

沒想到，阿蒙森竟然堅決地揮手。

阿：「幾小時，這毒我暫且還扛得住——已經夠了，不是么？」

明顯從這話里能聽出什麼，弗蘭奇猛地回頭，大聲問到：「你要幹什麼阿蒙森？別做傻事！」

阿：「解毒治療次數有限……而且，如果不留下一個人的話，你也看得出來，隊長。我們要出不去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佳方案。」

他哈哈一笑，笑得決然，轉身堅毅，黑夜裡我看不清他的臉龐，卻聽得清他風鈴一般清脆的聲音：「對不起啦！」

他調轉方向，迅速拉開距離，與我們的前進相反。

這絕不是退卻，是為前進搭起生命的橋樑。

我聽到斯科特發出一聲沉悶的嘆息，其他人則都沒有說話。

那獸群已然就在眼前。

阿蒙森發出一聲怒吼，竟然在這黑夜之中開啟了照明術。

在無邊的黑夜中，那一團亮光僅如同螢火，卻照亮了一名戰士的胸膛。

身為魔法騎士的他現在毫無顧慮，戰技與魔法交相綻放，雷電與火焰交加，冰霜夾聖光相映，血肉伴長槍翻飛，嚎叫與風聲相雜，周圍的獸群瞬間變為橫飛的碎片，然而殺戮，正刺激了它們癲狂的神經。它們潮水一般衝去，踏過累累同類的屍體。它們紅了眼，不顧一切地狂吼猛衝，密度過大以至群獸相摞，它們醜態盡出，殺氣震天，扭曲地形成了碾碎巨陣，而這巨陣中心，孤膽的戰士卻在光芒中微笑。

明知必死的微笑。

我們衝出了草叢，周圍那狂狼無視我們沖向亮光與血腥。

回望那一顆殘星一般的微光，那是我見過最英勇的戰士。

按理說天色將明，可這魔王城的晨曦，僅僅是黑色變成了黑紅。

疾風之力漸漸消退，沙克爾頓需要恢復魔力，我們不得不停下來。

幸好魔王城魔素濃厚，補充時間並不會很長。

氣氛凝重悲壯。但是我從隊友的交談中竟然聽到了更令我吃驚的故事。

弗：「如果我們誰活著回去了……記得告訴米蘭妮的未婚夫阿蒙森。她女扮男裝真有一套。她很理性，也很英勇。」

斯：「我要是早看出來……唉……希爾，你不要怨她，她的理性有些殘酷，她也曾經失去過……你不會難受吧。」

希：「不，我明白了。（強忍淚水）我已經恢復了，可以戰鬥了，求求你們，告訴我該做什麼？」

沙：「我的感應，十五分鐘前她還有一口氣……現在沒有了。她不能白白犧牲。弗蘭奇，是時候拿出你的寶貝了吧，你清楚，我們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弗蘭奇。弗蘭奇皺了皺眉頭，拿出了通訊器和一個黑色的水晶球。

弗：「我們的目的便是探測魔王是否存活並儘可能收集情報。這是特製的水晶球，它很稀少，其離魔王越近就越黑，如果魔王死亡或者是離魔王太遠它會是透明的。」

死一般的寂靜，那黑色的球體倒映著扭曲的虛影。

我：「這玩意不會壞了吧？」

沙：「看來任務結束了，傳送走吧。」

瑪露蕾朵的聲音忽然通過通訊器響起：「現在還不能走。」

「可能是前一代魔王剩餘和擴散的細胞導致探測水晶呈現黑色。只能到魔王山能準確測量。一批批的探險者用死亡探明了路，我可以給予你們指引。我其實一直在聽，你們做的，很好。米蘭妮的家眷會得到照顧，以神之名起誓。」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動身。

我們爬上一個小坡，土質黑而鬆軟，但是植物好像全都燒焦然後被氣浪拔起。

我觀察到血月還在，變了一點方位。它的移動不像是天體。

魔霧更濃了，天還是黑色的。

我驚奇地發現周邊的地形有一些奇怪，呈現出一個比較光滑的弧線，好像是一個巨大爆炸形成的圓圈。在這圓圈之外我看到密密麻麻的魔物，包括不少狂狼，但是，嗜血的它們竟然不敢再前進一步。

它們在怕什麼？我們馬上就會知道。

這是蟲族領地。

開啟第二次【疾風前進】，我們到達了並不是很遠的魔王山……支出的一個山脈腳下。這山脈外表也是疏鬆的黑土。

瑪露蕾朵的聲音再次響起：「這裡是蟲族的領地。它們很多，有的很小有的很大。從這裡的第三個口進去，然後朝著藍光走，再朝著綠光走，會找到一個巨大的向上的階梯，往上，就可以攀登魔王山了，一定要小心其中可能有——」

聲音戛然而止，然後這海螺一樣的玩意竟然爆了，為弗蘭奇的耳膜祈禱。

我們知道時間緊迫，要趕在什麼東西醒來把你撕碎之前……但是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會遇到什麼或者誰是下一個。

我們開始沿著這山脈行動，與它保持一定距離。

我們明白了什麼是第三個口。真的就是口。

第一個口是張開的一隻死亡的巨型鯊魚的大口，死亡的霸主的尖牙腐朽卻依然鋒利。第二個口是一個腐爛到一半的巨大骷髏，可能是某種巨魔，但是比AKS巨魔要大得多，不要想從這流膿一地，無數蒼蠅飛舞的口中鑽入。第三個口，是一隻劍射魚的吞天巨口，雖然它鋼錐一樣的尖牙仍然存在，巨大的口裂和張角卻形成一個能夠進入的空腔。

白森森的骨上撒遍了鬆散的黑土，就像色調相反的星空……

如果不是它那空洞的眼窩……

天吶，那是什麼？自詡為見多識廣的我見到這一幕也不禁顫抖，壓抑著瘋狂跳動的神經發出恐怖信號，我挪動著雙腿，小心湊近觀察——那黑土竟然在啃噬魚骨！

那不是什麼黑土！那是數量驚人的細小的堅硬的交織在一起形成了蓬鬆整體的，的，的蟲子！我們進入了蟲的領地！我們一開始就踩在這蟲海之上！蟲山蟲海！可是我們別無選擇，要鑽進去嗎，進入這由億萬蟲子手足與軀體搭建的世界？以前的探險者和瑪露蕾朵知道這東西嗎？我要告訴同伴？要是我沒發現……天吶！天吶！天吶！弗蘭奇他沒看見他帶頭鑽進去了！他鑽進蟲海淹沒的這魚骨頭裡了！沙克爾頓也走進去了！斯科特在示意我先走，這！這！

為了知識，這巨大的蟲海蘊藏著多少奧秘！我毅然走了進去。

我還是告知了隊友，但是他們的反應，讓我大為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