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一章 魔鬼兩族的決絕
待進了逍遙遊,魔尊和鬼主卻是久久不語,久到連空氣都充滿了令人窒息的難捱感。
性子跳脫的合歡最先挨不住,她驟然抬頭,帶著兩分討好的笑意:「這逍遙遊,看起來和過去差不離。」
桃夭面色一滯。
她住過的逍遙遊,還在銷恨山上,這裡不過是她憑藉著記憶,仿造出的一間屋子。
魔尊聽合歡哪壺不開提哪壺,氣得抬腳就是一記猛踹:「不是讓你閉嘴嗎?」
「……」合歡色訕訕。
見此,桃夭反而笑了。
從一隻妖變成一個神,過去和她相熟的人,魔,鬼,妖,幾乎都變了態度,唯獨遲鈍的合歡,似乎還和過去一般。
「諸位,請坐吧。」
魔尊和鬼主擺擺手,想說不敢坐,但架不住合歡動作快,拉著亦非,一屁股坐下:「不愧是小妖精,就是懂得體恤人。」
「咳——」魔尊氣得臉都白了。
「哈哈……」桃夭大笑。
見桃夭笑得開心,魔尊才敢抹了抹兩鬢的冷汗,和鬼主,小心翼翼地靠著凳子的邊沿,坐了下來。
此情此景,不得不讓桃夭想起當初最後一次在重泉,遇見穿著紅黑色的長衫的魔尊和鬼主,他們正興高采烈地去給妖王江離賀喜。
此去經年,區區一千年,便叫過去不可追。
那時的魔族和鬼族,即便不如妖族強盛,但比起人族,還是綽綽有餘的。誰能想到,只一次站錯對,卻叫他們落得現如今人丁凋零的慘景,魔尊和鬼主臉上更是尋不見半點傲然於世的驕氣。
「老魔,多年不見,你還好嗎?」
一句尋常的問候,卻叫習慣笑意盈盈的魔尊落下一行老淚,他提著袖子,一邊擦淚,一邊悲傷地嘆:「北冥神君,您說這天下怎麼就成了這般模樣?」
桃夭搖搖頭,無法回答。
「一千年了,這一千年裡,每每有大魔身死魂消,小魔都忍不住要問一句,為何魔族就落到了這步田地?難道就因為魔族曾在人妖大戰時插足了一腳,便理應落得這等下場嗎?」m.
「往事已矣,魔尊節哀。」
「已矣?」魔尊苦笑,「北冥神君,已矣的不是往事,而是魔族,若天規不能改,不出五百年,世間便再也沒有魔族了。」
說罷,魔尊充滿迫切地看著桃夭,但桃夭沒有說話。
之後,便是又一陣壓抑的沉默。
鬼主突然起身,朝桃夭躬身:「北冥神君,先前小鬼對不住神君,神君若有怒氣,儘管罰小鬼,小鬼絕不反抗。
只——
只鬼族無辜,小鬼懇請神君能大發慈悲,為鬼族謀求一線生機,只要神君肯應,便是要小鬼遭受五雷轟頂,小鬼也無怨無悔。」
「不。」亦非慌忙起身,但因為他身受重傷,起來的姿態十分踉蹌,合歡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臉色一白,她一邊扶著亦非,一邊輕聲急勸,「父親們都在,哪裡輪得到你著急說話?快坐回去!」
亦非拂開合歡的手,跌跌撞撞地衝到前面,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北冥神君,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若神君要懲罰誰,還請神君賞罰分明,只懲罰我一個。」
鬼主怒,氣得要打亦非:「神君跟前,哪裡輪得到你來放肆?滾回去!」
「不。」亦非倔強地昂首,「害神君差點被人殺的是我,一鬼做事一鬼當,不用父親替我出頭承擔。」
「你——」
鬼主氣得說不出話,而心疼亦非的合歡沖了出來:「小妖精,你向來聰明,你不會不知道亦非是身不由己。」
魔尊伸手拽合歡,想要把她拽回身後,但合歡想也沒想,拂掉魔尊的手:「小妖精,你若不肯原諒亦非,我——我看不起你!」
「……」這一回,連魔尊都氣得說不出話。
桃夭失笑,想了想說:「未免被魔族公主看不起,本君還是該大度些,原諒亦非才是。」
合歡轉笑:「當真?」
「你不是自詡很了解本君嗎?」
合歡頭如搗蒜:「對對對,本公主最是了解小妖精了,小妖精是天上地下最最好的妖,不,神!」
桃夭莞爾:「公主,亦非一身是傷,你不如扶他出去,找個地方先把傷養好。」
「誒?」合歡不敢動,眼神掠過不放話的魔尊和鬼主。
「本君有話和魔尊,鬼主說。」
魔尊和鬼主這才雙雙點頭,一得到准許的合歡,扶著不願意走的亦非,蹭地消失在逍遙遊的正廳內。
「魔尊好福氣,養了一個好女兒。」
魔尊哭笑不得:「北冥神君說笑了,小魔這一頭青絲,全是被她氣白的。」
桃夭笑笑,並未繼續胡侃:「兩位坐吧,我們說些正經話。」
魔尊和鬼主立刻正色。
「關於將來,不知魔尊和鬼主是怎麼打算的?」
魔尊和鬼主默默對視一眼,隨即各自苦笑,魔尊幾乎是帶著哭腔地說道:「魔鬼兩族的艱難處境,旁人未必清楚,但神君一定明白。」
「嗯。」
「神君既明白,又怎麼能問小魔未來怎麼打算?天道之下,不管魔鬼兩族怎麼打算,只怕都是徒勞。」
桃夭嗤笑,為魔尊這惺惺作態的姿勢,於是,她不耐地反唇相譏:「既魔鬼兩族沒有未來了,那兩位還留在崑崙做甚?不如早早回去,該吃吃,該睡睡,心平氣和地等著身死魂消。」
「……」魔尊不能答,他自知惹得桃夭不高興,便急忙偷覷鬼主,示意他趕緊說話,向來寡言的鬼主關鍵時候不敢掉鏈子,立刻對桃夭告罪,「請北冥神君息怒,是我等不會說話。」
「不是你們不會說話,是你們太會說話了。」桃夭再次不客氣地懟了回去,「魔尊,鬼主,本君素來喜歡直來直往。」
鬼主咬了咬牙,說:「神君說得是,有些事是該直接些。」
桃夭不言,只看鬼主。
「這些天,崑崙的四位執掌忙於調停四族的關係,小鬼和魔尊在四位執掌的隻言片語中,大概也猜出神君的幾分真意。」
「且慢。」桃夭打斷鬼主,「你是說,本君那幾位聰明的師兄們,沒和你們把話說明白?」
鬼主搖搖頭。
「……」得,她千算萬算,倒是漏算了崑崙辦事不牢靠的毛病。「行吧,他們沒說明白,本君來說。」
魔尊亦趕忙起身,做出一副恭敬聆聽的模樣。
「兩位心裡最是清楚,人,魔,鬼,妖四族,人雖被神拋棄了,但人間和崑崙還在,人最慘不過是重複過去一千年的生活。
至於說妖,他們和神有不共戴天之仇,神往九天,妖族心裡難受,但不妨礙他們生存,且越漸變強。
唯獨魔鬼兩族,受限於天道,只能繼續蝸居在荒蕪的九幽,直到五百年後,悄無聲息地滅族,絕種。」
魔尊和鬼主的臉,白了。
「本君的二師兄說,此間的困境,如果四族肯坐下來和談,且只要人間肯退步,那麼必定能達成一個人人都滿意的結果。
但,不管和談帶來什麼樣的結果,與魔鬼兩族都無干。」
魔尊和鬼主不止臉白了,神色也頹敗地不行。
「事實上,你們不必揣摩本君的心意,因為對於你們而言,能走的路,有且唯有一條。」說罷,桃夭停頓了。
魔尊和鬼主看著桃夭,張嘴欲言。
唯一的道路,他們知道,卻不敢訴諸於口。
如果說,幽都的傲骨曾被神仙和人蠻橫地折斷,那麼屬於魔鬼兩族的榮耀和驕傲,被天道不費吹飛之力的毀去了。
他們哪裡敢說和天抗衡?
所以,他們才會寄希望於她,希望經由她的口,來出說魔鬼兩族的訴求,但,桃夭不會說。
巨大的沉默,像是一條勒緊魔尊和鬼主咽喉的繩子,讓他們蒼白的面容,因為缺氧而陷入痛苦的紫色。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久得讓桃夭無聊地打了一個哈欠,她尋思自己是不是要再摸出一壇望月來消遣一二,鬼主說話了。
「北冥神君,小鬼不想死,偌大的鬼族不想死。」
「所以?」
「小鬼不是畏懼殺上九天,小鬼只是害怕這一場衝殺,最終會叫鬼族輸得一敗塗地,連最後苟延殘喘的五百年,也輸沒了。若是如此——」
「嗯?」
鬼主苦笑:「小鬼不怕死,但小鬼不能讓將身家性命皆託付給小鬼的所有鬼族,陪著小鬼一道,輸一個一敗塗地。」
鬼主的話,讓魔尊露出感同身受的哀傷來:「鬼主說的話,正是小魔想說的。」
桃夭稍稍勾唇,顯出一點笑意:「不會輸。」
她的自信,令魔尊和鬼主不由地詫異:「誒?」
「若只有魔鬼兩族殺去九天,許是輸得極慘,但若人,魔,鬼,妖四族肯齊心協力,誓死和神仙不死不休,那麼,我們不會輸。」
「可——」鬼主皺眉,他欲說些什麼,卻因為過分激動的情緒,不能清晰地表述想法,於是,他只能焦急地求助魔尊。
魔尊點點頭,抬眸說:「北冥神君,魔鬼兩族是因為生死大難,退無可退,所以殺去九天,絕無問題。
而妖族因為和神仙二族有血海深仇,只要魔鬼兩族說要殺去九天,他們只要不是過分貪戀活著,還是有和魔鬼兩族共進退的可能。
但人族……」
桃夭瞭然一笑。
的確,人間是此一戰最大的變數。
哪怕殺去九天前,人間應了,待他們真得攻破天門,人間少不得被神仙的三言兩語弄得神魂顛倒,改了主意。
如果是這樣,那麼這一站的結局,和千年前的那一戰,幾乎沒有差別。
「魔尊,鬼主,這會兒本君只和你們在說話,本君只問你們願不願意殺去九天,本君只管你們魔鬼兩族若肯殺去九天,心意是否足夠堅定?」
魔尊和鬼主沒有猶豫,他們雙雙拱手:「回北冥神君,天道不仁,率先拋棄了魔鬼兩族,魔鬼兩族又何必要再敬天?我等向神君保證,若四族肯齊心協力,魔鬼兩族自願為先鋒,和神仙二族殺一個痛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