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審判
這是一間整潔明亮的屋子，連角落處的灰塵都擦得乾乾淨淨，裡面的裝飾低調卻又有貴氣，一如床上臉色蒼白的少年，骨子裡有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氣。
阿諾德唇色很淺，看起來十分虛弱，他眉眼低垂，嘴裡喃喃道：「都是我的錯。」
坐在床前的皮克一看到阿諾德就頭疼，這次阿諾德算是栽大跟頭了。
先是沒調查清楚情況，指揮失誤讓大批邪教徒闖入小鎮，造成小鎮最高負責人布魯克副理主教和多個牧師的死亡；
接著又太過輕敵，沒有第一時間通知他而是自作主張地進攻，導致了他們帶去的教徒大批死亡，如果不是最後多羅茜召喚出個低階魔物，他們所有人都要折在那裡。
身為這次行動明面上的最高負責人，皮克自己也要承擔責任。
阿諾德抬起頭，大大的眼睛里蓄著淚水，「我會將一切都告訴父親，告訴他這都是我的錯。」
皮克主教心裡咯噔一聲，過了好久才勉強掛上笑容，「只是有些失誤罷了，你太苛責自己了。」
「皮克叔叔……」
「放心，」皮克主教按上阿諾德的肩膀，「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都交給我。」說著他離開了房間，在他關上門的霎那，阿諾德收起了可憐兮兮的表情，他的雙眼盯著壁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日子像流水一樣過去，一個月後。
「維爾，」康尼跑到後花園，拉起正在澆花的維爾，「主教找你，肯定是要獎勵你這次的卧底任務！」
維爾不慌不忙地澆完最後一株花朵，才拍拍手，在康尼的目送中走向教堂。現在他手臂斷了，即使是給他沒有稀釋過的聖水也不能讓他高興起來了。
一進入教堂，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維爾並沒有發現不對勁，直到兩個高大的教徒氣勢洶洶地沖向自己，連拖帶拽地將他按倒在地上。
「咔，」膝蓋用力地磕向地板，發出巨大的聲響，維爾被摁著跪在地上，好不容易緩過那股酸軟的勁，抬起頭，入目就是黛西主教逆光的身影。
黛西主教的面龐一如她傳教時那般聖潔慈祥，她的聲音也一如既往的溫柔，可從她嘴裡吐出的話語卻讓維爾聽不懂了，「維爾·博格，你可認罪？」
認罪？認什麼罪？維爾茫然地看著黛西主教。
「因為你傳遞的消息不準確害死了多少鎮民和教徒的性命！」一道嚴厲的呵斥傳來，維爾這時才看到陰影里的馬修和他身後的皮克主教。
「消息不準確……我沒有！」維爾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為自己辯駁。
「還敢狡辯！」馬修一道光鞭狠狠抽在維爾身上，那瞬間維爾覺得這道神術透過他的身軀直接鞭打在自己的靈魂上，蔓延向四肢百骸的震痛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發現了邪教徒的蹤跡為什麼不及時告知教會？多羅茜的身份如此之重要為什麼不告訴前去的牧師？邪教徒的法陣就刻在小鎮里，為什麼沒有察覺……」
每說一條罪名，一道光鞭就抽打在維爾身上，那種深入靈魂的震顫讓他痛不欲生。
「呼，」馬修停下了鞭打的動作，喘了口氣，他的傷還沒好全，鞭打時又需要使用神力，他有些吃不消了。
「維爾·博格，你可認罪？」
等了好半晌，就在眾人以為這個小小的低階教徒認下罪行的時候，一個細如蚊吶、彷彿被劈裂般的聲音響起：「我……我不認罪，我沒罪！」最後三個字幾近是吼出來的。
「啪，」迎接維爾的是一道使了十成十氣力的光鞭，馬修隱晦地瞟了一眼皮克主教，轉頭聲色俱厲地說：「因為你的過錯，那麼多鎮民和教徒失去了生命，難道你沒有絲毫的愧疚嗎？」
維爾忍著劇痛，話語輾轉著從喉嚨里吐出來：「我沒有錯，反倒是你們，」他撐起腦袋眼神像刀子般刮過馬修和皮克主教，「這麼急著讓我認罪，是為了掩蓋誰的過錯？」
密集的鞭風集中在維爾身上，光鞭抽爛了他的白袍、打裂了他的身軀，卻始終不能壓垮他的靈魂，直到最後他陷入了昏迷。
「審判結束，罪人維爾·博格已認罪，念在他救了許多鎮民和教徒的性命，將功補過，不給予他額外的懲罰。」黛西主教右手一拂，維爾身上的傷痕像被撫平一般，奇迹般地修復了。
治療術修復了傷口，但沒有使衣服復原，看著維爾因為割破了袖子露出的斷臂，黛西主教的眼中浮現起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憐憫。不過這點憐憫仿如過眼雲煙，還沒在腦海里停留一瞬就消散了。
當維爾再次醒來的時候，面前是康尼擔憂的臉，他關切地問：「還好嗎？你怎麼突然暈倒了？」
昏迷前的記憶支離破碎，維爾花了好久時間才將它們拼湊完整，他開口問康尼，聲音是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平靜。
「誰送我來的？」
「是馬修，」康尼眼中閃爍著崇拜，「他可是我們教區最強的牧師了，」康尼頗為好奇，「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維爾心一沉，看來審判結果是蓋棺定論了。
「對了，還有這個，」康尼拿出一塊紅寶石遞給維爾，「這是阿諾德副理主教托馬修給你的，裡面封印著一個中階神術。」
維爾伸出去的手頓住了，「副理主教？」他吐字艱難。
「是啊，你還不知道嗎？哦，我想起來了，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你還在昏迷，」康尼瞭然地點點頭，「阿諾德大人在這次柯西小鎮的任務中立了大功，救下了許多鎮民和教徒。」
看維爾臉色怪異，康尼以為他是有些不平衡，寬慰維爾說：「阿諾德大人的獎賞下來了，你的獎勵也不會遠。」
原來那場審判並不是公開的，維爾頗覺諷刺，他們也知道這是不公平的。
維爾掀開被子下床，「誒，你去哪？」康尼在身後叫喚，「你忘了這個。」
維爾接過紅寶石，手指收緊，像是要把它捏碎，可除了感受到鋒利的稜角帶來的痛楚，他什麼也沒有做到。
他猛地拉開門，他感覺有火焰在心底燃燒，怒火沖向四肢百骸，燒得他有些神志不清了。
門外的牆壁上，靠坐著一個維爾意想不到的人。
馬修站直，看著臉色蒼白、頗為狼狽的維爾，說道：「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審判已經有了結果，你此時再去找督察者也不能改變什麼。」
所謂督察者，就是教會內部審查管理教徒的人。
「什麼審判？」追出來的康尼一臉茫然。
「那我就該乖乖聽話，承受不屬於自己的懲罰嗎？」維爾怒極反笑。
「你大可去試試，」馬修頗感無趣地扣著手指頭，「這場審判是經過督察者核驗的，審判的結果從來沒有赦免的道理。」
康尼拉了拉維爾的袖子，「我們回去吧，你還很虛弱，」雖然這一番話康尼聽得雲里霧裡，但這不妨礙他知道此時的情況對維爾很不利。
「不必這樣看著我，」馬修被維爾的目光刺得有些不舒服，「你也不要想著鬧出動靜來，相信我，這隻會讓你的處境更不利。」馬修拍拍衣服轉身，臨走時又說：「對了，阿諾德大人讓你這幾天安心養傷，不必擔心教會裡的事。」
等馬修走出很遠，維爾還紮根在原地，康尼小心翼翼地拍拍維爾，「回房間去吧，你穿這麼少會著涼的。」
扶著維爾坐上床，康尼擔憂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維爾卻沉默了，好半晌才開口，「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呆著。」
「可是……」
「這個時間你應該去喂鳥了，走吧。」
「好，那我待會再來看你。」
維爾看著康尼關上門，慢慢地，將頭埋進臂彎中，蜷縮起來，很久都不動彈一下。
……
「維爾，」一聲輕快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維爾循聲望去，尤菲米亞正在不遠處揮手。
「你要走了？這麼快？」維爾咬了一口尤菲米亞帶來的乾麵包，上面灑滿了香料，據說這是尤菲米亞家鄉那邊的特產。
「嗯，我的遊歷差不多要結束了，可以返回教廷了，」尤菲米亞津津有味地啃著麵包，那享受的姿態讓維爾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味覺出了問題。
「你的卧底任務應該結束了吧，現在外面不太安全，你還不是牧師，不要經常離開教廷。」
「嗯，」維爾隨口應道。
「還有，要多提升神術水平，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可以傳信給我，」尤菲米亞神色有些凝重。
維爾覺出不太對味了，尤菲米亞應該不知道他被審判了，為什麼這樣看著自己？維爾心裡有不好的預感，「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你被通緝了，」尤菲米亞艱難地吐出話語，「你被普羅神教通緝了，他們在地下世界開出了很高的價格，很多人想要你的命，但礙於你在教廷不好下手。」
沒想到，自己這個低階教徒也會有被通緝的一天，維爾自嘲地笑笑。
雖然種種情況都不利，但不知道為何，維爾反倒堅定了心中所想。
「你什麼時候走，到時候我去送你。」
「我明天就走，你不必來送了，現在你的情況很危險，不要隨意離開教廷，還有……」尤菲米亞掏出一盒肉乾，「請轉交給克萊門特，它很喜歡吃這種魔獸的肉。」
在回程的路上，尤菲米亞和克萊門特建立了深厚的友情，都快趕上克萊門特和維爾的交情了。
「要是你能將它帶走就好了，」維爾小聲嘟囔，但這是不可能的，每隻信鳥都是教廷的財產，不能隨意帶走。
「那我走了，」尤菲米亞拍拍袍子上的草屑，「照顧好自己，相信我們還會見面的。」
「嗯，再見，」維爾鄭重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