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芳心苦
春水一面緩緩跪下,一面將手中的火星抖落在門前的湘竹簾上,已經被潑上燈油的竹簾與紗幔立刻燃起了火光。
「娘娘,婢子是在牙婆手下長大不假,」春水望著喬琬,此刻映著火光的眸也盈盈如春水,「婆婆對婢子恩重如山,無以為報。」
喬琬覺得渾身發冷,從骨子裡生出一股絕望來,連春水都會背叛她,這個世界上還有何人可以相信!
不可以,她還有太多事沒有告訴殿下,她還不可以殞命在此時!
喬琬想要自救,她偷偷將衣袖在筆洗內浸濕,捂著口鼻直奔最近的窗子。
春水並不給她這樣的機會,她衝過來一把將喬琬抱住,眼睜睜看著門帘帳幔與那些散亂的紙頁畫卷都被點燃。
喬琬的氣力實在比不上這向來要幹活的丫頭,她不禁喝罵道:「你殺了我又有何用?」
春水終究還是個未經太多世事的少女,她語帶哽咽道:「太子的頭疾已再受不得一點刺激,娘娘死了,這儲君……只怕就要廢了。」
喬琬奮力掙開春水的轄制,但因為她的拖延,門窗處已燒成一片火海,屋內濃煙滾滾,屋外是宮人與內侍驚惶的喊叫。
喬琬眼見門窗已是不能破,只能等外面的人撞破,可屋內濃煙已然越來越嗆人。她一步步退到冰鑒旁,乾脆問道:「你有那麼多機會對我下手,為何要放火燒了文綺閣?」
她心中還有殘留著一些從前的愧疚,她甚至幻想春水可是前世來索命的厲鬼?
春水也不避那濃煙,她一邊咳嗽一邊道:「是婆婆教我的,只有這樣能逼瘋殿下。」
喬琬心下明了,她的死狀越慘,殿下被逼瘋的可能越大。
前世喬琬心存死志,並不畏懼烈焰焚燒之苦。可如今,她的家人還在,她心中還有未竟之事,她不能死在這裡!
喬琬艱難地打開冰鑒的蓋子,掬起早已融化的冰水澆到身上。還好春水過於稚嫩,並不敢直接殺了她,只要外頭的人救火及時,她還有機會可以出去!
喬琬蹲下身子,用濕漉漉的袖口捂著口鼻:「春水,我素日待你不薄,你且讓我死個明白。聯繫你的是什麼人?東宮可還有內鬼?」
春水跪在地上,只是遙遙磕頭道:「娘娘,春水下輩子做牛做馬再伺候您。」
「不要下輩子,不要再有下輩子了……」喬琬心痛難當,你我再相遇只怕是在地獄了。
文綺閣內的帳幔、書冊燒起來極快,外頭已經在撞門窗,喬琬隱隱聽見太子的聲音。她想站起身,卻覺得呼吸困難,頭暈目眩。
屋內的煙太濃了,喬琬被熏得睜不開眼,目中淚珠滾滾。
前世死前,她只覺得恨意宛若利刃,教她不會怕也不會痛。可此刻她心中感到荒誕又哀慟,今生與前世是救贖還是輪迴?
她此時真的死去,一切還能重來么,再睜眼只怕要在地獄了吧?
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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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琬很久很久沒有再做過那個夢了。
延和元年的雨絲風片,再次吹拂在她的身上。她從長樂宮的夜宴上出來醒酒,望著毓園曾經的竹林,一時間彷彿看到另一個徘徊不去的幽影。
那守門的小內侍提著琉璃宮燈垂首立著,燈影在風中晃動。
「夫人,咱們回去吧。」是春水的聲音。
喬琬還有些糊塗,她不知自己此刻為何在此,只是聽著春水的聲音,心中覺得凄凄。
她依言隨著侍女轉回了游廊,卻忍不住頻頻回望,總覺得那夜雨中的竹林有什麼在吸引著她。
「夫人,怎麼了?」
喬琬似溺於深夢,分不清現實夢幻,她有些恍惚道:「竹林里好像有一道人影。」
「夫人,您醉了么?」秋山小心問道。
喬琬感到心中湧起一股沉靜的悲涼,又有許多不舍,她輕聲說:「我想起了太子殿下。」
春水與秋山打了個寒顫,她們不敢答話。新皇剛剛登基,哪有什麼太子殿下?也只有先帝曾經徘徊毓園,懷念早年病故的廢太子罷了。
走了幾步,喬琬復而轉身望去。
風雨驟起,竹林蕭蕭,一時寒意幽襲。
秋山低聲又說了一遍:「夫人,您醉了,切不可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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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琬再次從噩夢中驚醒,覺得神思乏累,渾身動彈不得。她睜眼睛望著紗帳,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覺得可好?」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一雙微涼的手緊緊握著她的手。
喬琬眨眨眼,她想側過頭去,卻只覺得暈眩疲乏:「殿下……」
「沒事的,婠婠,你醒了便好,」榮諶輕聲道,他轉而問旁人的聲音里卻夾雜著薄怒,「太醫呢?」
那邊白公公的回話喬琬沒有聽清,但她覺得神智這才回籠,她想起來了,是春水將她困在文綺閣!
「殿下,春水呢?她可還好?」喬琬握緊太子的手,吃力地問。她的聲音沙啞,喉間一陣干癢疼痛。
榮諶親自為她墊起引枕,一旁竟是霜清扶著她坐起身,並不見清晝、白芍等人。
「先喝水,你方才嗆著煙了。」榮諶不容置疑道。他拿過琉璃碗與銀湯匙,親自給喬琬喂水。
喬琬慢慢喝了,只覺得那溫水裡摻了淡淡的蜜,喝起來甜絲絲的。
待喝完了水,她又問了一遍:「春水如何,我怕她在宮中還有內應。」這回她說話要順暢多了。
「你還念著那宮人,怎麼不問問你自己如何,問問我如何?」榮諶佯怒道。
喬琬見他不願說,便往後靠了靠自顧說了:「她是我們家從牙婆手裡買的,她說這主意也是牙婆教的,只怕如今早抓不著人了。」
她心思飛轉,只怕隨春水出宮的齊綬、今日當值的宮人都要吃掛落,她求情道:「小齊公公與幾位宮人,還望殿下開恩。」
「還有呢?」榮諶問她,聲音又冷了下來。
喬琬忍著酸疼側頭望去,這才發現太子如今尚未更衣,身上還有沾著灰黑色的污漬。他蹙著眉看她,目光凌凌。向來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竟是她從未見過,也從不敢想的狼狽……
「殿下,」喬琬見他如此,這才後知後覺地從紛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您怎麼尚未更衣?可用膳了?」
剛剛急急說了兩句,喬琬又覺得喉嚨生疼,忍不住想咳嗽。
榮諶見她如此,哪還有心情與她置氣,忙伸手輕輕拍著她:「再用些粥可好?這樣才能用藥。」
喬琬這才想起來問:「我可傷到哪裡么?」
「傷了嗓子,你先別說話了,」榮諶道,「也不知太醫院治不治沒心沒肺。」
喬琬乖巧地靠在引枕上,只輕聲道:「可柔安還有許多話想與殿下說。」
「你先休息,我讓司饌送粥來。」
「想說。」喬琬慢慢品出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她半闔著眼,只嬌縱道。
榮諶卻有法子治她,他問道:「今日才說,私下喊我什麼?」
喬琬登時又清醒了,她抬眸一嗔,卻瞧見太子身上的袍子還沾著水漬與煙灰,不禁軟了語氣:「表哥,你先梳洗吧,柔安等你一同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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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梳洗罷,進來陪著喬琬。如今倒是不去偏殿用膳,只命人端了食案到會寧殿來。
不多時,司饌捧了包著黃雲緞的食盒進來,擺了一桌子粥與小菜。太子妃被濃煙傷到了嗓子,不論是粳米粥還是糯米粥,都燉得軟糯。小菜也都挑著好入口的,生怕太子妃吃了有什麼不適。
典膳局原還想另外替太子準備,白公公派人傳話太子要陪著用膳,倒省去這些,只又上了水晶膾等冷盤。
清佩姑姑與霜清扶著喬琬坐下,她覺得自己緩過來許多。
「還暈眩么?」榮諶攬著她坐好。
喬琬明白自己是在鬼門關邊轉了一圈,今日在那屋內只怕是沒喘上氣才昏過去的。
見著太子取了小碗,喬琬忙道:「殿下,柔安自己能用飯。」太子倒是喂上癮了。
「嗯?」榮諶輕輕哼了聲,只睨了她一眼。
喬琬閉了閉眼,只細如蚊吶道:「表哥。」
榮諶將玉碗銀匙放到她手中:「慢些用。」
說是太子妃自己用,兩位司饌倒是屏息凝神布菜,生怕惹了太子殿下不快。今日文綺閣走水,太子雷霆之怒只怕要東宮上下心驚膽戰數日。萬幸太子妃無事,兩位司饌在心裡悄悄念了聲佛。
用過晚膳,太醫又來看了,只道是太子妃娘娘的嗓子將養幾日便無礙,開了潤喉的方子和安神收驚的方子。
長春宮特地讓八寶姑姑親自走了一趟,送來的許多安神溫養的藥材。
「自消息傳來,太後娘娘和嘉寧公主就坐立難安,晚膳也用不了幾口。只是當時東宮正忙亂,陛下還特地派人來請娘娘寬心,不必親自過來,」八寶姑姑道,「娘娘始終不放心,一定讓奴婢親自來看看太子妃娘娘。」
「讓太後娘娘和嘉寧擔心了,」喬琬聲音還有些沙啞,「柔安無事,太醫說嗓子將養兩日便好了,姑姑盡可讓娘娘與公主安心。」
八寶姑姑細細看了她並無燒傷,喬琬又說了她躲到冰鑒旁取水一事。
八寶姑姑聽她聲音又啞了幾分,忙道:「娘娘機敏,只是不敢再勞動您用嗓子。」
喬琬只是一笑,親自送八寶姑姑到殿外。
清佩姑姑親自盯著掌醫的小爐上熬好了葯送進來,喬琬乖乖用了葯,便被太子請去歇息。
眼見著已經亥時了,喬琬見太子安置好她便往外走,忍不住抓著他的衣袖:「殿下?」
「睡吧,我只是去書房。」榮諶輕聲道。
喬琬心中一嘆,只道:「表哥,你還想知道柔安的秘密嗎?」
作者有話說:
太子:急著殺人,其他不急
婠婠:……