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事故

第二章:事故

羅小西到達江城第二人民醫院的時候,老劉和江易之已經在醫院門口等著她了。

「易之哥,目前情況怎麼樣了?我姐呢?」

「你就是小西吧,我是小秦的同事,劉振江。楠楠一晚上都沒休息,剛才我讓你阿姨帶她去小江安排的休息室休息了。」羅小西望向表哥江易之身邊那個中等身材、頭髮微白略帶疲色的中年男人,心想這應該就是姐姐跟她提及的老劉了。

「我是小西,劉叔叔好,從昨天到現在,辛苦您了」

「姑娘,別這麼說,是叔叔對不起你們,是我拖累了小秦,要不是我打電話叫他回廠,就不會有後面這些事情了…,我不應該啊,我這是作孽啊」老劉涕淚縱橫的更咽道。

「劉叔叔,秦松出事,我想是誰都不願意看見的,您別自責,能先告訴我目前秦松怎麼樣了嗎?」

「是啊,劉叔叔,之後的事情還需要您幫忙,先別難過了。」江易之扶著老劉的肩膀,試圖給他一個安慰。「小西,昨天秦松已經送入icu,我約了秦松的主治醫生還有我們科唐主任,我們一起去聊聊吧」

「好的哥,不過我想我們需要叫上羅楠一起」

在醫院的休息室里,羅小西見到了面色憔悴的姐姐,只一晚上的時間,羅楠好像一下老了很多,她雙眼浮腫、眼神空洞,一眼望過去,不帶一絲生氣。

「姐,我回來了」羅小西坐在姐姐身邊握住她的手輕輕的說道。

「小西」羅楠傷心的擁住妹妹后開始默默地哭泣起來。羅小西輕輕地拍著姐姐的後背,她期望自己的擁抱可以給她以溫暖與寬慰,她默默祈禱,黯然神傷:時光啊,時光,請厚待這些溫柔善良的人們吧。

等到羅楠止住哭泣,小西輕輕地說道:「姐,易之哥幫忙聯繫了醫生,我們一起去聽聽專家的意見好嗎?」

「好的」

「姐,豆包呢?」

「我們昨晚從爸媽家吃完飯就回自己家了,我跟豆包睡下后才接到的電話,豆包現在還在我們自己家」

「那行,易之哥,麻煩嫂子今早去接下豆包,送豆包去幼兒園行嗎?」

「沒問題,昨晚收到楠楠信息后,我就一直讓你嫂子在家裡等消息,正好讓你嫂子接豆包和然然去學校」

「劉叔、劉嬸,你們昨晚也在醫院陪了一晚上了,先回家休息吧,後續有什麼事情我再聯繫你們,好嗎?」

「小西,還是讓我留在這裡照應著吧」老劉說道。

「劉叔叔,剛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想工廠那邊需要有人坐鎮,警察現場取證什麼的也都需要您的配合,所以您先帶著劉嬸回去吧,這裡有任何的消息我第一時間聯繫您,怎麼樣?」

「好吧,孩子們,那我們先回去,有什麼消息一定及時通知我」

羅家姐妹在江易之的陪同下來到了秦松主治醫生梁大夫的辦公室,內科神經的唐主任也在。梁大夫向江易之簡單打了聲招呼后,就拿出ct片和診斷結果向羅楠他們解釋了起來:「你們看,秦松昨天遭受的打擊正中後頸的這個部位,這塊區域靠近小腦和延髓位,遭受重擊是會致殘或者致死的。不過幸好行兇者的擊打偏離了致死部位,所以目前沒有生命危險」

羅楠聽到這個消息,懸在心裡的一顆大石頭終於落了地,羅小西上前攏了攏羅楠的肩膀,兩個人都稍感安慰。

「不出意外,病人今天就可以從icu轉入加護病房了。但是你們家屬還是要做好心裡準備,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醒過來的話,病人會癱瘓。」

「癱瘓」羅楠喃喃的念著,剛剛點燃起來的信心和希望一下子跌入冰點,一種從未體嘗過的大喜大悲向她撲來,她欲哭無淚、覺得連呼吸都是痛的。

「醫生,癱瘓可以治癒嗎?治癒率有多大?」羅小西焦急地追問道。

「以目前江城醫院的醫療水平,困難,我剛才跟唐主任商量過了,如果能送到bj做最頂級的復健治療,會有轉機。治癒的概率,這個我們不好說,取決的因素太多。關於復健的時間還有費用都會是極大的消耗,你們家屬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羅楠覺得有太多的信息一下子沖入她的腦袋,導致她頭痛欲裂。她想逃跑,逃去秦松的身邊,她有好多話想跟秦松說,她好想好想他。

羅小西陪著姐姐走出了辦公室,她對江易之和唐主任表示了感謝。接下來她需要跟羅楠單獨談談。

在醫院後花園的涼亭里,羅小西望著慘淡無光的羅楠,心裡不住的心疼。「姐,雖然目前的情況不容樂觀,但是我們不能放棄希望,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做決定,豆包、爸媽、秦叔叔他們,大家都需要你。但最最需要你的,我想是姐夫。所以不要氣餒、不要放棄,我們會陪著你一起走下去好嗎?」

「小西,我知道,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子,無論哪兒個角色,都需要我堅強。可是現在的我真的覺得好孤獨、好難過,即使這8月艷陽高照,即使身邊有你們所有人的關心,我依然覺得孤獨無援、不寒而慄。昨晚剛聽到秦松病危的消息,我第一反應是根本不相信,我不相信那麼個大活人怎麼會說沒就沒,但之後我就慌了,我怕,我真的好怕,趕去醫院的路上,我能聽到自己牙齒咬的咯咯響,我全身的每一個骨頭都在發顫,我開始憎恨,我恨那些傷害他的人,我恨那些他要保護的人,可是我最恨的是他怎麼捨得就這樣放開我的手。從昨天到現在,我聽到最多的話就是要我放寬心,說是『吉人自有天相』,『除了秦松,我還要為自己和家裡人打算』。可是小妹啊,我無法想象沒有他的日子,我們在一起的七年,就是相互取暖,相互成全的七年,我們珍視彼此如陽光、如空氣,這種依賴深入骨髓,亦讓人痛徹心扉。他就是我的此生摯愛,離開了他,我真的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我要怎麼走。得知秦松要死的那一刻,我覺得我誰也顧不了,我甚至自私地想要陪他一起走。小西,那種感覺你能懂嗎?」

「我要說我全懂那是騙你,但我還是想說,千萬不要因為這樣的傷心而自責,這不是自私,而是我們生而為人最最真實的反應罷了。我受傷了、我難過了、我痛到要死了,卻還要我對這個世界報以微笑、予以體諒,憑什麼啊?我其實很感激你能跟我說出你的真實想法,讓我知道我們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姐夫的病,大夫都說了,是有治癒的可能的,所以我們一起努力、決不放棄,好嗎?」羅小西覺得之前種種抑鬱的心情開始稍稍鬆動。「今天聽了你的話,我其實很羨慕你和姐夫的愛情,我有好久好久都不相信現實中的愛情了,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愛情,但是你讓我看到了那平淡生活中閃閃亮亮的真情,它難能可貴、死生不渝。所以,不要愧疚,要珍視,珍視你的愛情,珍視你的內心,讓你和姐夫的愛情,成為你們彼此的軟肋亦是鎧甲,我相信此刻的姐夫也一定在拚命的戰鬥。讓我們大家陪著你們一起堅定的走下去好嗎?」

「我們彼此既是軟肋,也是鎧甲」羅楠重重地重複著這幾個字,一下子好像找回了極大的力量,她抬起眼,目光篤定地看向妹妹「我絕不放棄,我們還要陪伴彼此走好遠好遠,直到有一天我們都皺皺巴巴。我現在很想去看看秦松,陪我一起去,好嗎?」

「當然,讓我們一起去給姐夫加加油打打氣。上次他可是答應過我,等過年回家他要請我去吃江城第一醉蟹的呢」羅小西用一種輕鬆的語調提起這些家常,兩姐妹心頭皆是一熱。

有風吹過,羅小西想起一句話「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羅小西在重症病房裡見到了渾身插滿輸液管的秦松,他看上去安靜祥和,彷彿一切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她知道羅楠此時一定有很多話想跟秦松說,於是便退了出來。

出了醫院,羅小西給父母去了個電話,她告訴他們她回來的消息,並囑咐到家后將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們商量。

在離開醫院前,姐妹兩思量再三、達成一致:關於秦松住院的消息,還是如實告訴雙方父母。秦松是獨子,羅楠覺得不能欺瞞他的父母,他們需要知道真相。小西有點擔心秦家二老的情緒,羅楠讓她別擔心,自己爸媽這邊就都拜託小西解釋了。侄兒豆包他們打算先瞞著,日後再慢慢跟小朋友解釋。

回家的計程車上,羅小西望向窗外的這座城市,它剛剛從清晨迷霧中醒來,帶著西南小城特有的慵懶和潮濕,熟悉而陌生。綠化帶中有嫩黃色的雞蛋花開的正旺,有風吹過,花瓣飄落,如同下了一場春雨,爛漫了整條街道。她趴在車窗上,閉著眼感受起夏日微風輕拂臉龐的感覺,有風撩起她額前的碎發,思緒一下子被吹出去很遠很遠。她記起12年前她的人生從北上求學開始啟航,之後的很多年,她畢業,工作,旅行,飛去一座座城市,路過一個個街口,回望起一些人、一些事,卻發現那些走馬觀花的城市大體都相似,它們或繁華,或喧囂,穿梭其中,卻終是落寞,因為懷揣一顆無處安放的心,走到哪兒都註定漂泊……如今在這樣的機緣下回到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小城,她回望那個出走半生的少年,這些年你過的還好嗎?有風在問,她搖搖頭;這些年你過的不好嗎?有樹在飄搖,她擺擺手。這麼些年,她不停地奔走,像風中的轉輪滾向一段段未知的渺茫,沒有坐標、沒有終點。很多人、很多事,都相忘於人生的荒漠,故鄉也已成為他鄉,而她始終是個過客,從未認真駐足,不曾翹首期盼,她不懂它,它亦不曾挽留。

羅小西想的出了神,思緒卻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

「小西,我是你劉叔叔,小秦怎麼樣了?」

「劉叔叔,正要跟您打電話呢。秦松目前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術后恢復是個大問題,醫生說」羅小西頓了一下,嘆了口氣說道:「會癱瘓。」

「作孽啊,作孽」

「劉叔叔,您別激動,人命已經保住了,接下來無論是什麼糟糕的結果我們一家人都會挺下去,倒是你那邊怎麼樣了?這個事情,我需要江城製藥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此外,我需要那些行兇者付出代價」

「小西,公司這邊你也知道,現在老闆跑了,都靠我們幾個廠班子在撐著,對於後續的處理,劉叔叔拼了命也會為小秦爭取一個最最合理的賠償。關於這起案件,昨天報警后警察已經實地取證過了,今天下午我還要去警局補錄一些口供,你要一起來嗎?」

「當然要,麻煩您把警局地址發我手機上,我們下午警局門口見吧」

「好的,那有什麼事情我們下午見面說」

小西掛了電話,抬眼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在小區門口的路邊等著了。

「爸,不是說了不要來接我了嗎?每次都這樣」

「你媽聽說你要回來,掛了電話就忙著去早市買你最愛吃的菜了,她一直催我出來迎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媽那脾氣,我不來會被她嘮叨死的」羅父一邊故作嗔怪地解釋,一邊順手接過小西的行李,滿臉都是女兒歸家的喜悅。

「小西,咋回來的這麼突然,還有你電話說有要事跟我們商量,啥事啊?」到家后,羅父開口問道。

「媽,我回來了,你先別忙了,過來下,我有事要跟你和我爸說」羅小西向廚房的方向喊道。

羅母甩著濕淋淋的雙手從廚房抽身,邊走邊說「還沒吃早飯吧,我煮了粥,買了油條,你先墊點,中午給你燒魚吃」

「媽,我不餓,先別忙了,你跟我爸過來坐好。其實我是昨晚接到我姐的電話回來的。嗯,關於姐夫的事情我要跟你們談一談」

小西敘述了下事情的概要和秦松的現狀,羅母聽后垂淚不止地喃喃道:「可憐這孩子,他們一家人以後可怎麼辦呢」,羅父的眉頭擰成一團,不斷地唉聲嘆氣。

「爸、媽,事已至此,我們凡事都要往好的地方想,姐夫見義勇為的善舉我相信會有福報的,接下來我們、我姐還有秦叔叔他們,我們需要擰成一股繩兒去共渡這個難關,坐在這裡自怨自艾是於事無補的。我們要齊心協力照顧姐夫一家,還要讓那些壞人受到懲罰,為姐夫討回公道。」

「小西,那你有什麼主意?」

「首先,我們三個在我姐面前一定不能慌,特別是媽,哪兒怕再傷心再難過,都不要在我姐面前表露出來,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我們的支持和鼓勵。接下來幾天我們家和秦叔叔家都需要派人輪流看護姐夫,這個任務就落在我爸和我身上。媽,你這邊就負責做飯還有照顧豆包;接下來,我們需要追究那幫肇事者的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具體情況得等我下午去警局才能了解;還有姐夫是在工廠受的傷,保險啊,賠償什麼的也要跟公司談;最後呢,姐夫的情況目前不容樂觀,我們還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術后護理和復健,一是離不開人,二是極大的開支,我姐之後還能不能工作,這些我們都要有心理準備。」

「小西,我們都聽你的安排,不過你這突然請假回來,你的工作怎麼辦?」

「放心吧,我跟領導已經請好假了,倒是有個事情,我想提前跟你們二老商量下」

「怎麼說?」

「姐夫這病以後會是個大問題,他們一家還要生活,豆包還要上學,我是說,如果,如果賠償不到位,bj那套房子,我想賣了,你們看行嗎?當時房子的首付大頭還是你們和我姐支援的,現在我姐家出事了,我想…」

「好孩子,謝謝你這麼替你姐著想,我們沒意見,秦松這孩子,善良孝順,這些年我們一直視為己出,他出事了,我們是應該一起面對、共渡難關的」

羅小西父母那一輩思想與叛逆的羅小西格格不入。兩代人之間的碰撞,試圖彼此憐惜、彼此諒解,卻終究如同兩條平行線,漸行漸遠。但他們依舊寬厚、包容,帶著無法讀懂兒女的失落默默守候,卻在子女最需要的時候,給予最寬廣、最深沉的護佑。都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父母之於兒女,其實大多數時候,他們「彼此不懂,卻依舊疼惜」。羅小西感謝善良、正直的父母,他們堅信人性本善,教導子女要敦厚純良。即使他們有太多的隔閡,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們總是會給予她最強有力的支持。

羅小西在午飯後,被母親要求小憩一下,似睡非睡間,好像聽到父母在電話中寬慰著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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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花開心底不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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