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晚來急
孟夏的雨比綿密的春雨雜亂,這日風雨晚來急,院子里的宮燈也被吹滅。
春水此時不當值,見了這風雨大作有幾分不放心,對同樣不當值的白芍道:「姐姐,我去看看文綺閣的窗子關好沒。」
白芍道:「你操那份心做甚?文綺閣現下自有負責的宮人內侍管著,若是濕了屋內,他們自有掛落吃。」
春水搖搖頭:「雖是這樣,但我這幾日和娘娘習字,有許多滿意之作哩。若是濕了潮了,也太過可惜。恰我現在不當值,過去檢查一番也好。」
因春水跟著太子妃習字,平日里也負責收拾文房筆墨,如今去檢查一趟也無可厚非。
白芍笑道:「我當你是愛攬事,原來只是擔心自己的墨寶。快去吧,只是風這樣大,光是打傘可不行,披上油衣去吧,仔細別淋著雨。」
春水忙道謝,穿好雨笠、油衣,提上一盞羊角風燈,匆匆去了。
屋外風斜雨密,春水手上的羊角風燈也晃晃悠悠。
好不容易到了文綺閣,她在廊下摘了雨笠,脫了油衣,只推門進去。
哪知文綺閣內竟已經有了一盞小燈,春水一驚,提燈就照去,只見一個瘦弱的身影正站在熏爐前。
「誰!」春水喝了一聲。
那人慌慌張張轉過身來,他淋濕了半邊身子,一副小黃門打扮,正是文綺閣的洒掃內侍秦艽。
秦艽出現在文綺閣並不奇怪,但是春水心下不敢放鬆。經歷過去年秋獮喬琬驚馬一事,她是真的被嚇得每日警醒自己。
因此她依舊舉著燈朝秦艽的眼睛照去,呵斥道:「你這時候進到太子妃書房做什麼?」
秦艽驟然被明亮的燈光晃了眼睛,只本能地指了指窗戶和熏爐,想說自己是來檢查門窗和熏爐的。
但是春水已經一眼望見了他夾握在手心的紙片。有一瞬間,春水轉過了無數心思,甚至想到了小時候和牙婆在街上聽的各種說書故事。
她手裡還握著燈,但是一個箭步上去撞翻了小黃門,奪過他手中的紙片。
「秦艽,要死了你!」春水尖聲道,她擔心弄壞了紙片,奪過來的一瞬間就塞進了衣襟里,不忘死死地壓著秦艽。
秦艽不過是個舞勺之年的小黃門,之前□□爹下過毒,身子骨瘦弱,如今只能啊啊喚著想辯解,奈何他說不出一個字。
春水喘了口氣,她估計著自己是抓得住秦艽的。但是現在她想護著秦艽偷的紙片,此時便沒法出這文綺閣。況此時外頭風雨交加,不知道何人能聽見她的聲音。
「當值的呢!文綺閣今日無人當值嗎!」春水氣得喊了幾聲,終於有兩個小宮人來了,是掌書的手下宮人。
春水怕她與秦艽是一夥的,故意豎眉罵道:「躲到哪裡偷懶去了?我過來替娘娘取書冊,就看到秦艽在這裡鬼鬼祟祟地想東西!」
那兩個宮人嚇得連忙道:「我們沒有躲懶,只是不敢隨意進屋,在外頭檢查門窗。」
春水不與她們分辨:「你們去找把熏爐上的彩絡解下來,把秦艽的手捆上。咱們不可誣陷他,要交給白公公和凌大人才行。」
秦艽哇哇大叫,兩個宮人只嚇得連忙照做了。
捆好了秦艽,春水還擔心他身上藏著其他紙頁,讓宮人取來了她們的油衣給他穿上。春水自己也穿好油衣,生怕衣襟內的紙頁沾了水。
如此一番折騰,春水拽著秦艽,匆匆忙忙去找清佩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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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寧殿內此時方用過晚膳,司饌領著宮人剛走,清佩姑姑匆忙進來。
太子和喬琬晚間並不喜留太多人在身邊伺候,多是三四人換班,白公公與清佩姑姑也不必時常候著。
如今見她進來,喬琬只道:「姑姑怎麼這時候來了,可有要事?」
清佩姑姑行了一禮,道:「春水方才去文綺閣檢查門窗,見到負責洒掃的秦艽在熏爐前掏撿紙片。春水和掌書手下的宮人將秦艽直接押送回來了,奴婢命人通知了白公公。殿下與娘娘可有吩咐?」
喬琬聽到「在熏爐前掏撿紙片」,忍不住站起身來。她只覺得彷彿渾身的血都被抽干,耳鳴目眩。
榮諶見她面色都變了,忙攬住她:「婠婠,別生氣。」
喬琬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只是沒想到自己一時鬆懈,竟是在東宮內差點噩夢成真。都怪她自己!
「殿下,柔安無事,只是起身得太急了。」喬琬笑道。
那邊白英也已經匆匆進來了,本來他是候著太子用了膳,再沒什麼吩咐才離開。哪知剛吃了口點心喝了半盞茶,就出了這等事。
白英垂著頭,他身旁的一個小黃門也躬著身。那是白英的徒弟齊綬,之前這個秦艽就是白英打發他照看的,如今出了這樣的岔子,齊綬沒有當場發抖已經很有幾分他師父的風範了。
榮諶沒有問秦艽是何人,只是問:「他掏撿了什麼紙片?」
清佩姑姑與白英對視了一眼,道:「紙片被春水奪了,帶在身上,還未拿出來。那小黃門身上就等著白公公帶人來搜了。」
榮諶見喬琬面色發白,只當她第一回在宮中遇到此事,便問她:「你可要親自審?」
喬琬搖頭,只是道:「看看他掏撿了什麼,身上可還有夾帶。」
不多時,外面呈了一張紙片進來。
白英帶著小徒弟齊綬進來,跪下道:「啟稟殿下、娘娘,只有春水奪下的這張紙片,秦艽身上並沒有其他夾帶。」
清佩姑姑舉著托盤到了近前,喬琬只看一眼便覺得眼前發黑,那未燃盡的紙片上赫然有「河道」二字。
榮諶見了,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順手拿起紙片湊到燈前燒了。
「去查,不要驚動左金鱗衛,也別那麼快讓他死了。」他說。
幾人屏氣凝神,低頭應喏,便告退離開。
喬琬蹙著眉,還坐在燈下失神,她心中驚濤駭浪,既是悔恨,又是不知如何該與太子解釋。
「河道?」榮諶問道。
喬琬回神,笑了笑:「柔安聽聞今年春汛都淹了城內的商鋪,只想若是雨入夏還不停,只怕夏汛更霸道些。」
榮諶有幾分審視地望著妻子,她鬢邊釵的墜珠被燈光映在頰邊,襯著她蒼白的小臉,可憐可愛。
榮諶坐下,不再多問,柔聲道:「可嚇到了?」
喬琬咬唇道:「都是柔安的錯,我不該在書房胡亂書寫,更不該留下把柄。」
榮諶伸手,撥弄了一下妻子鬢邊的墜珠,只道:「別擔心,你正好又能整治一批內侍呢,這下可在東宮橫行了。」
喬琬沒想到太子非但沒有怪她疑她,反而還有心情打趣,不禁怔怔抬眸。
榮諶笑了笑,依舊溫潤如玉:「婠婠別怕,也別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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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急雨,第二日倒是放晴了。
恰這日是昭王大婚,惠妃娘娘這下也直道是欽天監吉日選的好。
二皇子既已獲封昭王,是以親王身份大婚,如今醮戒禮也在宮中,太子一早便陪伴御前。
而因中宮空懸,昭王拜過天子后,不停慈元宮,只能去拜了長春宮。可惜瓊華宮的惠妃娘娘一片慈母心,卻不得這一拜。
喬琬今日還有些心神不寧,她喚來春水,細細問了昨夜之事。
春水還有些睏倦,她仔細說了,又道:「娘娘恕罪,婢子只能想起這些,昨夜清佩姑姑和白公公也問了婢子一夜,再不能想起更多了。」
喬琬只好道:「此事你做的很好,回去休息吧。」
春水退下了,殿內宮人皆噤若寒蟬。她們不知太子妃昨日究竟寫了什麼,為何焚毀了又被秦艽翻掏出來。
喬琬望著簾幕,只顧生自己的氣。又憂心,太子為何不再多問?
行了醮戒禮,昭王便出宮迎親去了。
太子還在御前,天子神色柔和道:「轉眼你和老二都大婚了,朕時常還能想起你們小時候的事呢。小小的模樣,不到人膝蓋高,還要舉著小弓箭比試。」
太子也道:「童年許多事,兒臣都記不清了。只記得第一幅弓箭是父親所賜,兒臣還拿它射過慈元宮的石榴樹,竟有些準頭。可惜驚擾了宮人,無緣多試幾次。」
天子笑起來:「這點事也值得你惦記這麼些年?你在宮中舉箭,可是要嚇壞你母親的。」
語罷,天子想起早逝的周皇后,忍不住嘆息一聲。
太子見他如此,問道:「父親今日似乎有些倦意?可是受昨夜雨聲嘈雜所擾?」
天子苦笑幾聲:「安神湯的功效時好時壞,有時真想小酌幾杯,酣然醉去才好。」
「父親,萬萬不可,」太子連忙道,「太醫院為您調理身體,如今正該戒酒才是。」
「朕知道,你莫要擔心,」天子不願多言,只是道,「前些日子讓你舉薦的名單可有了?」
太子躬身道:「兒臣經驗尚短,時有猶豫。」
「又不是真要按照你的名單去辦,只是瞧瞧你的眼光罷了,」天子笑罵了一聲,「明日交上來吧,朕要回去歇息了。」
「父親保重身體,切不可飲酒。」太子行禮道。
「別念叨了,下去吧。」天子擺手。
出了福寧宮,太子轎輦直去左春坊。
「昨日可問出些什麼?」
白英垂首跟著:「奴婢該死,竟問不出什麼,他只一口咬定是去檢查門窗炭火。」
「去查,從他入宮時查起,」太子道,「只怕與那些人是一夥的。」
哪一伙人自然不用細說。
白英心下駭然,但面上不顯:「若是如此,那這苦肉計的時機,算得也太巧了些。」
太子只冷笑道:「孤難得心善一回,沒想到竟被這狗東西反咬一口。」
白英不敢應聲。
太子又問:「近日可有人在太子妃面前提起河道之事?」
白英連忙道:「奴婢和清佩昨日都審會寧殿的宮人了,無人提過,也從未聽太子妃自己說過。」
太子眸光一閃:「那此事,更是太巧了些。」
作者有話說:
太子開始起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