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城往事

暮色淡沒著群山，晚霞渲染著雲海。

一個白髮老太迎著夕陽，蹣跚而來。她挽著一個籃子，籃子里盛滿了紅艷的指甲花。

她來到那棵大榕樹下，那裡是她的家。

她一個人孤獨地在這兒生活了幾十年，無論春走夏來，還是地震山裂。

只有這棵忠實的千年老榕，陪著她走過了無數個秋冬。

榕樹下，站著一對年輕人，男的壯實，女的柔弱而憂傷。

忽然，白髮老太的眼前一亮，這個女孩很像一個人。

像誰呢？像那個消失了幾十年而又讓她尋覓了幾十年的男人。

這女孩還像一個人，像她那個未滿周歲的寶貝兒子。

瞬間，她明白了，這三個人有著一種共同的某種基因。

「孩子，你的家在雲萍對嗎？」她試探著問了一句。

雲萍村，她的家就在雲萍村。

「奶奶。」霜紫脫口喊了一聲。

什麼是默契？

血緣關係，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默契。

白髮老太放下竹籃，坐在榕樹下的一塊青石上。

匡胤看了一下，榕樹下有一塊青石板，這是白髮老太的飯桌，旁邊還有兩塊稍微小一點的青石，這是老太太吃飯時坐的凳子。

老太太喘了口氣，又問霜紫：「你爹的名字是小貴子，對吧！」

霜紫點了點：「我姓陳，我爹叫陳小貴。」

老太太點了點頭，指著對面的那塊石頭說：「坐吧，那塊石頭是給你爺爺準備的，可是他一次也沒坐過。」

霜紫疑惑地問：「你在這兒等我爺爺。」

霜紫望了望匡胤，匡胤說：「我去搬塊石頭坐，你坐吧。」

霜紫坐在了老太的對面。

匡胤去山坡上搬了塊石頭，坐在霜紫身旁。

老太又問：「他是？」

霜紫說：「他叫匡胤，我的弟弟。」

老太又問：「親弟弟？」

霜紫說：「不是親弟弟，不過比親弟還要親。」

老太放下了警覺：「他上次來過，還有一位黑大個子。」

霜紫說：「匡胤回去的時候，給我帶了一些指甲花，我數了數每朵花里有六枚花蕊，和咱家院子里的一樣，我知道你在這兒，就來找你。」

老太太嘆了口氣，給兩人講了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

青城山方圓三百里，山下有一個小湖泊，湖水清澈。地勢平坦，土質肥沃，盛產優質稻米。

湖邊住著一戶陳姓人家，雖不富足，但也有幾畝水田。夫妻兩人，男耕女織，相親相愛。

他們的寶貝兒子，生得俊美乖巧。不過，也有一點瑕疵，天生一頭紅髮。

然而，這一頭紅髮卻遭來了村民們的非議。

因為家家戶戶的大人小孩都會傳唱一首民謠：

黑頭黑，紅頭紅。

黑魔來了千家愁

紅魔來了萬貫窮。

青城青，聽聽風，

黑紅雙魔轉了世。

白日閉門路難行。

關於黑紅雙魔，青城一帶廣泛流傳著道士除妖的故事：青城山因青氣太重，常有妖魔作怪，其中紅黑二魔最為囂張，紅魔紅頭，黑魔黑頭，山民們深受其害。一個法力高強的道士斬殺了二魔。

可是，妖魔是殺不死的，它們還要轉世。

有人說，陳家的小孩是紅魔轉世。

於是，紅魔轉世，讓這個平靜的小村再也不能平靜。

陳家父母唯恐兒子將來娶不到媳婦，就早早給兒子領養了個童養媳。兒子十六歲那年，便和童養媳圓了房。

但是，謠言仍然不斷。

終於，這個年輕人頂不住風言風語的壓力，在一天夜裡，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

陳父知道，兒子就在大山裡，他去尋找兒子，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童養媳生了個兒子，把兒子交於陳母撫養，也進山來尋他的丈夫。

童養媳沒尋著丈夫，就在丈夫回村的必經路上苦等，一等就是幾十年。

老太太一口氣講完了這個故事。

霜紫哭成了淚人。

老太太又對霜紫說：「我走時，你爹還未滿一周歲，你爹也沒見過你爺爺的面。」

霜紫說：「奶奶，爹娘都不在啦，咱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只有院子里的指甲花和我做伴。」

兩個女人又開始抱頭痛哭。

……

月亮放出了清輝，簿霧在山巒之間層層散開。

老太太擦了擦淚水，站起來說：「回屋做飯吧」

霜紫扶著老太太走進了山洞。

老太太點亮了松脂燈，微弱的燈光照著灰暗的石壁。

吃什麼呢？

老太太做了難，讓她的親孫女吃榕樹葉子嗎。

老太太一個人獨居在山洞，她的生命全部依賴於門前的那棵榕樹，她收集榕樹的每一片落葉，拾起榕樹落下的每一根枯枝。

每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她都會用干榕樹枝去煮一鍋榕樹葉。這鍋榕樹葉就是她的一日三餐。

老太太揭開了鍋，看著鍋里吃剩下的榕樹葉。老太太突然想起了大缸里的烤肉。

老太太的山洞裡有兩口大缸，一口缸里裝著雨水，另一口缸里裝著滿滿的烤肉。

老太太指著一口缸對匡胤說：「娃子，把缸里的烤肉拿出來，那些肉原準備讓我男人吃的，可他一直沒有來。現在招待你和我孫女吃。」

匡胤走了過去，揭開了蓋子，一股腥臭撲面而來，匡胤又蓋上了蓋子。

匡胤說：「奶奶，我的包袱里有烤肉，香著哩。」

老太太搖了搖頭說：「我吃慣了樹葉子，吃不了肉，你和我孫女吃吧。」

霜紫說：「奶奶，我也想吃葉子。」

老太太遞了一片葉子給霜紫說：「只嘗一片。」

霜紫接過了榕樹葉子，放在嘴巴里，慢慢地咀嚼，又慢慢地咽到肚裡。

這不是普通的葉子，而是奶奶大半輩子的生命滋養。

這天晚上，霜紫在老太太的懷裡睡著了，她睡得很香，並做了一個幸福的夢，她的一家人終於團聚了，爺爺、奶奶、還有爹和娘，圍著一張桌子吃著一大盆子烤狍子肉。

匡胤卻好久不能入睡？

老太太的那口大缸里，放了很多肉，最上面的那兩塊干肉，雖然肉上沒有做什麼記號，但綁肉的紅繩，匡胤是認得的，難道是巧合嗎？應該不是，何況兩個繩頭的蝴蝶結卻是匡胤親自打的。

這個老太太和蛇嶺毒王是什麼關係呢，蛇嶺毒王為什麼要把烤肉送給老太太呢？

老太太說，缸里的肉是為他的丈夫準備的，可她等了幾十年，也沒等著丈夫。

還有，本以為那個紅毛野人就是霜紫的爺爺，可是老太太又說他男人俊美乖巧，俊美乖巧的男人像那個野人高大威猛呢？

也許，這個野人和霜紫一家沒有半毛錢關係？既然沒有關係，卻為什麼要跟蹤霜紫呢？

匡胤決定在這裡住幾天，也許能了解一些蛛絲馬跡，幫助霜紫排解心中的憂慮。

……

陽光透過清霧，黎明在指甲花的芬芳中睜開了眼睛。

霜紫拉了拉匡胤說：「小弟，我們去采些野果給奶奶吃。」

匡胤點了點頭，跟隨霜紫向洞外走去。

「等等。」老太太說著，拿出一個瓷瓶，向兩人身上灑了些紅色液體。

她遞給匡胤一個破舊的籃子，對霜紫說：「紫兒，不要走得太遠。」

匡胤猛然驚醒，他使勁擰了擰自己的臉，差點又犯了一個大錯，這裡可是毒蟲嶺，毒蛇縱橫，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條眼鏡王蛇的兇狠模樣。

他並沒有告訴霜紫，這兒就是毒蟲嶺，女孩子心眼小，膽量也小，千萬不能嚇著了自己的寶貝女友。

不過，有了毒王的寶貝神油，應該沒有毒蛇來找兩人的麻煩。

匡胤也更加確信，蛇嶺毒王和老太太之間有著某種關聯。

匡胤也明白，有些事情該問，有些事情不該問。不該問的問題，千萬不能問。如果問了，不但問不出名堂，還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何況，這個老太太，對匡胤還存著戒備之心，生怕匡胤生吃了她的寶貝孫女哩。

兩人沿著指甲花叢的小路走，霜紫說：「奶奶好可憐，等了爺爺大半輩子。」

匡胤用腳踢起一塊小石頭，看著那塊石頭滾落山坡，然後說：「我們把奶奶接到山下享福去。」

霜紫望著遠處的連綿起伏的大山，嘆了口氣：「奶奶不會跟我們一起走的。她還在這兒等爺爺。」

霜紫指著前邊一處灌木叢說：「小弟，那裡有野地瓜，我們挖地瓜吃。」

匡胤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問：「野地瓜好吃嗎？」

霜紫說：「當然好吃，很香的，很遠就能聞到熟地瓜的味道，野地瓜又稱為『滿地香』。」

兩人一起走向灌木叢，灌木叢邊爬滿了地瓜秧，霜紫翻開了野地瓜秧子，露出了酷似毛栗子的紫圓色果實。

霜紫挑選顏色較重的果子，摘下來放進籃子里。

匡胤指著顏色較輕的果子問霜紫：「姐，這些果子沒熟，是嗎？」

霜紫說：「這些是母地瓜，不好吃，只有公地瓜才好吃呢？」

匡胤樂了，對霜紫說：「竟有這樣的稀奇事，人有公母，野地瓜也有公母之分。」

霜紫說：「少貧嘴，我們小時候，家裡窮，經常挖野地瓜吃。六月六地瓜熟，七月半地瓜爛。現在是地瓜正熟的時候。」

兩人拿著野地瓜在山溪邊洗了洗，帶回山洞。

奶奶生著了火，把野地瓜煮熟，霜紫給匡胤盛了一碗，匡胤用筷子夾了一粒放在嘴巴里嘗了嘗，甜甜的，面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