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行路難
話說薛燕帶著韓夜逃離除魔會的追捕,急匆匆向蜀山趕路,過了兩天,韓夜的內傷仍沒有多少恢復的跡象,這令開朗活潑的薛燕也擔憂不止。帶著一個身負重傷的人原就行動不快,而薛燕又經常發現有三三兩兩的武林人士在四下搜尋,只得被迫繞路。薛燕心想,韓夜去蜀山的消息只怕早就傳遍了,所以除魔會的人很多都到了蜀地,相信他們的主力部隊很快也會到此,不抓緊趕路是不行了。
自古蜀地路崎嶇,此話不假。
到了蜀山地界,非但山路起伏不定,懸崖峭壁也是多不勝數,林子里不乏毒蟲猛獸,還有薛燕最討厭的荊棘。
「煩死了!」薛燕扶著韓夜,微微彎腰去扯了扯千瘡百孔的褲子,總算甩掉那些附在腿上的蒺藜,她撫了撫血紅的傷口,鎖眉心道:「要不是為了呆瓜,打死我都不來這破爛蜀山。」
韓夜見薛燕彎下身子,擔憂地問:「怎麼了?」
「沒事。」薛燕唯恐韓夜擔心,眼睛一瞟,嘴硬諷道:「某些傷殘人士還是多關心下自己吧。」
韓夜卻又如何不明白薛燕的苦?面上堆滿了愧疚。
薛燕扶著韓夜繼續前行,忽然身後隱隱傳來噪雜的聲音,有人叫喊有人大笑,聲音也越來越近。
「不是吧?主力部隊就來了嗎?」薛燕眉頭一皺,喃喃道:「比我預料中要快這麼多啊!」
韓夜冷靜地道:「沒什麼好奇怪,你帶著我這個傷者走得慢,那麼多武林人士都在找我們,我們的行蹤也一定早被發現了,既然發現了我們,他們必會加快前進的速度。」
「那怎麼辦啊?」薛燕側過頭來,埋怨韓夜道:「你這個笨呆瓜!幹嘛沒事挨人家三拳,我要是你啊,早把那個傻大個揍扁了。」
「那樣只會增添更多仇怨,我爹曾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有誠心,終有一天會得到大家的認可。」韓夜說著,聽著遠方的聲音,淡淡地道:「你放下我逃吧,他們只是要我交出師父,不會為難我。」
「別把姑奶奶當傻瓜!」薛燕纖眉一挑,怒道:「姓韓的,好歹我也是道上混的人,能不清楚那些人的德行?他們要看到你落到這般田地,非但不會憐憫你,反而趁你病要你命!而且他們來找你,除了要你交出你師父,更想盤問你的武功,還要殺你滅口,你心裡清楚得很,不是嗎?」
「哼,燕兒就是燕兒。」韓夜黯然地道:「只是我重傷未愈,現在行走都不方便,你帶著我很快就會被他們追上,那些人看到你和我站在一邊,能放過你嗎?」
薛燕沉默了片刻,火冒三丈地怨道:「我薛女俠跟著你,就是看你牢靠,會替別人著想,我喜歡你這樣有擔當的人,比起武林中那些自私小人好多了!你現在遇到一點困難就把我撇到一邊,你當我……你當我薛燕是什麼人啊!」
這時,喧囂聲愈發近前,薛燕驚懼得向後望了一眼,雖不見人,卻也感覺離得不遠了,她心頭一定,把韓夜的手一拉,環在頸上,將他背起身便要跑。韓夜身形雖不算十分龐大,可也比薛燕高出一截,因而薛燕要背動他自然吃力,剛走兩步就搖搖晃晃起來。
「幹什麼?」韓夜眉頭一皺,便要鬆開雙手。
「休想!」薛燕死死抓住韓夜的雙手,按在肩上,怒道:「你不想讓我落到他們手上,我更不能讓你落到他們手上!走!我們一起上山找那些老道士主持公道!」
由於負重太多,薛燕的雙腳深深陷在荊棘里,又由於跑得太急,腿腳不知被荊棘蒺藜划傷多少口子,薛燕咬著皓齒飽受利刺割划之痛,才跑了半里路,褲腿便已被鮮血染得通紅,儘管疼痛難當、汗流浹背,她卻仍然堅決要背著韓夜跑下去。
韓夜望了一眼身後的路,路上已是血跡斑斑,他焉能不心痛?因此蹙眉道:「燕兒,把我放下來,別跑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們看到血跡會追得更快的!只消他們派出一撥人來截住我們,我們便誰也跑不了了!」
「少、少啰嗦!」薛燕疼得微微合上右眼,輕聲喘氣道:「他們本來就知道我們在這裡,看到我的血就料想我們受重傷跑不動,以為勢在必得,反倒不會加快步伐。我沒有家人了,只有你這個傢伙,我不會丟下你的!」
韓夜心頭為之一震,緩緩合上眼來,嘆道:「燕兒,你這是何苦呢?」
「嘿嘿、嘿嘿!」薛燕的面色已有些蒼白,她卻還能笑著說道:「因為我們是同伴,是家人。」
韓夜不知說什麼,話在嘴邊卻阻塞了,只在心裡牢牢地刻下這道溫暖嬌小的背影……
也不知道跑了多遠,薛燕憑著驚人毅力將韓夜背出了荊棘遍布的叢林,抬頭一看,看到幾座懸在空中的峰巒,那些峰巒看起來離得很近,其實也有很長一段距離,連接地面的山體尚在很遠的地方。
薛燕失血過多,實在無法支撐,和韓夜一道摔在地上,韓夜知道她已到了極限,便兩人互相攙扶著又走了十幾里路,這才來到蜀山山腳,山腳下有一大片樹林,林子里隱約能看到一套石桌石椅,上面似乎坐了兩個人,但韓夜很擔心薛燕的傷,竟也沒留意到那二人。
薛燕的視線早已模糊不堪,她望向那些懸空山體,看似不遠卻又難於登天,那遠方蜿蜒而上的山路直叫人望而卻步,可是,現在的她,又能堅持多久呢?
「可惡……身體、身體不聽使喚了……呆瓜,你別管我了,先自己上山吧。」薛燕咬著皓齒,眼前一陣暗一陣亮,血肉模糊的雙腿已抖得無法再往前邁出一步。
「不行,你失血過多,我再把你一個人丟下,很快你就會死!」韓夜說著,連忙催運玄元真氣想幫薛燕療傷,可體內真氣因內傷而運行不暢,他非但沒能減輕薛燕的痛楚,更是身軀劇顫,和四肢乏力的薛燕一道跌倒在地,這一跌兩人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韓夜看著身旁已休克過去的薛燕,四肢都動彈不得,心中愧疚不已,只道:「對不起,好燕兒,沒能帶你上去,枉費你為我受了這麼多苦。」
這時,林子里忽而刮出一灰一白兩股風,灰色的風捲起薛燕,白色的風捲起韓夜,雙雙將他二人帶到了一旁的石椅上。
等韓夜定睛細看之時,才發覺有兩位長者已站在面前,一位身著灰袍、發須皆白、精神抖擻、神采奕奕,另一位身著白袍、發須黑中帶點斑白、氣宇不凡、威懾八方!
白袍人外貌在五十歲以上,他望了一眼灰袍老者,朗聲笑道:「師兄,還是師父算得准,這孩子果然從這條山路上山。」
灰袍人一捋長須,道:「棋還沒下完呢,等辦完了事,我們再繼續下。」
韓夜尤為警惕,不知眼前這二人到底是敵是友,但此刻即便二人另有所圖,他也已無能為力,只得保持緘默、靜觀其變,他四目掃去,看到身旁桌上果然擺了盤還未下完的棋,如果這二人是除魔會的人,怎麼又會守在山腳路口悠閑地下棋呢?
韓夜還在思考這個問題,灰袍老者對白袍人道:「閑話不多說,守正師弟,你給這少年療傷,我幫那姑娘恢復元氣。」
白袍人點點頭,來到韓夜身後,左手扶住他的肩,右手聚起一股火紅色的真氣,按在他的背上。
少頃,一股暖流便湧入韓夜體內,令他心頭為之一振,韓夜驚訝地張大了清眸,轉頭去看身後的守正,但見那白袍男身上已縈繞著一層火紅的氣,竟是第九重的玄元真氣了!眾所周知,玄元心法是蜀山秘傳心法,既然此人把玄元真氣修鍊到至第九重,那足以證明他是蜀山高手,韓夜想到這裡再不多疑,潛心運功舒緩經脈。
「年紀輕輕就把玄元真氣修到第八重,一定有過很多奇遇,怪不得你連千年女鬼都不放在眼裡了。」守正威然一笑,道:「可惜啊,光有深厚真氣,卻未曾善加運用,往往舉步維艱吧?」見韓夜點了點頭,守正又道:「我早就收到林寅的書函,他說你是他的好朋友,看來我還得賣他個面子,教你幾手絕活啊,哈哈哈!」
韓夜斷沒想到蜀山之人早已為迎接他做好準備,不禁拋開所有懷疑,尊聲詢問道:「前輩,何以我把玄元真氣練到第八重,卻連內傷也治不好?」
守正笑道:「玄元真氣本就只能治癒外傷,內傷則需要其他內力高深者幫助方可治癒,如果內外傷都能輕鬆治好,武林當中不知多少人急著要練這門功夫。不過他們也不知道,玄元真氣要練到第九重以上才真正能顯現出威力,等他們練到這一層,相信不是老死也足足活了幾百年,因而多半與修仙無緣了。」
韓夜聽著守正的話,又去看薛燕那邊,卻見灰袍老者正伸出右掌置於薛燕雙腿半尺處,掌上發出陣陣白色仙風,仙風所及之處,疼痛驟減、傷口漸合,真是玄奇無比!
韓夜見薛燕面色漸漸紅潤、纖眉舒展,便也放心起來,問守正道:「那位前輩用的又是哪門仙法?」
守正淡然道:「也是玄元真氣。」
韓夜秀眉一蹙,道:「我從未見過白色的玄元真氣,莫非就是師父說的玄元真氣第十重——滄海之境?」
「索命閻王知道的太少。」守正道:「凡人一旦修到第九重便可羽化登仙,練至第十重更能飛升天界,目前我們蜀山有五人達到第九重境界,而長風師兄和我師父太和真人則修鍊到了第十重,我師父說,似乎還有更高的境界,我倒是沒見過。」
「還有更高的境界?」韓夜以為滄海之境已是極為不易,沒想到玄元真氣還能往上練,很是好奇地問:「那又是何種境界?」
守正搖頭,只道:「我自然沒見識過,年輕人,如果你有機會的話,說不定能見到。」
再說薛燕受仙氣療體,雙腳的傷已然痊癒,她緩緩從昏迷中蘇醒過來,長風和悅地笑道:「姑娘,蜀地刺木叢生,看先前的情況,是你一人將那小夥子背過來的?」
薛燕茫然看看四周,看到正在療傷的韓夜,懸著心的立馬放下,問長風道:「是啊,怎麼了老頭?是你救了我和呆瓜嗎?」
長風聽薛燕叫他老頭,卻一點也不生氣,一捋白須,笑道:「確是我和師弟救了你們,你們都已到這裡來了,我等若再不相迎,當真是天理難容了。」
薛燕明眸一動,對長風道:「灰袍老頭子,你和你師弟既然這麼熱情,索性幫我們把後頭那些除魔會的人擋下來吧。」
韓夜生怕薛燕惹怒了蜀山之人,忙道:「燕兒,別對前輩無禮。」
「呵呵,無妨無妨。」長風直爽笑了,道:「老朽是蜀山掌門,道號長風,直呼名號就行了。」
守正也隨即介紹道:「貧道是蜀山真武長老,道號守正,也直呼名號即可。」說著,又道:「年輕人,你與蜀山頗有淵源,又是林寅看重的人,日後有難盡可來此求助,不必拘禮。」
薛燕見狀不解,把纖眉一挑道:「你們這些臭道士就愛故弄玄虛,既然說呆瓜和蜀山頗有淵源,為什麼不早點幫他的忙?他這些年在外頭過得好苦你們知道嗎?」
「我們自然知道,只是韓未央行蹤詭秘,連武林人士都捉摸不透,我們幾個老傢伙又如何找得到他?」長風一捋長須,笑道:「再說了,韓少俠一心為師化解武林恩怨,八年來都沒曾想過來蜀山,如若我們派出弟子尋到他,他卻不上山來,倒顯得我們多管閑事了。」
薛燕當然明白這個道理,蜀山再怎麼說也號稱仙道第一大派,派弟子去請人上山已是給足面子,如果再熱臉碰上冷屁股,難免成了仙家同道的笑柄,儘管如此,她仍要不服氣地哼上一哼,以示不悅。
韓夜頗為理解,只道:「家師的惡名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他雖是長空道長私收的徒弟,然而胡亂殺人勢必違反門內清規,因此蜀山不把他算作本門弟子是合情合理的。我作為他徒弟,自然不敢與蜀山扯上關係,行走江湖便從來不說自己是蜀山一派,這樣大家都不會因為我的緣故去找蜀山麻煩,我也得個心安。」
守正道:「張括為人不善,收的這徒弟卻是深得我喜歡,現下武林歪風邪氣漸長,每每念及於此,我便痛心疾首,你這八年的所作所為我都或有耳聞,你執著堅毅、性情真摯,興許能糾正人間這不正之風,如此說來,林寅對你寄予厚望是理所當然的。」
薛燕小聲嘀咕道:「這人到底什麼來頭?明明是個道士,卻這麼關心武林之事,好生奇怪。」
長風捋須,調笑道:「師弟,你當初還說他成不了大氣候,現在又這般誇他,費解費解。」
守正仰天一笑,道:「哈哈哈!師兄又取笑我,我沒說他現在就成了什麼氣候啊!」說著,守正突然兩眼射出兩道精芒,看向韓夜,道:「不過,若是我再教你小子幾招,你還真能成大器!」
韓夜聞言一怔,薛燕卻搶話道:「好好好,這是你說的,你自稱蜀山真武長老,武功道法自然高強,你是大人物不可以食言,食言就是老烏龜!嘻嘻!」薛燕一席話不但沒有說得守正不悅,還讓他放曠地笑了起來,這時,忽聽後方隱隱傳來喧嘩聲、腳步聲,薛燕當即僵住笑臉,急道:「糟了糟了,耽擱了這麼久,他們終於追過來啦!」
長風和守正似乎早已瞭然,守正收回掌來,稍作調息,起身對韓夜道:「你的傷已好了六七成,餘下的傷去山上再另行醫治,眼下來了客人,我們還是先招呼客人為宜。」
薛燕聽這意思就知道守正要住持公道了,不禁心裡頭大喜,忙問:「那我們呢?我們怎麼辦?」
長風一摸長須,道:「你們就坐在旁邊看我和師弟下棋,不必說話,有道是,觀棋不語真君子。」
韓夜明白長風此話是一語雙關,這哪是讓他和薛燕觀棋,分明是叫他倆別出聲看場好戲。而他那句「觀棋不語真君子」更是說,韓夜和薛燕是君子,那些喧嘩而來的武林人士是什麼呢?想想也知道。
但韓夜心想,這次來蜀地的門派足有六個,雖然王德帶著大力門退了,餘下五派最少也派了數百人前來,長風與守正雖是道派高手,要擋住這麼多人卻也不易,於是他提醒道:「二位前輩有心袒護晚輩,晚輩不勝感激,只是他們都是武林赫赫有名的門派,二位若為了我一人和他們結下樑子的話……」
「那又如何?」守正不待韓夜把話說完,雙手負於身後,氣度威嚴地望著前方,道:「便是整個武林來了,我一人足矣!這麼多年,也不知道那些後生有沒有長進!他們來找你麻煩,正好我也看看他們成了些什麼烏合之眾、蟻聚之師!」守正說著,又冷哼了一聲,道:「哼,除魔會,好生威風啊!」
長風知道守正這是真的動怒了,連忙拉著他手往旁邊石凳上一坐,道:「來來來,師弟,我們接著把棋下完才對。」
守正便不再說話,只把袖一拂,也坐上石凳,和長風繼續對弈,韓夜則和薛燕坐在旁邊兩個石凳上,一邊觀棋一邊等候著除魔會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